清明時節，雨紛紛。
春寒料峭，寒氣襲來，整座後宮空無一人，有些冷清，卻很平靜。
一道長廊下，是悠悠流淌的清澈河水，雨水順着屋檐淌下，落進泛着漣漪的河面，叮咚作響。
百里華卿身着白衣，一手撐着油紙傘，一手輕輕搭在一個韓雲綺的肩頭上，褐眸悠遠。
韓雲綺坐在長廊的木椅上，穿着一身素雅的淡藍色襦裙，雙眼覆着白紗，一手搭在朱木欄杆上，一手伸出屋檐外，小小的手心，接着天邊的雨水。
“冷嗎？”
半響，他看着她接着雨水的手，柔聲問道。
自從她的雙眼不再視物以後，他便寸步不離地跟着她，不管她做什麼，無論是對她好的，還是不好的，他都不會阻止她。
“不冷，很涼快的。”她微微一笑，擡頭對着他，露出淺淺的酒窩，“你試試？”
雖然看不見他，但她卻能按照記憶，感受着周邊的一切。
他伸出手，握住她接水的手，一起感受着落下的小雨，溫柔一笑，“嗯，確實很涼快。”
“這天一直下雨，聽說郊外果園的花全開了，如果走在裡面，那花香，定是沁人心脾。”她一臉嚮往地感慨道。
自她失明以後，她已經習慣用鼻子來賞美景了。
“看樣子明天就放晴了，到時候我帶你去。”他撫了撫她的腦袋。
她微微嘆了一口氣，“不過才五天而已，我就感覺像是瞎了五年一樣。”
“傻瓜，別胡思亂想，”他稍稍將傘面移向她露在外面的手，擋住一部分雨，“再過一個月，你就能拆開紗布視物了。”
似乎感到雨小了許多，她便收回了手，傾耳聽着雨聲，“我可算着日子的，如果一個月還不能看東西，你這神醫的稱號，就送給周槐間。”
“我在世時，周槐間還是一個小屁孩，他的醫術，全是向我請教的。”他淡淡笑着，褐眸有些得意。
韓雲綺揶揄道：“敢情你和老家主一樣高齡，還挺自豪的。”
百里華卿一噎，“我雖然年齡同他們相仿，可我身子年輕啊，老傢伙那把老骨頭，又怎能與我相比？”
“臭小子！老子一不出百里府，你就在後面說我壞話！”
一道雷霆聲響起，長廊盡頭，老家主腳步穩健，幾步就來到了二人身邊，“老子老骨頭怎麼了？你這小身板還不一定打得過我！”
百里華卿笑了笑，也不繼續觸碰他的暴脾氣，看向一同跟過來的韓昭，“你的傷還沒有痊癒，怎麼就下牀了？”
“勞皇上掛心了，這點傷不礙事，下牀走動並無影響。”韓昭客氣地回道。
“剛好我們兩個傷患碰一塊了。”韓雲綺笑道，“昭哥哥，你是來看我的嗎？”
“是啊，我受了傷，好歹也在牀上躺了十幾天，而你，一天也呆不住，整天亂跑。”韓昭無奈道。
老家主嗤了一聲，“兩個傢伙一樣，一天不打，上房揭瓦，哪兒都坐不住，一個沒有皇上的模樣，一個沒有皇后的模樣，真是天生一對！”
韓雲綺和百里華卿頓時無言以對。
韓昭失笑，看向百里華卿，“我想陪雲妹妹單獨聊幾句，皇上能否借一步說話？”
百里華卿點了點頭，便同老家主一起離開了。
來到長廊盡頭，直至韓雲綺聽不見以後，百里華卿才停了下來。
“封后大典，進行得怎麼樣了？”他沉聲問道。
老家主微微嘆了一口氣，“有點困難，韓丫頭畢竟是朱雀族的人，朱雀族和我們常人確有不同，你雖然強行鎮壓了謠言，但衆怒難犯，殺一儆百的策略，有些行不通。若你再執意進行封后，後面會發生什麼，很難預料。”
“爲今之計，只有拖了？”百里華卿問道。
老家主一籌莫展，蹙眉點了點頭。
百里華卿神色淡然，“這件事，一定不要讓雲兒知道。”
“你們好不容易走到一起，實在難得，”老家主一臉感慨，“韓丫頭是個好姑娘，若她知道了這件事，一定不會連累你，到時候，一切都前功盡棄了。”
“差不多了，我們回去吧，不然她該懷疑了。”百里華卿淡淡說了一句，轉過身，朝着聊得正高興的韓雲綺走了過去。
“聊什麼呢？”他笑着問二人。
韓昭笑而不語。
韓雲綺挑了挑眉，“我們兄妹之間的小秘密。”
“好啊，我現在竟然成外人了。”百里華卿無奈搖頭，接着扶起韓雲綺，“回宮吧，都玩了大半天的雨水了。”
韓雲綺點了點頭，由他攙扶着，放心大膽地往前走着。
韓昭和老家主在後面跟着，直至路口，四人才分了路。
翌日，天果然放晴了。
處理完手裡的政務以後，百里華卿便帶着韓雲綺，坐着馬車，微服去了郊外果園。
韓雲綺記得，自己第一次來時，還是去年秋天和夏辰翊等人，沒想到第二次來，已經是春天。
天光明媚，四下一片清新，觸目望去，處處皆是一片花海，果樹的香氣，混合着泥土的芬芳，令人神清氣爽。
下了馬車以後，韓雲綺由百里華卿牽着，漫步在山間的小路上，感受着雨過天晴的燦爛美景。
雖然看不見，但想象中的美景，往往會超過人們親眼所看見的。
“一個月以後，等我眼睛好了，這裡的花兒都凋謝了吧？”嗅着清新的空氣，韓雲綺有些惋惜地嘆道。
百里華卿牽着她，小心翼翼地避過一些橫出來的樹枝，“等你眼睛好了，花朵都變成了果實，再過不了幾個月，你就可以摘果子吃了。”
一聽到果子，韓雲綺的唾液腺就開始分泌了，她舔了舔嘴脣，一副饞嘴的模樣，“我想起去年秋天的棗子了。”
“是啊，我記得某人提了好多回來，結果都自己一人吃了。”百里華卿淡淡笑道。
韓雲綺一噎，立刻反駁道：“還不都賴你，要不是三公主被你迷得神魂顛倒，她怎麼會設計韓雪姿肚子裡的孩子，我又怎麼會被陷害，連棗子都來不及給別人送？”
“嗯嗯，都怨我，”百里華卿笑了笑，“怨我太優秀，長得又迷人，能力又好，腦子也好使，哎，你說說，上天怎麼會造出我這麼好的男人呢？”
韓雲綺一臉瞠目結舌，“華卿，我發現你的臉皮，原來跟你的年齡一樣無敵。”
“咳咳......”百里華卿掩脣咳嗽了一聲，壓低聲音道，“雲兒啊，我們兩個身份特殊，這裡是外面，我們就別提年齡了好嗎？”
“哦，我差點忘記了，”韓雲綺忽而抓住他，一臉驚慌，“我能活到一百多歲，那你呢？是不是早就入土了？”
“咳咳咳......”
這一次，百里華卿是真的嗆住了，半響，才緩過勁兒來，沙啞着嗓子道：“你想多了，能活一百多歲的朱雀族人，必須擁有純正的血統，而你，早就不純了。”
“誰說我不純了？”韓雲綺一臉黑沉，忽而想到什麼，笑道，“我不純，那你也不純。”
“我又不是朱雀族人，純不純，又有何關係？”百里華卿忍俊不禁。
“告訴你一個小秘密。”韓雲綺神秘一笑，咬着下脣，朝他勾了勾手指頭。
百里華卿一看她這模樣，很想將她吃幹抹淨，但考慮到四周還有他的暗衛，便只好忍住了，順從地將耳朵湊到了她的脣邊。
她摸了摸他的耳朵，確認以後，才低聲道：“其實你的體內，也有朱雀族血。”
“什麼意思？”他一動也不動，挑眉問道。
她笑了笑，“你忘了？你中的‘骨離子’和‘蝕骨’兩種蠱毒，其實是我給你的血，所以你的體內，也流着我的血。”
聞言，百里華卿渾身一震，久久不能動彈。
韓雲綺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很震驚吧？本來不想告訴你的，不過一想到你體內還有我的血，我就特別得意，哈哈哈，如今你也不純......”
突然，她話音一止，整個人，瞬間被扯進了一個寬厚的懷中。
她呆了呆，一臉茫然。
只聞耳邊傳來他壓抑低沉、略帶哽咽的嗓音，“你真是一個......大傻瓜。”
微風一吹，無數花瓣紛紛而落，洋洋灑灑。
白的、紅的、粉的，混在一起，五光十色，圍繞在二人身邊，落在他們隨風飄揚的青絲上，衣襟上，肩頭，腳邊，朦朧幻美，宛如仙境，絕色而出塵......
賞完美景，二人乘上馬車，開始往回宮的路上走。
韓雲綺依偎在百里華卿的懷裡，打着小盹。
少時，馬車突然停止，她瞬間被驚醒。
“別怕，只是堵住了。”百里華卿立刻解釋道，同時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別緊張。
自從韓雲綺失去視覺以後，她的神經就越來越敏感，總有些緊張過度。
她雖然趴在他懷裡，卻豎着耳朵，仔細聽着外面的動靜。
一時，馬車外的謾罵聲，猶如洪水野獸般，猛地灌入了她的雙耳。
“妖女！快出來受死！”
“妖族的後裔，是永遠不可能做我們的皇后！”
“亂葬崗裡復活，果然是擁有不死身的妖孽！必須燒死她！”
......
接着，一雙修長略帶薄繭的手，溫柔地覆住了她的雙手，她什麼也聽不見了。
只感受到，無數東西砸到馬車上，聞着氣味，像是雞蛋，像是青菜，還像是蘿蔔......
但很快，馬車就重新啓動了。
緊接着，世界一片寧靜。
當那雙手移開時，一道溫柔的聲音傳來，“我們到家了。”
她笑了笑，握住這雙手，緩緩下了車，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