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內,一片唏噓聲。
所謂的才子配佳人,大抵如此了。
儐相見二人來到大堂中央,吉時也到了,差不多也該行禮了。
由於百里夫人的夫君,也就是前任百里家主早逝,而百里夫人又沒有兒子,只有百里蘭若和百里靈兩個女兒,所以百里老家主便從嫡系一族裡,選中了脫穎而出的百里華卿。
百里華卿的母親在他一出身時就難產而死,五年以後,父親也暴病而亡,所以便一直是孤身一人,所幸從小才華就出衆,一眼被老家主相中,從此親自培養。
因此,今日有資格坐在高堂上的,便只有老家主。
百里老家主,在沒有隱居前,就是一個傳奇,家喻戶曉,關於他年輕時執掌百里府的那些年,將京都的商業推到了一個高/潮,百里府更是盛極一時。
不似百里華卿那樣爲人讚頌的善良和聖明,他做什麼都擺在明面上,鐵血狠決,卻讓人心服口服,讓京都的百姓非常敬畏,是一個在背後操縱一切的神秘人。
韓雲綺來到老家主近旁,透過紅紅的蓋頭,隱約能看到眼前這位老人的輪廓。
近八十歲的老人,精瘦的身子卻挺得筆直,白髮疏離得一絲不苟,沒有老丞相的八面玲瓏,也沒有呂國舅的老態龍鍾,更沒有皇上的謹慎莫測。
在他的身上,韓雲綺看到的是嚴肅和認真,一雙平凡的雙眼深不可測,帶着微笑,靜靜地看着她的臉,和百里華卿一樣,彷彿能看穿蓋頭,直視到她的眼。
“一拜天地!”
儐相忽然一聲高喊,韓雲綺瞬間回神。
由於百里華卿不行跪拜禮,於是韓雲綺和他便對着天際彎腰一拜。
“二拜高堂!”
韓雲綺轉過身,同百里華卿對着老家主頷首一拜。
“夫妻交拜!”
百里華卿面對着韓雲綺,微微一笑,如初春裡的第一縷陽光,明媚而溫暖,靜靜地落在心坎上。
韓雲綺有些失神,見他已頷首行禮,正要跟着拜下去時。
“璇柔公主駕到——”
大堂外,一道刺耳且不合時宜的高唱突然打斷了新人的交拜。
衆人一驚,紛紛看向屋外。
夏陌風不動聲色地勾起脣角,眼中的笑意一閃而過,隨着衆人一起,絲毫不意外地看向來人。
正等着行禮的百里華卿聞聲,褐眸閃過一絲凌厲,彷彿被人打斷他的好事,有些不耐,見韓雲綺看着來人,忽然瞪大雙眼,他也生出了一絲好奇,跟着看了過去。
只是他這一看,便再也收不回視線。
手中的紅綢,竟然滑落了下來,掉在了地上。
來人一襲素白長袍,繡着若隱若現的百合暗紋,一頭長髮如瀑布般,垂到了腳踝處,身姿搖曳、纖長、美好。
如鋯石般璀璨的紫眸,瀲灩而迷離,醉人心魂,嬌豔微揚的紅脣,鮮豔欲滴,帶着一絲任君採擷的/惑。
她渾身上下散發着一種氣質,宛若尊貴的九天仙女,不染凡塵,端莊典雅,美得如同畫中走出一般不真實,清雅絕倫。
韓雲綺看着她,她亦看着韓雲綺,紫眸中雖然平靜無波,韓雲綺卻看出了一絲挑釁。
頓時,圍觀的羣衆炸開了鍋。
“那不是上次雲綺拿出的畫卷中的女子嗎?”文槿荷捂住震驚的嘴,緊緊盯着璇柔公主的臉,不敢置信。
文子蘇也愣了,不明所以地看着同樣驚訝的百里華卿,皺緊眉頭,語氣深沉,“畫中女子,怎麼會是她?”
百里蘭若咬着下脣,頓感焦急,當初在大殿上的所有人都知道,此女的畫像一直珍藏在百里哥哥的內室,說明她和百里哥哥一定有莫大的聯繫,甚至可能是曾經的......
她不敢再想下去,急忙看向韓雲綺,只見蓋頭嚴嚴實實地蓋着她的臉,根本看不到她的一絲表情。
一屋子裡的人,除了看不到表情的韓雲綺,以及笑得詭異的夏陌風,就連高座上的百里老家主,也變了臉色。
韓雲綺看向百里華卿,那個雲淡風輕、處變不驚、優雅從容的男子,竟然也會驚訝?也會失態?
她一直以爲,世上沒人能挑動他的心絃,原來......
她錯了。
一個人不可能沒有七情六慾,不是他隱藏得太深、太好,就是那個人沒有出現。
如今,她出現了。
作爲同盟,自己明明應該恭喜他,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心心念唸的女人,自己明明應該高興,終於擺脫了這個男人的糾纏,再也不用聽他那些違心的、虛假的情話,可是爲何......
爲何,她的胸口處,有些窒悶,有些堵?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想要消除這種煩悶的情緒,可她越是想要反抗,那種窒息就越是強烈,彷彿一個不會水的人掉入了大海中,越是掙扎,就越是惶恐,倒不如聽之任之來得痛快。
在衆人矚目中,百里華卿忽然撇下韓雲綺,推着搖椅滑向璇柔公主,由於動作過快,顯得慌亂而急促,甚至帶着一絲狼狽的驚喜。
百里老家主緊緊蹙眉,看着百里華卿失禮的動作,卻沒有阻攔。
“是你?真的是你嗎?”
百里華卿來到璇柔公主身邊,褐眸極盡溫柔,就像久別重逢的戀人,清潤的嗓音帶着三分黯啞,三分激動,三分期待,一分小心翼翼。
即墨琉羽微微頷首,舉止優雅出塵,清麗一笑,“是我。”
她的聲音好聽極了,就像山澗的溪水,清脆動人,又像幽谷的山鳥,靈動優美。
聽着這熟悉的嗓音,百里華卿早已沉浸在另一個世界,忘我地看着她,千言萬語,皆化作了無言的相視。
此時此刻,她算得了什麼?小丑麼?韓雲綺沒有再去看他們,而是俯視着地上的紅綢,五指緊縮,臉色微白。
百里華卿,他當初的甜言蜜語,果然都是玩笑話。
可是現在她才知道,她已經......全部都當了真.
“璇柔公主突然來訪,可是有何事?”百里老家主終於出聲了。
二人的對視被打斷,即墨琉羽緩緩轉過身,看向百里老家主,微微頷首,算是禮貌行地打了招呼,“今日,琉羽只是單純來祝賀百里公子,別無他意。”
雲兒?
百里華卿彷彿這纔回了神,急忙看向身後,哪裡還有什麼人了,除了地上的一灘血,早已人去。
“韓雲綺呢?”他立刻問道。
百里寒茫然地搖頭,“適才一直在看公子,所以沒有注意韓小姐。”
這時,衆人才發現韓雲綺早已不在大堂,不知所蹤。
“都愣着做什麼,還不快去找!”百里華卿突然怒道。
下人們身子一顫,彷彿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公子發怒,撤下手中的活,迅速跑出了大堂。
百里老家主淡淡地看了即墨琉羽一眼,什麼話也沒有說,起身離開了。
百里華卿看着地上的血跡,微微蹙眉,不好,韓雲綺一定是子母蠱的蠱毒發作了。
他顧不得即墨琉羽,讓百里寒推着他,直往韓府趕去,留下大堂裡的衆人,面面相覷,氣氛十分尷尬。
此時,百里夫人站了起來,她伸出手,在座衆人瞬間禁了聲,她微微一笑,從容有禮,“今日十分抱歉,事發突然,實屬意外,適才禮已成,婚禮繼續,還請各位移步後花園,照常宴飲。”
在座中人,絕非尋常之輩,所以也沒有喧鬧八卦,皆安靜地聽從安排,緩緩轉向後花園。
夏香璇緩過神來,伸出手想要拉住身邊夏陌風的袖子,結果卻摸了個空,她微微一驚,他又去哪兒了?
文槿荷焦急地建議道:“我們也去找找吧,我看見地上好像有血,雲妹妹出事了。”
百里蘭若看向地面,神色一變,“去韓府看看!”
幾人瞬間達成協議,紛紛走出大堂,王雯君也要跟上,見文子蘇還愣在原地,不知道想些什麼,她拉起他道:“一起走吧。”
文子蘇看了一眼被她拉住的手,抿了抿脣,便甩開了,淡漠道:“你們去吧,這個女人和本世子無關。”
“雯君快走,別管他了!”夏香璇在那邊催促道。
王雯君看了一眼他冷漠的臉,嘆了一口氣,跑着跟上去了。
文子蘇看着她們離開,目光這才轉到了即墨琉羽身上。
此時此刻,整個大堂內,就只剩下了他們二人。
“你是誰?”
即墨琉羽聽着他這奇怪的問題,也不生氣,反而揚起嘴角,神色坦然地看着他,“世人皆說文世子紈絝不化,縱情聲色,琉羽一見,卻非如此。”
“本世子如何,與你無關。”文子蘇冷冷地回道。
即墨琉羽也不惱,而是看了一圈人去樓空的屋子,微微一笑,“琉羽初到夏國京都,只想一睹百里公子的風采,不料卻引起了一場誤會。”
“一睹風采,”文子蘇微驚,“你並不認識百里華卿?”
即墨琉羽指向身後的八名侍女,優雅一笑,“琉羽這還是第一次來夏國,不信你問她們。”
侍女們齊齊回道:“公主從未踏出南遼國一步,也從未見過百里公子。”
文子蘇不解,“那剛纔百里華卿問是不是你,你卻......”
他頓時恍然大悟,百里華卿剛纔問的話,不是廢話嗎?他問是不是她,她肯定會說是她了。
那這麼說來,一切都是誤會了?
可這即墨琉羽,爲何會同百里華卿的畫像中的女子長相相似,卻又不認識百里華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