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人告訴他們,這一切都不是真的。是開玩笑的,開玩笑的!
好吧,是侍衛跟他們開玩笑的,朕原諒他們,大赦他們!皇上此時的心裡也是一千萬個不相信,香苗竟然會死在皇陵前!如果是哄他的騙他的,他保證不生氣,不怨恨,不報復!
逃了也就算了,私自外出也算了,畢竟還活着;母子分開算了,夫妻分開也算了,畢竟大家都還活着,只是在不同的地方活着……
一路上,唐槿雲也是大感意外香苗師姐之死。她怎麼其他的不做,偏偏要做出如此極端、如此無法挽救的憾事呢?
她可以不念皇上,不念後位,可是,她怎麼可以不念皇子呢?你讓這纔剛剛粘她的皇子情何以堪呀!
來到皇陵,先旁的陵墓前面,現場沒有被破壞。光天化日之下,潔白無暇的漢白玉石板之上,渾身穿着那套黑色綢裙的香苗師姐,挺直地躺在一泓血泊之中,就像是藏匿在一朵海棠花蕊中的蜜蜂。
臉上還帶着一絲笑意,喉嚨的血已經流乾,一柄青鋼劍躺在離她指尖不遠的地方,劍刃上染滿了她的碧血……
這恐怕就是昨晚深夜發生的事,是在唐槿雲睡得正香、皇上睡得正甜的時候!
“香苗——”皇上下了馬車,看見了地上的香苗師姐,第一次如此慟情地朝她撲過去,撲倒在她的身上,撕心裂肺地哭上雲霄,要死要活的不肯離開她的身邊,讓旁人也不由感動得側目落淚。
“爲什麼呀——”皇上這幾天也纔有了那一家之主、有婦之夫的幸福感覺;可是,卻在此時隨之風散,不復存在,那以往孤家寡人的感覺,重又襲上心頭——這香苗怎麼能夠這麼狠心地對他,他對她的感覺也絲毫不比皇子的弱呀,他同樣需要她,需要一位善良的妻子,一位賢淑的孃親,一個完整無缺的家呀!
“爲什麼你要自盡呀?”
許多人的心中都在疑問着這個問題。一個幾經磨難的女子,難得如今夫妻團聚,母子重逢,一家樂也融融,本應是世上最美好最完美的結局,是什麼令她如此有勇氣地割捨了這天賜的一切?她的丈夫是皇上,孩子是未來的皇上,自己就快是當今的皇后,她即將就要擁有古今天下許多女子夢寐以求的錦衣玉食的生活,是什麼令她這麼傻,居然把利刃當鮮花,放在自己的脖子上抹下去了?
是什麼?是不小心的嗎?
“爲什麼?爲什麼忍心拋下我們父子倆……”皇上的哭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傷心欲絕,大家有傷感的情緒也只能嚶聲抽泣,不敢高聲於皇上的悲呼;大家都懂他剛從皇后屍骨未寒的痛恨中重獲舊愛的喜悅不久,又得知香苗陵前自刎的噩耗,一下子恩愛未消,卻遭受了一恨一愛雙重打擊,而讓他驚慌失措,哭得肝腸寸斷,天昏地暗……
哭了片刻,陸續趕來的朝中大臣都害怕皇上就此病倒了,無法上朝,紛紛跪地懇求他節哀順變;隨即在皇上有片刻的收斂後,吩咐太監把皇上扶走,然後再吩咐宮廷仵師準備爲香苗收殮。
“依皇后之禮!風光大葬!”皇上臨上車之前,悲痛地甩下了一句。
那些宮廷仵師當下便把香苗師姐的遺體殮入香棺之內,秘密地擡走,準備化妝防腐工作去了。
這後來才趕來了太后和妃子們,他們人還沒到,哭聲已經肝腸寸斷、響徹天際。只是一直黯然神傷的唐槿雲也驚奇她們什麼時候跟香苗這麼好感情了,居然慟哭得死去活來?
皇上被太醫簇擁着先行回宮檢查,她的心情就像陰天的密雲般鬱積不散,也只好跟着回到自己的寢宮,緩和自己的哀傷;那城外行宮裡的一切細軟,只管吩咐宮女前去收拾好了。
晌午,她也沒有什麼胃口用午膳,一杯杏仁花生奶她也喝不完。這時候那些前去收拾的宮女也陸續的回來,其中有一個上前跪下,朝她遞上了一封信箋。
“回稟娘娘,在你枕頭下發現了這封信箋。”
信箋?她什麼時候有信箋了?是她自己寫的嗎?肯定不是,她是那種沒有閒情寫日記的人;那麼,會是誰塞到她枕頭下的?
忽然她的腦際閃過了香苗師姐那幽怨的目光,便連忙着人取來看看。
她身邊的宮女連忙接過來端到她的眼前,她見那信箋上面果然端正秀麗地寫着“亙貴妃親啓”幾個小篆。
打開信箋,上面敘述的果然是香苗師姐的口氣,唐槿雲逐字逐字的看下去,不由看得她面紅耳赤、怵目驚心!
香苗的信箋上留言:“……東部國正禽獸國,凡女必事男子,且羣起而交之,公然而示之,直摧人身心,教人如墮人間煉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若不以皇子爲念,必然早已自盡;今得復見師父、皇上、皇子,心願足矣,皇后一位,非失貞女子所居,願師妹爲皇上另擇皇后。知師妹傾心亙侍中,故不託卿,祝鸞鳳和鳴,白首偕老!”
原來,在東部國,香苗師姐還經歷了那麼一段難堪尷尬的秘事,也難怪她的行爲會這麼的怪誕,連師父皇上也不見,只想見見皇子就算再次隱去行蹤了!
唐槿雲看完後,垂下了手中的信箋,怔怔地望着殿上的香薰嫋嫋,整個人都呆住了!
這東部國的禽獸行爲在她看到信箋的描述就已經這麼震驚了,更何況香苗師姐親身不知經歷了多少回?她想,這也正是她所不理解香苗師姐的地方吧。
如果她深得其味,就絕對不會暗中把皇上帶來、通知了師父,打算督促他們夫妻破鏡重圓,師徒再世重見。豈料,香苗的心早已經死去,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於事無補。
想到這裡,她的腦海中驀然閃過一道靈光,不由嚇了一大跳!
這香苗師姐在京城之外的洪城出現,目的就是要截住她前往東部國,不讓她重蹈她的覆轍呀!如果她不是執意要去東部國尋找香苗師姐,香苗師姐也許還不會選擇這個時機跟他們見面攤牌,那麼,這往後發生的一切,包括今日之死,也就完全可以避免了!
看來,她這次是好心做壞事了,無意間把她逼了出來,加快了她走上絕路的步伐——倘若她還是那位苗副都統領,還是那位藉藉無名的‘鶴衣衛’,也許她就想着一輩子偷偷地看着皇子長大成人、成家立室、登基爲君好了,不一定要出面相認。
這是唐槿雲最意料不到的母愛呀!是她的操之過急,把她陷於進退兩難的局面,最終,香苗不怨誰不怪誰,就選擇了假意迎合,然而,皇上越是赦免,皇子越是親密,她感到自己所受的侮辱越是可恥,所受的罪孽越是深重,最後在皇陵前深夜懺悔,不得不以一刎謝世!
她不殺伯仲,但伯仲卻因她而死!
距楚府家丁婢女的三十幾條無辜人命,她已經第二次感到這種事背後深遠的聯繫;她一向都在陷阱策略上計劃周詳,可是在這感情上,她卻是感到這般的無能爲力、力有不及。
怔怔地,她像石化了就在寶椅上,從晌午一直呆坐到晚上,也一動不動,從夜幕降臨到宮燈點上,她還是追悔地怔看着殿外的和風碧樹,婆娑樹影,久久也不能自拔。
就連宮女要詢問她何時用晚膳,她也是用空洞的眼神望去,無法言語。
不是香苗師姐給她留下了極大的震憾,而是她給香苗作出了過大的傷害及無法彌補的遺憾,反作用力彈回她的心房,她不得不自行而默默地爲香苗的事而愧疚,爲自己的事而自療。
“不用了,你們去吃吧。扶我回牀上就好了。”這是她當貴妃以來,第一次要求宮女們攙扶她這副靈魂飄蕩的軀殼。
自從當特工以來,她就準備隨時地犧牲這副軀殼了,可是,她總是以自己的機智和敏捷一次又一次地在敵營中逃回來,以保全這副軀殼,認爲保全得越久,便是越有用;可是,如今想來,她情願就在那一次爆炸之中,直接把她炸死算了——最好還是炸得血肉模糊,越是讓人認不出來越好。
免得她在這個時代裡像那脫鏈的瘋狗一般傷害着其他無辜人,免得她再這樣不知廉恥地丟人現眼;這一次是楚府的家丁婢女,兩次是香苗師姐,那麼接下來會是誰呢?
誰又最有可能在她的‘第三把軍刀’之下香消玉殞呢?如今,她也突然發現,她這種無形的傷害,就真的像她第三把的軍刀,甚至凌駕於那兩把實形的軍刀,真正的做到無聲無息地出刀,殺人於無形無意之間!
她失落地躺在牀上,心情一度的陰沉得不得了。
她就這樣躺在牀上,香苗師姐就躺在棺木之內,那些家丁婢女卻長埋在土下……,她躺着的這張也許不是沉香之木,而是那些家丁婢女以及香苗師姐的屍體堆成的,她就這樣安祥地躺在上面,不斷地內疚、羞愧,卻什麼也做不了。
突然,一道閃光在她的腦海中輕掠而過,她一度灰暗的天空陡地拔雲見日,那呆滯的眼神也瞬間迸出了驚恐的亮光,身子一下子吸收了四周空間裡的元氣,頓時精神煥發地如跳蝦般從牀上彈了起來,閃身來到了宮燈之前。
“打開它!”她顫聲地命令。
侍立一旁的宮女連忙顫抖着雙手揭去了宮燈的燈罩,讓一道晃動的火苗立馬呈現在唐槿雲的面前。
那道熊熊的火苗映在唐槿雲的眼底,就像是血流成河的景象呈現在她的預感之中,那嫋娜跳動的舞姿,更像是一把朝她揮舞而來的大刀闊斧,瞬間便可以讓她一命嗚呼……,唐槿雲從未如此認真地凝視着它,就待認真地對待她眼前的強敵一般。
過了一會兒,她鄭重地鬆開手中緊摞的那張信箋,像刀劍般地直插入火苗的心臟——這一場紙與火的對決,最後還是以她的紙成爲一地灰燼地輸了!
但是,她卻因此而輸得安然,輸得釋懷,輸得心安理得——這張信箋,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皇上看見!
如果讓正值哀慟悲壯的皇上知悉了香苗曾經被東部國人侮辱過,他還不立即傾盡全國之兵,直接復仇而去?那時候,她又成了遺害千百萬士兵、破壞無數家庭的間接罪魁禍首;成爲烽煙四起,戰火連天的始俑者!
而香苗這麼隱蔽地向她道出實情,其實也是出於對她的信任,她把皇子皇上乃至整個唐國,都交給她了,就是相信她不會這麼草率,一下子把它毀滅掉!
但是,這也有點高估唐槿雲了。要知道,她處理感情的關係,是多麼的糟糕、多麼的痛苦。以前,她還情願拿着軍刀上戰場殺敵,如今,她的能力又增強了,她可以用她最新發現的“第三把軍刀”,不用上戰場就可以殺敵於無形,滅人於無聲之中!
但如今,她終於讓那宮燈之火贏掉了她手中的信箋,讓她在這一場決戰之中,光榮的輸去,讓她那蠢蠢欲動的率性在這場決鬥中受到徹頭徹尾的挫敗!
但是,故事還沒有結束,覺悟還只是另外一個故事的開始!
最可怕的是,唐槿雲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深陷入一個怎樣難以自拔的泥沼?開啓了一個怎樣麻煩的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