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譚六忽地瞪大眼睛,林芳笑道:“我自己奇處我自知,從未講於他人,連爹孃都不知曉,打小劉媽便陪伴與我,劉媽或能感覺出,只是不能肯定。我今日既然講於你,自是信你,還請譚叔往後莫要再將我當小孩子哄。我知譚叔是顧及到我身子,可你即便瞞,也是瞞不過我,反倒更累我費心思去猜。”
肅然起身,譚六鄭重深深一揖:“六小姐放心,小人知道該如何做了。”
出了彩星院,來到空曠無人之處,譚六一個手勢,身後出現兩人,譚六吩咐:“往後,除我之外,你四人盡皆聽六小姐指揮。”
兩人齊聲答應,這便是林芳口中另外的暗衛,四人分兩班輪值,此時只有兩個。
譚六吩咐其中一人:“你去齊莊一趟,面見齊管家,就講六小姐已有衰竭之症。將今日施粥之事,也告知齊管家。”
又吩咐另外一人:“你上山一趟,告訴齊十,六小姐恐怕等不得了。”
二人應諾而去。
回身看向彩星院方向,深嘆一口氣,譚六自去忙碌懲治史廖良之事。
譚六能看出林芳身體異樣,林芳心裡當然也清楚自己現在的狀況,前一陣子,忽然間感覺每日都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神經一直處於亢奮狀態,可一旦累起來,就可昏睡一整天,醒來後又恢復亢奮。
近日來卻是反了過來,身上的力氣,似乎在被慢慢抽去,精力一日不如一日,想要好好休息一番,可是總也睡不安穩,不僅睡眠很淺。而且長時間睡不着,晚上能睡兩三個時辰,還時時自己醒來,白日裡按習慣午睡,往往也只是假寐而已,爲免身邊人擔心,林芳躺下時都儘量保持不動,給人一種她在睡覺的假象。
這可能就是沈夫子所講的衰竭吧,若是沈夫子的解藥還不出來,自己便會漸漸衰竭而死。
林芳已記不起前世是怎樣死的。估計也是死於先天性心臟病,但她記得,她前世只知享受爸媽和哥哥的寵愛與寬容。很是任性,爸媽和哥哥爲自己操碎了心。今生的爹孃和哥哥,對自己更是無條件溺愛,她現在已經不在意別人知道她的特異之處,在她死之前。想爲家人做點什麼。
聽到暗衛稟報,沈夫子很快趕到林府,同來的,還有林芳今日才唸叨過的自行老和尚。
沈夫子仔細給林芳把過脈,面露沉重:“你的身子,已經對先前所喝之藥。有了耐藥力,須得再重新換藥,可我能試的藥。均已試過,實是不知該怎樣換方。”
林芳笑着搖頭:“無礙,我能多活這幾年,已是得天之幸,這幾年有勞沈夫子了。”
沈夫子只是嘆氣搖頭。頹然坐到椅子上,滿臉挫敗。
老和尚的大胖臉湊過來:“芳兒。我這些日子在外遊歷,又學了一些新菜譜,乾脆你搬到自行寺,咱二人也好早晚研究新菜。”
“呵呵,”林芳慘笑道:“是呀,反正是命不久矣,乾脆活的開心些,能吃點吃點,能喝點喝點,若是能夠在死之前,出外遊歷一番更好,來到這個世界十年有餘,除了良平鎮,就是這林莊,還未見識過外面是什麼樣子,很是遺憾。”
自己在腫瘤科上班,經常聽到科裡醫生與病人或家屬談話,聽到最多的談話就是:“回去後,想吃點啥儘管吃,想出去玩的話,也別心疼錢,多走走,對身體有好處……。”這話的意思很明顯,離世前,好好享受最後的日子吧。
林芳那虛幻般的笑容,刺痛了老和尚的心,老和尚雙手合十:“阿彌陀佛,芳兒,此是佛祖對你的考驗,千萬莫要灰心。”
林芳搖頭:“老和尚,你說的話,你自己信麼?”
是呀,自己說的話,連自己都不信,自己可以知人的前世,卻不可預知人的後世,自己的能力,只能推算人此時往前的事,往後之事卻不可知。老和尚再一次懊悔,不該太早抹去林芳前世片段記憶,沒想到這反倒害了林芳。
老和尚這些日子在外遊歷,儘量往人煙稀少,或深山老林裡去,看是否能找到一些只是醫書上看過,卻已經絕跡或需特殊生長環境的藥物,以配製可延長林芳生命的藥方,卻是未有發現,反倒推算到林芳精力在慢慢失去,便儘快趕回,想以佛法攔住林芳精力的流失。
“也罷,”林芳嘆道:“再如此下去,我的狀況怕是再難瞞住爹孃,便跟着老和尚去寺裡呆着吧,總比爹孃知道後,看着我等死強。”
“也不盡然,”一直頹然不做聲的沈夫子,突然發話:“師傅曾教給我一個藥方,於治心疾有利,只是其中有一味藥,極爲難尋,已是上百年無人見過,芳兒,我這就親自去尋找。”
林芳搖頭:“不必了,沈夫子年已過花甲,不必爲那不知是否存在的藥物費神。”
沈夫子卻是臉色難看,咬牙道:“哼,我一生解毒無數,在我手上,還沒有因解毒無效而死之人,譚緒貽那小子的毒便是我解,若是你因毒而亡,我的一世英名便毀在你這小姑娘身上,與其日後被人取笑,那還不如現在我就服毒自盡。”說完,便掀簾出去。
“這——,”林芳沒想到沈夫子竟會如此,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沈夫子向來都是一副老頑童的脾性,像今日發火,林芳還是頭一次遇到。
老和尚勸道:“你隨他吧,沈夫子一生解毒,儘管有時也會棘手,卻是從未失敗過,而這兩年多來,竟是對你身上的毒無可奈何,讓他心中怎能不氣憤。”
林芳擔憂:“可——,沈夫子確實年事不小,怎經得住跋涉辛苦,別到時沒救了我,反而將他搭上。”
平日裡,林芳雖喜捉弄沈夫子與自行老和尚,其實。在林芳眼裡,已是將這兩個可愛的老頭,視爲親人,她是真心不捨沈夫子辛苦。
老和尚搖頭:“若是眼睜睜看着你死,你覺着沈夫子能活得安心與否?”
林芳啞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驕傲,越是達到登峰造極的人,越是如此。
第二日一早,齊十來向林芳辭別,她要跟隨沈夫子去尋藥。而後。齊十又去跟陳董道別,並告知陳董,她要帶走司馬家的幼子。那孩子的毒尚未解除,若是此時停止,反死得快些,陳董鄭重行禮拜託。
從惜緣院出來,齊十又返回彩星院。面色爲難對林芳道:“六小姐,我家夫子有一句話讓我帶給您。”
見齊十模樣,林芳本能感覺,沈夫子肯定沒什麼好話,問道:“何話?”
齊十神情有些猶豫,林芳更覺好奇。催她快講,齊十才道:“我家夫子原話是,你告訴那小芳兒。可千萬要撐住,別死的太早,譚緒貽那小子可是答應過,若是我治好了她的病,我還可以隨意差遣他的人手。去各處尋找奇毒之藥,供我玩樂。要是她敢死,我必饒不了她。”
“譚緒貽?他是何人?我的病好了,與他有何關係?”
昨日沈夫子話裡就提過這個人名,當時林芳並沒在意,以爲沈夫子只是說出個人名舉例而已,今日又聽齊十提到這個人,似乎沈夫子就是這個譚緒貽找來的,可自己從不認識這麼個人,自己的病又跟他有什麼關係。
齊十更是爲難,搖頭道:“六小姐,請恕我不能告訴您實言,知道早了對您並不是好事,時機成熟,主子自會讓您知道,不過請您相信,隱瞞您,也是爲了您好,爲了林府好。”
林芳不解:“既然不想讓我知道,那爲何又要講出此人?”
齊十臉現無奈:“是我家夫子昨日一時氣極,無意講出,回去後他很是後悔,可也已無法挽回。以六小姐的聰慧,若是刻意掩飾,反倒會更加好奇,不若明言告知,只是此時還不能告知真相。”
“也罷,你既有難言之隱,我也不強逼,反正我已是將死之人,知多知少已無所謂。”林芳口氣中的淒涼,令齊十心酸,六小姐從來都是很樂觀很陽光,即便有時心情不好,也沒有講過喪氣話,今日竟是如此心灰意冷。
齊十走沒多久,自行老和尚也來到林府,進門就拉開大嗓門:“小人精,快點快點,閉關這些日子,可是饞死老和尚了,寺內那些素菜,老和尚已是吃膩了,你快隨我回寺內,咱二人研製幾樣新菜,也好讓我老和尚過過癮。”
他這嗓門一拉,全府都知道老和尚來了,個個好笑,老和尚佛法高超,與他好吃這一點,還真是不太搭槓,可偏偏兩樣都集於他一身。林仲嗣第一個跑出來刺他:“哎哎,憑啥你一回來,我孫女就得跟着受累,身爲佛家人,遇天災**,你不好好在寺內唸經,老想着吃算怎回事。”
老和尚大笑:“哈哈,你想讓我一回來就找你?可你除了跟在老婆後面轉悠,也無甚本事,我找你又有何用,起開,我要去找我的小福星。”
林仲嗣咬牙:“死和尚,看來這陣子你是過得太安逸了。”
說着話,林仲嗣上前拉扯,二人便在當院開打,其他人只是搖頭看笑話,誰也沒注意到,撕扯之際,老和尚已是用二人自己的方式,將林芳此時的狀況講於林仲嗣,也不管身後衆人鬨笑,林仲嗣撇下老和尚便往自家院內跑,他要找妻子問清楚。
大郎吃過早飯,領着二郎和六郎已經出去,聽到消息的李翠梅,領着李翠紅和袁莉出來迎接,老和尚依然嚷嚷着要接林芳去寺內,李翠梅自然答應。這一老一小經常上演此種戲碼,老和尚性急時,還有過等不及林芳午睡醒來,便抱去山上的經歷,如今日這般大吵小叫,林府上下已是習慣。
林芳昨日已跟老和尚講好,所以並未多費口舌,不過還是配合老和尚演戲,揶揄老和尚幾句,便跟着往自行寺而去,伺候的人,只帶了劉媽一個。
剛出府門,身後林仲嗣大喊着追出來:“喂,老和尚,憑甚你老是麻煩我家孫女,我也要跟去,省得你欺負我家孫女。”
老和尚嘴上也不吃虧:“死老頭,虧你講得出,就你家孫女,哪是那吃虧之人,我不被她欺負,已是佛祖保佑,哪輪得到我欺負她,你莫不是也饞新菜,拿我說事。”
兩人吵吵嚷嚷着,一行人一路走遠,李翠梅站在府門口,目送幾人漸行漸遠,心中卻是無來由忽覺一陣悸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