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

42羅鬆突至,羅成抽身

上回說到北平府管家匆忙來報:“少保,來人了——”

蹲在牆角的羅成擡起頭,睨了他一眼,繼續低下頭數螞蟻:“不是告訴過你麼?誰來探病都不允,就說我需要靜養。”

“不,不是探病的——”

“宇文成都?”羅成沒好氣道,“直接關門。”

“少保,也不是。”

“那還有誰?”羅成歪着腦袋想了會,無果。

“成兒。”

那聲音甚是熟悉,他來京都這麼些天,沒少夢到過那聲音。每回想起的便是北平府時,肆意暢快的生活舊曆。

羅成有些晃神,僵在原地,晃了晃腦袋,又做夢了,隨即苦着一張臉自嘲地笑了笑。

“成兒——”

羅成徐徐轉身,一看到身後站着的人,心下震撼,這些天受得委屈,遇到的不平事一下子涌上心頭,眼淚就快掉下來了,薄脣抽動了下:“哥哥——”

沒錯,來人正是本應該待在幽州北平府的羅鬆,而如今卻喬裝打扮,身着信使服,站在京都的北平府內。

羅鬆初初進門,就看到自家丰神俊秀的弟弟足足瘦了一圈,神情萎靡地蹲在牆角數螞蟻,心疼得喲,這好好一個人來的京都,一別不過數月,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哥哥,你怎麼來了?”

一說話就扁嘴了,他北平府什麼時候養了只小可憐了。

羅鬆心想,這一定是被欺負狠了。他也沒細想,就他家弟弟這樣的,誰敢欺負他?

他還問起他來了?收到那封要人命的信,他敢耽擱麼。

最初父王收到信,盯着那信瞧了半天,也沒瞧出個所以然來。

他從父王手中接過信,滿目狗爬似的字,再來幾個劃劃槓槓的字眼,不少缺字少詞的,或是用同音字替代的,這信裡的內容雖是謀逆大罪,但估計就算被楊廣繳了去,也無多大用處,也就是時常教成兒讀書識字的自己能看得懂。

等羅成把人迎進了書房,關上門,羅鬆看向自家弟弟道:“我按着你信上所說,叫上羅勇,糾集了燕雲三千精衛,又從地下兵工廠內提了不少兵器出來,不過還有你吩咐製作的大型自動射髮型的弓弩車,因爲比較扎眼,我暫時沒有拿出來,這還沒打仗呢,打仗了再拿出來不遲,不過我已經讓工匠開始日夜兼程,加做箭矢了;還有你那小黑屋,我也進去了,裡頭的火蒺藜,霹靂球什麼的,我也都給你裝好了……”

羅鬆絮絮叨叨說了半天,總算把那足足三四頁的囑託,他又是如何應對的,全部解釋了個遍。

要知道,羅藝當時聽羅鬆這麼一“讀信”,瞪圓了牛眼,怔在那老半天都沒晃過神來。

他知道臭小子腦後有反骨,動輒想造反,但他也沒想到他北平府裡頭藏了這麼位“能人”啊!

那一日,他知道了原來訓練場不是訓練場,下面是兵工廠;小黑屋裡頭的霹靂彈能把河裡的魚都炸飛烤熟;三千燕雲精騎個個都是以一敵百的亡命之徒,聽說造反,眼冒精光,摩拳擦掌;從地下兵工廠搬出不少聞所未聞,精巧絕倫的機關——

羅藝傻眼了。

合着這小子整日唸叨着造反,不是說着玩的!

那麼多年,他都被這小子大大咧咧的性子給矇蔽了。瞧瞧這番造反的動作,做得多隱秘,愣是沒讓當年對北平府虎視眈眈的伍家兄弟給抓到把柄!

羅藝內心如何震動,咱們暫時不表,就說說這羅鬆說完了之後,又問到自己弟弟,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

羅成就把這些天的所見所聞全部傾訴,見哥哥低着頭沉默,腳尖蹭了蹭地面,嘟囔道:“哥哥,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做得不對?但是你當時真沒瞧見那些女童悽慘的模樣,楊廣簡直禽獸不如,若是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選擇不顧一切地去救人,衝上去殺了昏君楊廣。”

羅鬆前一刻確實被楊廣的所作所爲給驚到了,竟然如此荒唐不堪,喪心病狂。但下一刻眉心一跳,心道幸好我一刻不耽擱,趕了個巧,你還沒動手。

再擡頭時,完全不見方纔被驚到的表情,沉穩道:“成兒做得對,要是成兒這都能看過眼,那就不是成兒了。”他不就是喜歡自家弟弟坦誠直率的性子麼。

羅成聽哥哥這麼一說,立馬眉開眼笑,挽上哥哥胳膊道:“還是哥哥瞭解我。”

“不過——”羅鬆又道,“你打了宇文成都就是你不對。”

羅成張了張嘴,沒開口,但臉上的神情看得出來,有些不服氣。

“若是他不攔着你,你打算怎麼幹,直接衝上前殺了楊廣?據你所說,碎玉軒外精兵守護,皇宮守衛重重,就算讓你殺了楊廣又如何,怎能全身而退。”

“我沒想過全身而退,我就想給你們報個信……不要坐以待斃。”

羅鬆心下一緊,這混小子真不把自個的命當回事。你不心疼,我還心疼哩,我可不能任由你胡來。

這京都是待不下去了,怎麼能安心把他放在楊廣身邊?!

羅鬆略一思索,想起前幾日由山東歷城送到北平府的請帖,心生一計道:“這樣吧,過幾日就是你舅母的壽辰,秦表哥的請帖也已經過府,你就去向皇上告假,說是母妃壽辰,希望他全你一片孝心,准予回府賀壽。這些日估計你也是心裡堵得慌,正好去山東走一遭,出門散散心。”

果然不出所料,見成兒一臉高興壞了的模樣,羅鬆啞笑,弟弟的心思一點都不難猜。

“好,那我明日就去告假。”說罷,又爲難地看向羅鬆道,“哥,那還殺不殺楊廣了……”

羅鬆哭笑不得,這位小祖宗怎麼還想着這事呢。

只能找了個看似合理的藉口道:“你覺得你擋得住宇文成都和他的金蛇衛衛隊麼?”

羅成很認真地想了想:“若是單打獨鬥,我與宇文成都伯仲之間,再加把勁,我興許能打得贏宇文成都,但若是再加上金蛇衛,鐵定不成的。”

“那不就得了,你現下已經打草驚蛇,宇文成都必定加強防衛,你都打不過宇文成都和金蛇衛,還怎麼殺楊廣。”

羅成撇了撇嘴,有些氣餒,悶聲道:“難道那些童女白白被糟蹋了?”

“不是不救,是你根本沒那個能力,你救得了一個,救得了第二個,可還救得了第三個?”

“再者來說,你殺了楊廣又如何?楊廣一死,羣龍無首,隋朝大亂,苦的還是百姓。”

羅鬆拍了拍他的肩道:“成兒,哥知道你嫉惡如仇,最恨擾民,欺壓百姓之事,楊廣也確實不是明君,但只有等你有實力與楊廣對抗了,那時候,你才能救更多的人,爲百姓做更多的事。”

不得不說,宇文成都的口才就是不如羅鬆好,而且前者也絕對說不出與楊隋帝分庭抗禮這樣的話來。

同樣阻止羅成去殺楊廣,宇文成都明明也是好意,出手阻攔,卻被打了一拳,分道揚鑣。

而羅鬆寥寥數語,卻讓羅成真真放在心上了,心裡更是堅定了無論如何也要去給舅母賀壽的主意,瓦崗寨他是一定要入的。

羅鬆見他臉上鬆動,又道:“好了,去求恩典的時候,別繃着臉,言辭懇切一些。”

不成,還是放心不下。

若是那天寶將軍宇文成都今日再過府就好了,此事由旁人出頭爲好,成兒去說反倒顯得你拿喬,御前伴駕是何等榮耀,你倒好,區區壽宴也好意思拿出來說,指不定惹惱了楊廣。

所以傍晚,宇文成都像往常一樣,剛走到北平府前門,打算站一會兒就走,誰曾想久閉的大門竟然開了,府裡的管家畢恭畢敬地將他迎進了門。

羅鬆也不含糊,如實介紹了自己的身份,簡單說明此行的目的,就是擔心自家年幼的弟弟一時不慎,得罪貴人,所以才入城一窺究竟的。

羅鬆心想,你連成兒想殺楊廣這事都瞞着,那區區一個他不聽宣召便入京都,實在是再小不過的事了。

果然,宇文成都聽完他的建議之後,眉頭輕簇,擡起頭道:“羅成想離開?”

“成兒自小沒出過遠門,此回一別數月,母妃眼淚都快哭幹了,思慮這思慮那的。這不,恰好母妃壽辰,我纔會前來京都,想讓成兒告假回去一趟,爲母妃賀壽。”

“羅成可願意?”

“自然。”

宇文成都低頭沉吟,語氣頗爲爲難:“大公子可知道,羅成他——”心生反意?還是想殺皇上?宇文成都倒是不好開口了。

羅鬆似是看透了他心中所想,輕嘆了口氣,搖搖頭道:“不瞞天寶將軍所說,成兒自小被家裡人寵壞了,心雖是善的,但肆意妄爲,不計後果,有時難免得罪貴人,上回南陽關一別匆忙,父王也未來得及叮囑什麼,此番想讓他回去,也是爲了好好說道說道他,凡事三思而後行。”

宇文成都聽他這話,還有什麼不清楚的。一想也是,人家畢竟是自家人,還能不瞭解羅成什麼性子,宇文成都驀然想起臨行前,北平王羅藝設宴款待,賢侄長賢侄短的,不由得苦笑搖頭,敢情人家是早就料到會這樣了,難怪見了他不甚熱情。

離開些許日也好,讓北平王夫婦好好教導教導,終日這幅模樣,早晚得出事。

這麼一想,宇文成都便開口道:“大公子放心,明日早朝我自會替羅成告假。”他倒是故作不經意間往屋內張望了兩眼,可壓根不見羅成身影,約莫還在生氣。

羅鬆只當沒瞧見他那動作,自是一番感謝不提。

翌日上朝,滿朝文武齊列。

宇文成都面無表情上敘,原來羅少保此番一病數日,是有跡可循的。昨日他探病,聽得昏睡在牀的羅少保喃喃自語,原是羅母壽辰在前,羅少保甚孝,由着在御前效忠,不能似往年陪在母親身邊盡孝,心感不安,鬱郁而病。

楊廣一聽,原來是這麼一回事,他就說,依着羅成的身子骨,哪能發個燒就休養了七八日還未好的,他都想着,再不好,讓御醫給他去瞧瞧病。這會兒宇文成都一說,他恍然大悟,原是那孩子孝心甚表,鬱結於心。

楊廣好奇道:“母妃生辰,想親自前往賀壽,也是情有可原,但他怎麼不跟朕提及此事啊?”朕也不像那麼不講理的人。

宇文成都微微頜首道:“微臣猜測,羅少保大概是想御前伴駕,自覺深受皇恩,又怎好意思愧對皇上一番賞識,若不是他睡迷糊了,喃喃自語,微臣也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楊廣感慨,他果然沒看走眼,羅成這人確實是個實誠耿直的好孩子。

楊廣大手一揮,便道:“這孩子想多了,朕豈是那不講理之人?傳朕口諭,朕念他一片孝心,准予其一個月假,速回北平府替他母妃賀壽去吧。”

宇文成都叩首:“微臣代羅成叩謝皇上聖恩。”

搞定了假期之事,宇文成都又查看了一下宮內守衛部署,剛要出宮,就見一個身着淡青色宮裝,宮女模樣的人探頭探腦地往他方向看來。

那宮女他認識,乃是如意公主的貼身宮女,名叫阿秀。

阿秀見他往這邊看過來,便怯懦地緩緩走近,雙膝一彎,行了個禮道:“奴婢見過天寶將軍。”

“你在這裡作何?”

雖是見過無數次了,但天寶將軍就是不如羅成羅少保來的親和,滿身的殺戮之氣,看着讓人膽顫。

阿秀低斂雙眸,壯着膽子道:“公主讓奴婢找羅成羅少保,可奴婢一連幾日都沒見着少保,後來聽太醫院的小太監說少保病了,在家休養,公主擔心少保的身體,所以讓奴婢在此候着將軍,問問將軍少保如何了。”

“羅少保身體確有不適,正在府裡休養,這幾日不當值。皇上已經允了羅少保一月假,允其回北平府,替母妃賀壽。”

“啊?”阿秀張了張嘴,驚覺自己失態,又趕緊低下頭去。

“公主讓你找羅少保可是有什麼要事?”

阿秀低吟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皇后娘娘最近拒着公主,說是公主過個一兩年也該出嫁了,該收收心了,公主這些日都出不了門。”說罷,阿秀還偷偷瞄了眼眼前之人,“所以,公主讓奴婢給羅少保傳個信,他那事,公主也無能爲力。”

宇文成都一聽就知道他拜託的是何事,便擺擺手道:“你回去告訴如意公主,就說我會轉告羅少保的。”

“嗯,那奴婢告退了。”

宇文成都低低應了一聲,阿秀如釋重負地轉身離開。

那日,如意公主向蕭後旁敲側擊,說是瞧中了碎玉軒裡一個伺候的小宮女,想要個玩伴,沒想到蕭後想也不想就拒絕了,連帶臉色也不好看,之後還追問公主究竟是誰讓她說這些話的,幸而公主機靈,一口咬定說就是一次偶然的機會瞧見了,覺得那丫頭挺伶俐的,就想要來。

蕭後見公主語氣堅決,便不再說什麼了,只是不讓公主亂走動了,拘在宮裡說什麼該是收收心的時候了。

阿秀完成了公主交代的任務,也好回去和公主說叨了,只是依然沒能見到羅少保,也不知道病情如何,唉……公主一定放心不下。

第二天清晨,羅鬆便喬裝打扮混在羅少保回幽州北平府的隊列之中。

來送羅成的人還不少,韓擒虎等人都來了,瞧着大白馬上意氣奮發,鮮衣怒馬的少年,若不是看着他身形明顯瘦了一大圈,還真是看不出來他大病初癒,那精神勁可足了。

韓擒虎等人不由得感慨,這到底是年輕人,身體底子好,昨日皇上才允了他,今日心中鬱結一去,又是生龍活虎了。

宇文成都看着他那模樣,嘴角微微上揚。

其餘人等都走了,宇文成都一直將人送到城門口,儘管這一路上只是並駕齊驅,羅成並未開口說話。

臨近告別之時,羅成兩腿一蹬,直接飛馳出去,連頭都沒回一下。

羅鬆面色掙扎地落在後頭,壓低了聲音道:“成兒之事,還望多多擔待些。”

宇文成都一愣,有些摸不着頭腦,這該說的,昨日不都道過謝了麼?怎麼今日大公子還是一臉尷尬的表情。

直到他送完那人,回到府中,才聽刑部官員來報,說是太府丞何稠何大人府上,僅供何大人進入的工匠房昨夜三更時分突發大火,何大人當時正在該房內研製皇上要的精巧玩意兒,估計是睡着了,不小心碰翻了油燈,燒着了那些圖紙木材,結果,一把火把那工匠坊燒得一乾二淨,連帶何大人本人也被燒的變成了一具焦炭……那場景真叫可憐。

宇文成都恍然,難怪羅家大哥臨行前對他說那句話,心下一笑,自言自語道:“這小子記性還真好。”

作者有話要說: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嘟嘟,你既然都知道羅成本性了,那你知道這是放虎歸山的節奏麼?!

羅成的反骨哪來的?羅家人都有反骨的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