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最近過的還好嗎?”程馳看着坐在椅子上打量着四周的珀西,端着一杯茶放到了他的面前,帶着淺笑問道。

看到大腹便便的程馳爲自己端茶,珀西趕緊站起身將程馳扶着坐下,這才雙手握着暖暖的茶杯笑笑,“也就這樣吧,和以前沒多大分別,你知道的,爸爸的離開,大家的心情都不好。”

提起奧布里,程馳的心情也變得低落起來,雖然與這位地位尊貴的老人相處時間不長,但不妨礙程馳對這位像個老小孩一樣的長輩充滿好感,“是啊,克勞德他……也很傷心,希望他和沃倫兩個人可以好好的聊聊天彼此安慰一下吧。”

聽到程馳提起沃倫,珀西的臉色變得有些悵然,他盯着茶杯中的乾果,許久才擡起頭不確定地問向程馳,“你說我還有繼續堅持下去的必要嗎?”

“誒?”珀西沒頭沒腦的提問讓程馳愣了一下,但是看到滿眼不確定與茫然的珀西,程馳就立馬反應了過來。

程馳喝了口熱茶,態度誠懇地問道,“你們現在……怎麼樣了?”

“還是那樣,”珀西垂下眼,“不冷不熱,當做我不存在,有的時候我覺得挺累了。”

“如果累了的話……那就算了吧。”程馳試探着建議道。

“可是,想到放棄,我又捨不得。”珀西一臉的矛盾糾結。

“你喜歡他什麼啊?”程馳打心底沒發現那位除了身份高貴外從頭髮絲到腳趾甲都研究不出一絲優點的貴公子有什麼可招人喜歡的優點。

“大概是喜歡的太久了,久到現在我已經忘了我究竟喜歡他什麼了……”珀西順着程馳的問題想了想,苦笑着搖了搖頭。

“呃……”程馳噎了一下,沒想到得出個這麼苦逼的答案。

兩人靜靜地做了一會兒,程馳看着滿眼疲憊的珀西,終究不忍心,“如果,我是說如果,真的累了的話,不如放手吧,或許放手了你會覺得鬆快些。”

“我不知道,”聽着程馳的建議,珀西最終還是搖搖頭,眼神脆弱,“我再試一試吧,再試試……”

見珀西這樣,程馳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了,只再三說如果覺得累了,不開心了,可以到這裡來住一陣子,珀西也強笑着答應了。

而此刻另一邊,兩兄弟第一次坐到了一起。

“你知不知道,其實我很討厭你。”初春的夜晚,寒意料峭,沃倫一開口就有一股白氣迅速地消散在空中。

“我知道。”克勞德望着坐在自己身旁態度比上一次見面更加疏離的沃倫,點頭答道。

“你知道?”沃倫轉過頭望向表情沉靜的克勞德,勾起嘴角搖搖頭,“你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言畢端起珀西離開前給放到院中的石桌上溫好的酒喝了下去。

溫酒劃過咽喉,可沃倫仍覺得刺骨寒冷,眼神木然地望着虛無地一點,喃喃道,“你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

克勞德當然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討厭他,他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這真正的原因。

誰說錦衣玉食就是好,誰說身居高位就是好,在那個晚上以前,沃倫真的是這樣覺得的。這個時候,沃倫才明白,之前的自己是有多麼幼稚,多麼自以爲是。

用之不盡的財富,旁人羨慕眼紅也求不來的出身,也許經常做事沒譜,但是沃倫從來沒有擔心過,因爲自己是爸爸的兒子,無論如何,他是愛着自己不會對自己失望的。

可是,那個夜晚的那一番話,那一封信,將沃倫之前建立的所有自信擊打的粉碎,原來,自己自我感覺如此良好,真相卻是自己只不過是一個無關愛情只是交易的產物。

“明天爸爸就要下葬了,所有事情都準備好了嗎?”在一番忙碌後,滿眼血絲一臉疲憊的沃倫問向狀態和自己一樣的亞戴爾。

“嗯,”亞戴爾點點頭,然後猶豫了一下,接着開口道,“在這之前,還是有些事情要告訴你。”

“什麼?”得到亞戴爾點頭後原本想離開休息一下的沃倫因爲他的後半句話又停下了腳步。

“明日下葬的棺木內只會有城主的衣物,至於城主的遺體,另有安排。”亞戴爾如是答道。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沃倫的眉頭皺了起來,沉聲問道。

“依照城主的囑咐,在他去世以後只需在歷代城主長眠的墓園爲他建立衣冠冢即可,至於他的遺體,將會被送往帕託鎮下葬。”亞戴爾答道。

“帕託鎮?!”沃倫好似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滿臉的不可置信,“帕託鎮,哈,帕託鎮……”一邊重複着一邊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少主!”亞戴爾看到這樣的沃倫,忍不住開口叫住他。

“既然這是爸爸的願望,那就這樣辦吧!”沃倫停下腳步,並沒有回頭,只留下這麼一句話就擡腳離開了。

“真的這麼討厭Daddy嗎?真的有那麼喜歡克勞德的Daddy嗎?活着的時候思念他,離開了還心心念唸的要和他合葬到一處。那麼生前被你冷落,身後依舊要孤零零地在墓園待着的Daddy又該怎麼辦呢?你就這麼吝嗇於給予Daddy一點點的關愛嗎?真的,我心裡很難受,我現在是真的怨恨你了,”半夜去而復返的沃倫揮退那些侍衛站在奧布里的棺木前看了半晌,輕笑一聲靠在一旁坐下了,“當初不愛就不要和Daddy結合在一起啊,就不要生我啊,你真的太自私,太冷酷。你知道,從小到大,我就沒有見過你對Daddy溫柔的笑過,永遠都是那麼的僵硬那麼的模式化,而Daddy也不曾有什麼時候開懷而笑過,他永遠都是那樣滿腹心事的樣子,可你,有關心過他嗎?Daddy同你共同冷冷清清的生活了十三年,然後孤孤單單地在那個冰冷的地方呆了九年,如今,你告訴我,Daddy還要繼續這樣孤孤單單的待下去……你真是個,老混蛋——”

“不要這樣辱罵城主!”沃倫的話被厲聲打斷,不知何時出現在靈堂內的傑夫冷着臉從背光處走了出來,“不要這樣辱罵城主,你沒有資格這樣侮辱你的父親,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我什麼都不知道?”沃倫被傑夫眼中的輕蔑所激怒,“對,我是什麼都不知道,可是我知道自從我記事起,Daddy就沒有一天開心的時候,我知道你口中的城主對他的伴侶從不曾溫柔體貼關心過,寧願天天摩挲着那塊該死的一輩子送不出去的信佩也不肯陪他真正的伴侶!我還知道,直到他死了,他也不願意跟他的伴侶躺在一起而要去找他心心念念一輩子的情人而讓他的伴侶孤孤單單的永遠呆在那個冰冷的地方!他是我的爸爸,可是那個永遠只能孤身一人躺在那片都是成雙成對的墓園中的可憐人——是我的Daddy!能狠心涼薄到這種地步,我罵他一句老混蛋又能怎麼樣!”

傑夫看着赤紅着雙眼,胸膛急促起伏,惡狠狠地看着自己的沃倫,傑夫皺着眉頭說了一句話,“你Daddy沒有躺在墓園中。”

“你說什麼?”原本情緒激動的沃倫聽到了這句話後好似被潑了一盆涼水,清醒了過來,走上前逼近傑夫,揪着他的衣領問道,“你說什麼,不在墓園中是什麼意思?”

身材魁梧的傑夫伸手將沃倫抓着自己衣領的手鬆開,退後了一步,面無表情地說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Daddy在墓園中的是一個衣冠冢,他的遺體沒有被埋葬在那裡。”

“衣冠冢?爲什麼是衣冠冢,我Daddy在哪裡?”沃倫喃喃地重複了一遍,霍地擡起頭上前又想抓住傑夫的衣領追問,但卻被傑夫避開了。

傑夫深深地看了沃倫一眼,從口袋中取出一封信遞給沃倫,“你Daddy留給你的,所有的疑問你都會得到解答。”

沃倫看着那封有些泛黃的信,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又頓住,擡頭看了一眼還是那樣不怒不喜的傑夫,咬咬牙,接過了信打開看了起來。

信很厚,沃倫看的很慢,可是越看,捏着信紙的手就顫抖的越厲害,身上就越覺得冷,直到看到最後,沃倫手一鬆,任由那些信紙飄落在了地上,雙眼無神地不知道在看向哪裡,身體微微顫抖,雙手緊握成拳。

傑夫看着這樣的沃倫,眼神沒有任何變化,“真相的確不如你想象的那樣,所以不要把錯誤的怨恨投注到城主身上。”說完便乾脆利落的轉身離去。

傑夫離開時關門的聲音將沃倫驚醒,他頹然地跌坐在地上,眼睛怔怔地望着那散落在地上的信,忽然咧開嘴哈哈大笑起來。笑着笑着聲音便低了下去,到後來變成了哽咽,捏緊的拳頭狠狠地砸在離自己最近的信紙上,一下,兩下,直到信紙染上殷紅,沃倫的動作仍舊沒有停。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沃倫無力地平躺在了地上,雙眼出聲地望着房頂,眼淚順着眼角流下,喃喃地念着兩個字,“棄子……”

克勞德看着一杯接一杯喝酒的沃倫,想勸卻又不知道該勸些什麼,在他準備去奪下沃倫手中的杯子的時候,沃倫忽地轉過頭,雙目通紅地望向克勞德,滿嘴酒氣地問道,“你知道什麼是棄子嗎?”

“什麼?”注意力一直在沃倫酒杯上的克勞德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地問道。

沃倫沒有在意克勞德的反問,只是自顧自地解釋道,“棄子,棄子就是兩個家世顯赫的人心中各有所愛,但卻爲了利益與政治結合在一起,他們生下的孩子就是棄子,因爲他們不是因爲相愛才生下那孩子,只是因爲情勢的需要。那個傻瓜還以爲他的爸爸辜負了他的Daddy,讓他的Daddy鬱鬱寡歡過早的離開了這個世界。因爲怨恨,所以他不停的給他爸爸捅婁子,那個傻瓜用這種方法給自己的Daddy討回他以爲他爸爸欠他Daddy的。所以當他的爸爸離開這個世界後要求和他心中最愛的那個人埋在一起的時候,那個傻瓜更是深深地爲自己的Daddy不值,甚至去質問那個永遠不會醒來的人。一直到最後……一直到最後……”說到這裡,沃倫的嗓子啞了起來,他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深吸一口氣才繼續說道,“一直到最後,他才知道,他是最大的傻瓜。他的父親們結合不是因爲愛,爸爸有愛着的人,Daddy也有。甚至到現在才知道,每年他的Daddy忌日的時候他前去看望的地方,也沒有躺着他的Daddy,那隻不過是一座衣冠冢,可笑他還這麼多年一有不開心的時候就去那裡坐坐,去那裡跟自以爲愛着自己的Daddy說話。他的Daddy早已經和那個相愛卻不得相守的人在某個地方長眠許久了,所以,”沃倫轉過頭沖剋勞德咧嘴一笑,指了指克勞德,“你,纔是最幸福的,而我,”沃倫又指指自己,“纔是棄子,一個自以爲擁有全世界其實一無所有的棄子,棄子你懂嗎?就是像我這樣自以爲是的傻瓜,傻瓜……”說到後來,沃倫轉過頭將手掌覆在眼睛上,不再說話,一旁的克勞德看着**從他的指縫滲了出來,順着流到了沃倫的嘴裡。

那透明的**滑入沃倫的嘴中,讓他覺得苦澀難當,苦到眼淚都止不住,他不知道在這一場利益促成的婚姻中,自己究竟算個什麼呢?一個是愛侶爲了他的前程而避走他鄉而不得不接受現狀,一個因爲愛人死於貴族那看不見的手下而心如死灰,不愛地結爲伴侶,不愛地生下自己,臨了兩個人都回到了自己的摯愛身邊,而自己,卻像個笑話一般在這個世界上存在着,而曾被自己看低到泥裡的克勞德,纔是那個有意義的存在……

克勞德看着沃倫捂住雙眼無聲哭泣到雙肩**,默默地將手放在沃倫的手臂上,輕聲道,“你不是一無所有的,你還有我,我們是……兄弟啊……”

第二天一大早,沃倫與珀西離開,克勞德攜程馳相送。

沃倫看着陪了自己一夜的克勞德,眼神複雜,但最終還是上前抱住了他,“謝謝。”

第一次被自己的弟弟擁抱,克勞德有些反應不過來,好一會兒才咧嘴笑着拍了拍沃倫的背,“我們是兄弟麼!”

鬆開懷抱,沃倫又看向程馳,低頭想了想,開口道,“上次的事情,對不起。”

程馳笑笑,“都忘了吧,一切都是誤會。”

沃倫也笑了笑,再次伸手拍了拍克勞德的手臂,“我真的嫉妒你,有個真心愛你的人。”

克勞德瞥了一眼珀西,擠眉弄眼道,“珀西也很好啊。”

沃倫聽了,沒繼續這個話題,“那我走了,再見。”

“嗯,再見,一路順風。”克勞德點點頭,叮囑道。

“一路順風。”程馳也跟着說道,並上前擁抱了自沃倫對克勞德的話無反應就臉色有些蒼白的珀西一下,“如果累了,就到這裡來住一陣子。”

“嗯,我知道。”珀西緊緊抱了程馳一下,“謝謝。”

克勞德與程馳看着兩人帶着侍從離開後才轉身回屋,克勞德扶着程馳,“昨天和珀西聊到很晚嗎?累了吧?”

程馳單手撐着腰由着克勞德將自己往屋內扶去,“還好,你呢,昨天聊了很久?”

“也沒多久,”克勞德搖搖頭,“就在那裡坐着,偶爾聽沃倫說幾句,其實他……心裡也挺苦的。”

“哎,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煩惱,只看怎麼去解決了。”程馳聽後說了一句。

克勞德點點頭,但是臉上還是帶着些憂慮的神情,因爲從昨天喝醉的沃倫的隻言片語中,克勞德明白如今城中的局勢並不是那麼好,思及當初奧布里對他最後的請求,克勞德心裡有了些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