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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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愛我嗎?不,你不愛我,你如果愛我你就不會只甘於平庸而對我的話無動於衷。”

“你知道嗎,我已經受夠了和你過着的那樣枯燥無味的日子,那根本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你明白的,可是你卻當做不知道!”

“我追求我想要的有什麼不對?我讓你來,你不來,現在我自己來了,你有什麼資格管我?我也有追求我夢想的權利!”

“我不欠你的,克勞德,雖然我利用了你,但是我爲你生了孩子,我陪你度過了你最艱難的時光,我爲我的行爲付出了相等的報酬,我們並不相欠。”

“你走吧,克勞德,我再也不想見到你,我期待着我能摘下信佩的那一天。”

是誰,說出這樣的話?

是誰,露出那樣怨毒的神情?

是誰,用着似笑非笑的眼,嘲諷地看着這一切?

深夜,躺在牀上的克勞德從夢中驚醒,他皺着眉頭坐了起來,用雙手搓了搓自己的臉,剛剛的夢境在自己的腦海中變得清晰起來。

克勞德想起來了,是蘭斯,是自己最後一次見到蘭斯的時候他對自己說的話,而在蘭斯的不遠處,那個衣着華貴的青年,似笑非笑地看着這一切。

克勞德甩了甩頭,下牀想要去看看伊恩有沒有蹬掉皮褥子,直到看到伊恩空空如也的牀時,他才反應過來,伊恩今天沒有住在家,他住在了程馳的家裡。

對,是程馳,不是蘭斯。

雖然他有柔軟的黑髮,溫暖的笑,還有帶笑的眼,可克勞德很清楚的知道,他不是蘭斯。因爲那些話只是克勞德爲了給伊恩一個美好的想象而做出的描述,真正的蘭斯從來都不是這樣。

蘭斯雖然有柔軟的黑髮,但是他從未有過溫暖的笑,他的眼中帶着太多的算計,他的心太大,大到託帕鎮已經裝不下他。

克勞德以前想不明白,他已經將能給的都給予了蘭斯,爲何他還是要離開。

直到那一天,克勞德才清楚,原來自己覺得珍貴的,在蘭斯眼中只不過一文不值,而那些自己想要遺忘想要撇開的,纔是蘭斯的目標所在。

從頭到尾,克勞德都猜錯了,領悟錯了,給錯了。

克勞德想要一個完整的家,這是他從記事起就埋在心裡的夢想。

克勞德從小和自己的Daddy伯尼相依爲命,他沒見過自己的爸爸,他靠着伯尼製作皮靴賣錢將自己養大。

沒有成年雄性的家庭總是顯得那樣脆弱和艱難,但是身體不好的伯尼仍舊儘自己最大的努力讓克勞德衣食無憂的長大了。

克勞德也愛他的Daddy,雖然伯尼很沉默,經常會滿腹心事地坐在窗邊發呆,也不經常和克勞德說話,可是克勞德能從伯尼的眼中看到他對自己這唯一一個孩子真心的關愛。

家庭的特殊讓克勞德早早的褪去稚氣,他竭力的幫着伯尼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他在別的孩子還在爸爸與Daddy的寵愛下無憂無慮的玩耍的時候學會了劈柴,學會了烤肉,學會了在伯尼生病時爲他找來巴里看病並且熬好藥端到伯尼的牀前。

克勞德並不覺得這樣是辛苦,他認爲在沒有爸爸的日子裡,自己該像個成年的雄性那樣承擔起責任來。

克勞德總是希望自己能夠快快地長大,長大後他就可以去狩獵,伯尼就不用每天都辛苦地做着皮靴,連生病的時候都不能得到好好的休息;他也可以帶着伯尼到處去遊玩,克勞德認定每日繁重的工作與無人交流的孤獨是讓伯尼顯得越發虛弱的原因。

自始自終,克勞德從來沒問過伯尼關於爸爸的問題,他直覺地肯定伯尼不會想要聽到這些,如果自己問了,伯尼會回答,可是他會不開心。克勞德從來不做會讓伯尼不開心的事情。

但是克勞德不問,不代表他不想要個爸爸,有一次克勞德去找自己的夥伴魯伯特時,他看見魯伯特的爸爸山姆將魯伯特高高地拋起又抱住,魯伯特興奮的一邊笑一邊尖叫,站在轉角處的克勞德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心中的嫉妒與羨慕。

那個時候的克勞德只是悄悄地離開了,他知道如果山姆看見自己,他也會和自己玩着這樣伯尼沒辦法和自己玩的遊戲,可是克勞德不想要,因爲那不是自己的爸爸。

早熟的克勞德在外人看來是個懂事又穩重的孩子,只有克勞德自己才知道他心中的渴望自卑。

克勞德會在夥伴們談論着他們的爸爸又給他們從密林中抓了什麼有趣的小玩意,他們的Daddy又給他們烹製了怎樣鮮嫩的烤肉的時候變得沉默,他那樣安靜地聽着他們興致勃勃的討論,並且竭力隱藏自己眼中的羨慕。

再後來,克勞德慢慢地不再和夥伴們出去玩,時間久了,大家在一起結伴出去瘋玩的時候也忘記了叫上了克勞德,最後,克勞德的朋友只剩下熱情憨厚的魯伯特。

看過了鎮上太多平凡卻溫馨的家庭,小小地克勞德在心中埋下了一個願望,他想有個家,一個完整而溫暖的家。

每個雄性獸人,在十六歲的時候都要舉行成人儀式,在這之前他們要進入密林進行試煉用來證明他們已經變得足夠勇猛強壯,可以養活自己與未來的伴侶,能夠保護家庭。

那時的密林就變成了一個殺戮場,進到密林的獸人們只有兩種結果,活着走出來,或是永遠留在那片密林中。

試煉通過後,鎮長會請出德高望重的族長來爲她們舉行儀式並且給予他們一塊墨玉,那將是他們以後送給自己伴侶的禮物。

雌性沒有戰鬥能力,很容易遭到各種野獸與蟲蛇的攻擊,而墨玉散發出來的奇異香味卻是那些野獸蟲蛇所避忌的,雄性將他們穿越生死得到的墨玉刻成信佩送給雌性就表達了他們將守護着與自己結爲伴侶的雌性的承諾。

正因爲試煉的殘酷,所以成年獸人從自己的孩子小的時候就會開始注意教授他們狩獵的技巧,爲他們將來活着從密林中出來多加一分砝碼。

而克勞德沒有爸爸,他的狩獵技巧是跟着山姆學的,但這並不是最好的方法,因爲不同種類的獸人有他們自己專屬的狩獵方法。

山姆和魯伯特的獸形是獅子,而克勞德是豹子,獅子的狩獵方法並不適用豹子,所以更多的只能夠靠克勞德自己領悟。

克勞德很明白如果沒有足夠的力量而進入密林會是什麼結果,而他爲了伯尼,爲了他的願望,他必須活着從密林中出來。

克勞德將所有閒暇的時間都用來練習,不斷地摸索總結真正適合屬於自己的那一種狩獵方法,不斷地與山姆捉來給他練習的野獸對戰。

每一次精疲力竭的訓練結束都伴着汗水與傷痕,但克勞德從來沒有叫過苦和累,爲了不讓伯尼擔心,他還細心地每次都在溪邊將自己洗乾淨後纔回家。

但是,因爲疲勞而每天陷入沉睡的克勞德永遠都不知道在每個夜晚,伯尼都會撐着虛弱的身體坐在他的牀邊查看着他的傷口,眼中滿是心疼與自責。

在克勞德進行試煉的那天,伯尼在魯伯特的爸爸與Daddy的幫助下也去了密林入口處。

經過了對伯尼來說好像是煎熬的等待,他看到了他已經變得高大的兒子滿身是血渾身傷痕地從密林中走了出來,對自己露出了一個虛弱卻燦爛的微笑。

得到墨玉的克勞德並沒有着急尋找伴侶,他開始接過養家的擔子,要求伯尼好好休息休養身體。

每天忙碌的克勞德沒有注意本身就不怎麼說話的伯尼變得越來越沉默,發呆的時間越來越長,只是偶爾對上伯尼來不及收回注視着自己的目光的時候,克勞德覺得伯尼好像在透過自己看向另外一個人,等到克勞德再要仔細看,伯尼卻已經轉過了頭。

變故總是出現的那樣突然,當克勞德聽到伯尼在密林被野獸襲擊的時候,他的大腦變得一片空白,還要站在自己身旁的魯伯特手快他纔不至於站不穩倒下去。

強忍着心中的恐慌趕到巴里的家中,克勞德看到了毫髮無傷只是受到了些驚嚇的伯尼和一臉蒼白,背上的傷口猙獰無比的蘭斯。

事情的發展變得那樣順理成章,救了自己Daddy的恩人,漂亮而溫柔的雌性,聊天時貼心的話語,帶着些靦腆的微笑,還有那眼中害羞卻堅定的情意,這一切都讓感情世界一片空白的克勞德覺得悸動。

許下諾言簽下契約的那一天,克勞德覺得他的人生開始了一個新的階段,而他會盡全力呵護這來之不易的幸福。

可是明明看起來那麼美好的開始爲什麼只得到了一個這樣結局呢?是從蘭斯生下伊恩後狀似無意卻別有含義的談話開始還是從伯尼離開這個世界前對自己和盤托出所有真相開始,是從蘭斯越來越少的笑容開始還是從他開始有意無意地描述着露丹城的繁華開始?克勞德無法確定,可是回頭看,那些蛛絲馬跡卻又處處可循。

或許是再也不想模棱兩可,或許是再也不想忍耐,蘭斯開始直接問克勞德爲什麼不去找他的爸爸,爲什麼不去要回本該屬於自己的一切,爲什麼安於做一個普通的狩獵者而棄高貴的身份於不顧……

看着那樣咄咄逼人的蘭斯,克勞德只以爲是父輩們的離開給他帶來的打擊太大,所以克勞德好脾氣地安撫着蘭斯,努力地獵取更多的獵物,爲他講着從魯伯特那裡聽來的或是密林中遇到的趣事。

克勞德以爲自己所作出的努力得到了成效,蘭斯不再竭斯底裡地找自己爭吵,他開始漸漸變得安靜,開始擔憂自己背部的疤痕,不斷地問着克勞德這樣的他是否醜陋。

克勞德一次又一次的否認着,安撫着。

然後在毫無預兆的一天,從密林中歸來的克勞德發現蘭斯不知所蹤,留給他的只有哭的聲音沙啞小臉發紫的伊恩和一張便條。

抱着伊恩的克勞德,看着那張便條,半晌無語。

一次又一次的尋找,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當克勞德在自己覺得最不可能的露丹城再次見到衣着光鮮的蘭斯的時候,他真切的覺得,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像個笑話。

克勞德面無表情地聽着蘭斯對自己的指責,聽着他的抱怨,聽着他爲自己行爲的辯解,看着蘭斯在聽到自己提及伊恩時眼中好不掩飾的厭煩與憎惡,他只覺得,那張美麗的臉卻比密林中的食人花還要醜陋。

心中涌起一股憤怒的克勞德拒絕了蘭斯解除契約的要求,他沒有再看蘭斯一眼,也沒有理會一旁衣着華貴青年眼中的嘲諷,轉身離開了露丹城回到了託帕鎮,開始了獨自一人撫養伊恩的生活。

這樣寡淡而辛苦的生活一直延續到程馳的到來,是的,克勞德一開始就知道程馳不是蘭斯,但是他卻不願意面對這樣的事實,他不願意面對蘭斯的死亡,不願意面對當初的付出只是個錯誤的現實,他自欺欺人的覺得只要不承認,一切都會變好。

但是時光流去,克勞德無法再回避那些事實,他開始反思自己,整理那些過去,開始思考什麼是愛。

克勞德並不如蘭斯所說的那樣沒有愛過他,如果當初不愛,怎麼會和他結合,怎麼會一次又一次的尋找他,怎麼會在露丹城在那個青年面前低聲下氣的求他回來。

只是,蘭斯給予的傷害太深,揭開的真相太殘酷,那青澀的初次的愛情就那樣在時光與傷害中消弭殆盡。

克勞德少年早熟,命運不斷地給他開着這樣那樣的玩笑,他都堅韌地依靠着旁人或多或少的指點挺了過來,可是感情這回事,誰也沒辦法幫忙。

愛變成了怨恨,怨恨在時光的磨礪中結成了執着,如濃霧般的執着在克勞德再次見到那張與蘭斯相似的臉時蔓延了出來,克勞德就那樣迷失了自己,妄圖用自欺欺人的執拗去拯救自己,安慰自己。

回想着那些過去,回想着今天下午自己承認程馳不是蘭斯,向他誠懇道歉時心中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克勞德隱隱約約地好像明白了些什麼,領悟了些什麼,望着窗外漸漸放亮的天空,克勞德覺得自己心裡好像也射進了一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