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一次扯掉小岑子的手, 直搖頭:“你不懂,我要回去。”
小岑子果然眉頭一皺:“阿端,我說了這麼多你還是想要走?”
“她是我孃親, 縱使前面是龍潭虎穴, 我不回去只怕一輩子不會心安。”
小岑子的聲音頓時涼了幾分, 似乎帶着一絲嘲諷, 他盯着我, 問我:“值得麼?阿端?”
我再次搖頭,不由得一嘆:“哪來的值得和不值得呢?計較那麼多做什麼?”
“阿端。”他似乎是輕輕地嘆了口氣,我看到他握着拳頭, 似乎在盡力地掩蓋一絲絲情緒,他擡起頭, 我也擡起頭。什麼都沒有, 一片漆黑, 殘月黯淡。他又說:“阿端,我當年救下你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 我會與你愈來愈遠。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你不再信任我,不再聽我的勸阻。阿端,我是不是做錯了?”
這麼久之後, 他終於在我眼前問自己是否做錯。可是我只能說哪有什麼錯和對, 只不過都是陰差陽錯。我朝他說:“以前的事已經過去了, 現在提它何必呢?我從前有過怨氣, 但是你總要爲自己而活。你還是做自己該做的事情去吧, 不要管我了,我也有我自己的路要走。”
他彷彿頓時難受起來:“阿端。你、這是……要與我分道揚鑣?”
我依舊搖頭:“我們從來都不在同一條路上。”
說完這些話, 我拉下簾子,想要繼續上路。只不過,下一秒簾子就被立馬掀開,我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一掌便向我劈過來,我頓時眼冒金星,模模糊糊間看了一眼小岑子張口卻喊不出話來,然後昏了過去。
我一直在做夢,一個接一個,一會兒長一會兒短。
美人孃親望着我,泫然欲泣。她拉過我的手,一下一下嘆道:“阿端,阿端。你該怎麼辦?”
我又看到帥哥老爹對着一張畫像便是一整夜一整夜地醉倒,美人孃親總是偷偷站在門口,一臉擔憂,卻不敢進去。躊躇百轉之後,總會對我一臉憤恨。
然後我卻又突然看到那年大雪,美人孃親忽明忽暗的美目一瞬間又突然滿是鮮血。她帶走瑞雪,幽幽地對我說:“阿端,你走吧。”這時,我突然滿腔怨氣,恨意難當。可是,下一秒我卻又看到她將我捧在懷裡一聲聲叫我:“阿端,阿端。”她溫柔慈愛,小心翼翼,我是她的心頭肉。她對我說:“我的阿端,以後哪家小子要娶我的阿端?孃親纔不捨得呢。”
怎麼是這樣?恨也有,情也有。
我頭很疼,心中酸澀如潮水一般一波一波地涌過來,然後便醒過來。眼光着實刺眼,照得我流淚不止。
“阿端,對不起,我沒有辦法。我替你不值,當年你孃親沒想過救你,根本不值得你去冒險。”
小岑子就在牀邊,面容疲倦卻滿臉認真。
我問他:“扶紅呢?我睡了幾日?還有,這裡是哪裡?”
小岑子轉過身,不敢看我:“扶紅已經回京了。你現在回去也沒用了,所以你就不要問了。”
我突然有點憤怒,抓起枕頭就往他身上扔,向他吼道:“你憑什麼替我做決定。”
他一手接下枕頭,卻不鬆口:“對。我是沒有資格,但是就這麼讓我看着你去送死,我做不到。”
我不禁要笑:“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是去送死的?你太奇怪了,你說得這麼冠冕堂皇,莫不是又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東西?”
我承認我此刻莫名地尖酸刻薄,小岑子果然又將手握緊了,臉上漸漸出現了沉痛的神色。他苦笑道:“好,你說得好。我走了,你休息吧。”
說完,他真的轉身就走。我卻從牀上爬起,推開房門。這是一個極其簡單的院落,跟普通農家沒什麼差別。我一時摸不清自己身在何處,不由得皺眉了。
我平生最討厭事情不受控制,而這一次我承認,這我平生最討厭的事出現了。
我不明白這些事情的來龍去脈,不明白小岑子的話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也不明白趙家在美人孃親的死裡到底是什麼角色。而趙騷包,他到底知不知道?他發現我走了,會不會來找我?
我想得入神,絲毫沒有注意到一個人靠近我。她拍向我的肩,輕輕地叫我:“阿端!”
我卻嚇得一大跳,連忙轉過身,一把抓住她的手:“瑞雪!你怎麼在這裡?!你不是得了重病麼?”
瑞雪聽了這話,臉色一變,她似乎極其可憐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對我說道:“阿端,我們倆都是傻子。”
這話極其有深意,我立馬回道:“你說清楚!”
我看着她,豔陽照過來,卻說不清道不明的冷。她開口:“阿端,我與你都被人耍了。孃親是被人趙家人弄死的,你夫君難道不知道?而太子他難道也不知道?可是他們卻一個個默許這件事的發生,而且還放任趙家的人對我下毒手。”
我氣血倒流,周身冰冷,卻偏偏還要帶着一絲僥倖問她:“你是親眼所見?”
瑞雪看了我一眼,帶了心酸又似是可憐我的樣子。她說道:“哪裡有錯?孃親死前突然發瘋,拉着我的手便對我說什麼趙梅對不起。她哭得聲嘶力竭,第二日她就在她房裡上吊去了。”瑞雪頓了頓,神色漸漸冰冷:“而我沒想到的是,就在我守夜的那一晚,我喝了丫鬟送來的白粥即刻就要痛昏過去。我立馬感到大事不妙,死命拖住那丫鬟,拿了燭臺便打向她,不知是那丫鬟嚇壞了還是我力氣突然打了,居然一下就將她打暈,我又不知是哪裡來的力氣又跑出去喊救命。後來如意閣一個接一個地死人,那丫鬟起也倒嘴硬忠心,自我了斷了,可是還是被我們尋根溯源找到了線索。阿端,你還要我說下去麼?”
我不願心帶幻想,索性了斷殘念:“你說吧。”
“阿端,那丫鬟身上有一個梅花印,驗屍的時候發現她還是個武功不錯的人。”
“啊。我知道,那是一品閣的標誌。”
瑞雪接着說道:“而一品閣新的閣主是趙清唯。我當日也幾乎死去,幸好二皇子趕來替我解了毒,而那毒是八寶教所制。阿端,這還不明顯麼?阿端,我問你,匕首在哪裡?”
我無話可說,終於還是沒有想到,我只好認命:“匕首在趙清唯手裡。我一直以爲匕首根本沒有什麼用處,從來就沒有想從他身邊要回來。”
“阿端,你錯了。連我都知道,這把匕首從來都是江湖人士爭相追逐之物。所有人都垂涎八寶教教主之位,阿端,你卻將它給了別人。”
“瑞雪,你知道的太多了。這不是好事。”我很誠懇,我用我親身經歷在告誡她。
她卻幽幽一嘆:“阿端,我再也不要像以前那樣傻了。我現在能夠護着自己就護着自己,誰也別想傷害我。”
我突然恍惚覺得,那個以前護着我的小姑娘不見了,那個純真的只知道詩詞歌賦的悠閒官家小姐不見了。她血淋淋地成長,甚至讓我覺得一切都太快、太匆忙。抑或是,我總想着不要變,總想着能簡單就簡單?
我開口問她:“現在京城怎麼樣了?家裡出了那麼大的事,爹爹呢?”
瑞雪搖搖頭:“阿端,你真是被矇在鼓裡了。聖上快要不行了,爹爹這幾天一直在宮裡候着,哪裡還顧得了家裡。而大娘、二孃也是恨不得看我們四房出事,哪裡會管我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她又拉着我的手,十分認真地對我說道:“阿端,以後就剩我們姐妹倆了。”
起風了,院內的大樹發出沙沙的響聲。我心裡突然死一般的沉靜,我又道:“可是,我想回去看看。”
瑞雪卻一把拉住我:“阿端,不要。我怕你還沒到京城,就已經死在了路上。”
我剋制住自己,卻不免悲涼:“我就不相信他連我都會下手。”
瑞雪握住我的手緊得不可思議:“阿端,時至今日,你我都應該相信事實。他們爲了權位,女人從來都是能利用就利用,能放棄就放棄。”
她說得沒錯,說得一點都沒有錯。趙騷包從來都是這樣一個人,他爲了報仇什麼事做不出來。可是那夜裡,他滿臉溫柔又滿臉懊悔說喜歡我是假的麼?那日他將我抱在懷裡,他說愛我又是假的麼?
我該怎麼辦?我已經許久沒有見他了?他爲什麼不再像上次一樣,一發現我丟了就將我找回去。我裝失憶,他就陪着我裝。他一路小心翼翼將我抱回去,連受了暗器都不敢出聲。
我又站在了十字路口,又一次需要賭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