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端,怎麼,不合你胃口麼?沒辦法,益州城裡好廚子一時都尋不到了。”小岑子不知在何時就出現在了我眼前。
我將食盒一推,還是無比憂傷,手一攤不禁嘆道:“吃不下了,怎麼辦?”
小岑子笑着屏退了丫鬟,笑嘻嘻地颳了刮我的鼻子:“上次在沈家用飯的時候,你與我搶一塊紅燒肉都紅了眼了,我就估摸着你不是在益州受苦了,現在沒人跟你搶了,怎麼就吃不下了呢?”
他不說還好,一說我就又想起瑞信彷彿笑到最後津津有味地啃着那塊紅燒肉的情形,我語氣不善:“那你當時怎麼不讓給我,還把它夾給了瑞信?”
他無奈地拍了拍我的頭:“阿端,因爲我嫉妒。”
“嫉妒什麼?”
“嫉妒你給趙清唯小心翼翼地夾菜,阿端,你從來不是一個將到嘴的美食往別人嘴裡送的人。就連我,你也從來沒有這樣過。”
我想起當初小心翼翼看着別人臉色生活的日子,真是……不堪回首。我於是拍了拍小岑子的肩,頗有些指天發誓的味道:“你放心,以後不會了。我今日爲他夾菜,明日定讓他爲我送銀子!”
小岑子搖搖頭,過了良久才又問我:“阿端,以後就待在這裡吧,好不好?”
我立馬搖頭:“不好。”
“爲什麼?!”
我實話實說:“因爲我突然覺得當一個人人談之色變的女魔頭挺好的,所以我要把匕首要回來。”
小岑子先是一愣,又連忙說道:“不要,阿端。”可是看我一臉堅決,又改口了:“阿端,你想好了?”
我還是實話實說:“沒想好,走一步算一步。”
小岑子眉一皺,似乎對於我這種沒有打算,一根筋的人十分頭疼,終於承認現實:“是我考慮不周,現如今你還是他的妻子,住在我這未免落人口實。”
我很欣慰,要考慮周全,切不可意氣用事,這樣的小岑子纔有資本去跟太子拼個你死我活。我想了想,還是將食盒抱在手裡,萬一以後我想吃又吃不着那豈不是懊死?這纔對他說:“你能不能吩咐倆馬車,你昨夜用輕功將我帶過來,我都不認識回去的路。”
我自認這話沒說錯,句句情真意切,可是小岑子卻將我看了許久。我有絲不明白,只好又說:“你讓我好好想想,不要將我逼得太緊。”
他這才放行。
一路上,我穿過大街小巷。這一次,我掀開簾子,沒人攔着我,我將一切看了個真真切切。將近中午的樣子,街上卻只有寥寥幾人,臨街的商鋪一一閉着。烈日當頭,直曬得這馬路上的裂峰如同血盆大口一樣讓人從心底生出一股涼意。我再往邊上看,河已不成河,只剩下污泥裡小小的淺水灘,而那河邊本該蒼翠的樹木也透漏出一絲絲枯敗之感。
馬車有些不穩,我覺得自己的一顆心也隨着這馬車一上一下,許是今早吃了肘子的緣故,我一陣反胃。我正把頭探出去,想着好歹也是透一口氣,哪知路邊一個枯瘦的人竟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我只是掃了一眼,便看見了他蠟黃的臉,而那雙眼,我想我永生不會忘。極大極大的一雙眼嵌在枯瘦的臉上,沒有一點神采,更可怕的是他眼裡滲出的一點又一點的紅,那是鮮血,我想到這,終於一口吐了出來。
趕車的小廝連忙回頭問我:“姑娘,你還好吧?”
我抹了抹嘴邊的污穢,有氣無力,冷汗層層,卻又彷彿有一股力驅使着我。它彷彿在說:阿端,再往前一步,再往前。我終於吩咐道:“去施粥棚。”
如果我運氣好,在那裡應該可以碰到趙騷包。
後來,我想我果然擁有足夠的運氣卻又擁有足夠的不幸。
我下了馬車,一眼還是看見了蘇離,那姑娘彷彿真是一個熱心腸的女人,天天在這裡一臉溫和地笑。我心裡腹誹,也不知道會不會笑僵了。我直接忽視了她,繞過施粥棚,繞過一羣中毒的人,終於推開了那扇門。
門吱嘎一聲,裡面的人循聲向我望過來。我端着一張萬年不變的淡定臉,將氣場做足,又有禮有節充分體現一個大家閨秀該有的素養行了個萬福:“太子殿下。”
傳言太子生性寬容溫和,他果然朝我微微一笑:“瑞端何必拘禮?子許是我師弟,你叫我一聲師兄即好。”
師兄?跟蘇姓姑娘一個稱呼?我裝傻:“太子說笑了,阿端哪裡是天山老人的徒弟?”
立在一旁的趙騷包這時才發話,明明是對太子說的,卻先是一道凌厲的眼神掃向我,然後語氣不善:“師兄,我有話跟她說。”
於是太子很識相地走開了,臨走前小眼神還朝我們一望,彷彿有點……嗯?幸災樂禍?
我着實看不懂,只將手一攤:“將匕首還給我。”
就這一句話,趙騷包眼神立馬又冷了一層,彷彿解了一層似的。他彷彿極力壓制自己才勉強開口:“你今早去哪了?”
我決定做一個實誠人,不想與他裝來裝去:“你不是知道了麼?”
他眼神簌得一黯,咬牙切齒:“果真在那裡?”
我於是提醒他:“趙公子,我們都到了這個份上了,何不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娶我只是爲了利用我,何必裝成一副遭到背棄的丈夫樣子?我來只是將我的東西拿回去,僅此而已。”
他聽到我的話,彷彿怒極反笑:“那要是我不給呢?”
我也學他笑:“殺人之罪,你難道不要考慮考慮?”
趙騷包勾了一下脣角:“我殺誰了?”
“沈家的嫡長子。”
“哦?證據呢?”
我搖搖頭,望着他笑:“你以爲你天衣無縫?”
他眯了眯眼,似乎思索我話裡的可靠性。
“看,你自己都沒有否認。”
他倒是又笑了:“那好,即便是我殺了他,你又能拿我如何呢?”
他還是承認了,我還是將他套出來了。對,我是做不了什麼,我是不能拿他怎麼樣,我低頭一嘆:“那麼,就爲了讓你的師兄能夠榮登大寶,你就拿一城人的性命做籌碼,是不是?”
趙騷包卻是眉一皺:“你胡說什麼?”
我還是搖頭:“難怪當初你我回沈家的時候,大娘會用那種仇恨的眼神看着你,既然連殺了銳文都敢承認,那麼其他的就不敢承認了?”
趙騷包這下臉上面無表情了,可是一雙丹鳳眼卻深不可測,他直直地盯着我,問我:“誰跟你說的?夏岑?”
我搖頭,移開了視線,我說:“趙清唯,匕首我不要了。我走了。”說完我轉身便走,其實這次來我早就知道匕首是不可能拿到的,我到底只是想聽他親口承認。
他卻一把拉住我,手上青筋暴起,掐得我立馬齜牙咧嘴:“你給我回來!”
我怒了,真的怒了,於是我一把擼開他的手,厲聲便道:“你給我放手!”
趙騷包應該從沒想到我還有這麼厲聲厲氣的時候,手一下子就被我撣開了,可是下一秒他卻又不依不饒地抓了上來,全無平日的嬉笑樣,一副恨不得將我吞下腹的樣子:“夠了,阿端。”
我也想,真是夠了,於是我一回頭,兩根手指準確無誤得戳向他的穴道。他立馬不動,一臉不可置信。
真是,老虎不發威你當我hello kitty。想當初,我與大方丈搶肘子時練就的點穴功夫不是用來嚇唬小孩的。
我彷彿不解氣,於是又一腳踹了他一把。看到趙騷包直挺挺地倒下去,我才真的圓滿了。
我向他揮了揮手,算是告別了。
再回到小岑子的行館之時,又是飯點。我一屁股坐下來,直說口渴。小岑子連忙倒了一杯茶,我一股腦飲下。瞧見桌上的紅燒肉,立馬又撇了茶配着飯只知道低頭吃。
這麼狼吞虎嚥,小岑子看了連忙叫我慢點。於是,我真的慢了下來,卻噎着了,我又一把拿過茶杯,急急地喝了幾大口。
終於嗆出聲來,也終於嗆出了眼淚。
我抱怨:“真的是好久沒吃肉了。”
小岑子卻不接話,良久未言。
我從衣兜裡掏出一個荷包,遞給他對他說:“拿去救那些無辜的人吧。”
小岑子收下荷包,卻望着我,彷彿在等我發話。
我一笑:“我真的沒有騙你,我當着跟那八寶教半點關係也沒有,那把匕首是我小時候在白馬寺後山從一個奄奄一息的人身上順來的。而這荷包裡的藥丸是跟那匕首一起的。我曾今將這些東西拿給白馬寺方丈看過,他當時只對我說這藥丸在關鍵時刻能救我命。現在想來,當年那個人應該就是老教主,而這藥丸應該能解城中人中的毒吧。”
小岑子站起身來,一把拉過我將我抱在懷裡,喃喃道:“阿端,謝謝你。”
我搖頭:“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更何況那麼多人的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