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從地獄到天堂也只有一線之隔(中)
(不好意思,前一章的序號打錯了,應爲八十八章)
“安靜!都給我安靜下來!”
面對着羣情激憤的部下,曼努埃爾聲嘶力竭地大吼道,眼角上隱約閃現着淚花。
“我知道,你們都不怕死,都虔誠地信奉和愛戴着太陽神殿下,即使在這個危難時刻,也沒有發生分毫的動搖。作爲時光神殿的守護者、以及太陽神座下的第一戰士,我很感謝你們的付出。可是……”
他伸出一隻如枯樹皮般乾癟開裂的手,指向那片煙塵未散的廢墟,以及那些吊滿了殘缺的屍體、血跡班駁的十字架……
“爲了保衛我們的聖地,已經有太多的人犧牲了。你們大多都只是平凡的農夫、工匠、僕役,甚至奴隸!一輩子都沒有受到過教會的多少恩惠,沒有學習過如何使用武器,更沒有義務爲了時光神殿而效死!
但你們還是堅持了下來,在那些最應該留守的傢伙都逃走了的情況下堅持了下來。並且在這地獄一般的血腥和硝煙中,苦苦撐到了現在。無論出身如何,你們都是最光榮的戰士,可結果卻……唉!”他忍不住嘆了一口氣,神情無限惆悵。=小說首發==
“在這裡,我不想再指責誰,也不想再抱怨什麼。現在,高山之王陛下的大軍已經來了,敵人也已經是強弩之末,但接下來的戰鬥依舊十分兇險……你們付出的犧牲已經夠多了,多到遠遠超過了應盡的本分。還有其他更多受過太陽神恩惠的人,也應該爲這場聖戰盡到自己地義務。所以,我不希望你們中間有更多的人死在勝利之前。特別是那些身上還擔負着其他職責的人。更應該想想妻兒對你們活着回去的期待。而仁慈的太陽神,想必也會同意我的看法。儘管,”曼努埃爾悽然一笑,“這勝利其實也和失敗沒什麼兩樣!”
隨着老祭司那平淡卻又誠懇的話語,鼓譟的人羣漸漸沉默了下來,空氣中瀰漫着失落與悲哀。曼努埃爾環視了一圈,見氣氛已經開始走向緩和,便故作輕鬆地又一次揮了揮手。朗聲說道。
“剛纔被點到地人,趁着戰鬥還沒有打響,趕快走吧。別再繼續強撐了,你們爲神明已經付出得夠多,現在該爲自己着想了!這沒什麼可羞恥的,更沒有人會認爲你們是懦夫。既然已經從地獄裡逃出來了。就甭急着再去逛第二次啦。”
儘管曼努埃爾竭力想要做出一副幽默油滑的腔調,但是在場的沒有一個人能笑出聲來。
片刻的猶豫之後,大約三成的人放下了武器,默默地退出隊伍。周圍地正規軍士兵大概得到了什麼暗示,也沒有出手阻攔。
而剩下的人,則用目光向同伴送別,然後靜靜地重新排列起了隊伍。這些人要麼以神殿爲家,無處可去;要麼全家都已經喪生於戰火。了無牽掛。儘管他們的戰鬥意志強悍得近似於精神病人。但畢竟沒受過什麼軍事訓練,新的陣型居然比剛纔還要七歪八倒,怎麼看都不成體統。
不過,戰士不是模特,沙場不是T型臺,而軍隊也不是儀仗隊,正步踢得再怎麼好看,通常也踢飛不了子彈。而殘酷的白刃肉搏。則更是最需要勇氣而最不需要紀律的戰鬥形式……
望着離去者的背影漸漸消失,曼努埃爾臉上勉強裝出的微笑也隨之消失了。
他伸手入懷,暗自摸了摸貼身藏着地那三個小瓷瓶。來自遠東島國地陶瓷工匠,對於做這類小玩意實在是很有心得,青瓷小瓶燒製得光滑晶瑩,溫潤如玉,如同少女的肌膚一樣細膩。但是到了曼努埃爾的手裡。卻彷彿燒紅的烙鐵一般。只是輕輕一觸,便又猛地彈了開來。
那裡裝着曼努埃爾三個年幼孫子的骨灰!
近幾個月以來。由於數十萬精靈軍輪番強攻,庫斯科的市井街坊盡成瓦礫,居民大多不得不出城外逃。曼努埃爾住在首都的三個孫子也不例外,他們被忠誠的老管家送進了太陽神教會人員地撤退隊伍裡,然後在一小隊僱傭兵的保護下,順利逃出了庫斯科。
這支隊伍歷經長途跋涉,終於來到了位於高原另一端的聖地。不料卻正趕上了精靈軍圍攻時光神殿,接着又在尋找宿營地的時候,不幸地遭遇了一夥投敵的叛逆部落……
經過一番混戰,他們總算是勉強擊潰了叛軍。但曼努埃爾的三個孫子卻是全都身負重傷,反覆掙扎了幾天之後,終究因爲傷口嚴重感染,在距離爺爺不到半天路程的地方,先後痛苦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得到這個噩耗地時候,正因女神長眠而不知所措地曼努埃爾,更是心如死灰,絕望到了五內俱焚的地步——除去那個在戰場上失蹤,凶多吉少地小兒子,他在世間已經再沒有一個親人了!
六十年前,身爲流亡者的曼努埃爾孤身西行,然後在這片雪域高原上平步青雲,成家立業,漸漸繁衍出自己的家族。不想到了眼下這把理應享受天倫之樂的年紀,卻是一次次白髮人送黑髮人,最終被打落原形,又成了孤家寡人!
所有的親人都死光了,賞識自己的神明也不知道要多少個世紀才能復生。我一個無依無靠的老頭子,孤零零地活在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意思!
曼努埃爾咬緊嘴脣,強忍住那種幾乎要把心剜空的悲痛和絕望,聳了聳肩,然後彷彿調侃一般地說道。
“呵呵,家裡還有牽掛的人,都已經走了。現在,就該由我們這些無牽無掛的可憐傢伙,來顯顯威風啦!拜託諸位打起精神。讓前面的敵人和叛徒好好領教一番,什麼纔是太陽神的怒火吧!”
“讚美偉大的太陽神!”
“爲主而戰!”
“背棄大神地逆賊,受死吧!”
距離他們不過百餘尺的半空中,菲裡騎在老黑龍福爾摩斯的脖子上,默默地注視着那一隻只矗立向天的拳頭,傾聽着那一聲聲嘶啞卻又嘹亮的吶喊。
雖然以他那糟糕的印加語水平,基本上聽不懂這些傢伙在叫嚷什麼。但是他們眼睛裡燃燒的那種狂熱,以及嗓音中蘊涵的激情。就足以讓任何人爲之震駭,爲之感染。
“這就是傳說中地狂信者嗎?真是一羣夠瘋狂的傢伙!不過,怎麼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菲裡困惑地摸摸腦袋,似乎在回溯久遠的記憶。很快,他就想起來了,一年多以前。當艾梅塔教會的依莎貝拉主教帶着那一百多個女郎,坐滑翔機去偷襲新魔索布萊城外的精靈軍大營地時候,臉上似乎也是帶着這樣的表情——同樣的狂熱、同樣的激情、同樣的亢奮、也同樣的……
“……充滿自殺傾向啊!”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想不到身爲官僚主義之神的阿曼納塔,也能培養出這樣一羣熱血沸騰地活寶來——這根本就和明哲保身地官僚主義完全衝突了嘛!”
出於小市民階層普遍存在的某種偏見,菲裡對於官僚主義的黑暗之處很有那麼些印象,但是對於它的優點。就視若無睹了……
同樣。在這個自詡“理智”的傢伙眼裡,所謂的狂信者,其實和自虐狂沒什麼兩樣,基本上都是變態和精神病人的一種。雖然還沒有達到另一個世界某位冷血磚家“十個上訪者裡面有九個存在心理問題,應當強制收容”的程度,但是想要讓這傢伙爲了不相干地人而熱血沸騰,那導火索的溫度非得達到原子彈的級別才行。
可是現在,看到這樣一羣爲信仰而拋頭顱灑熱血。無怨無悔的質樸土著人。菲裡卻有點被感動了,甚至想過是不是不再保存實力,而是上去幫他們一把:自己好歹也是個14級法師,身上滿是神器級裝備,胯下還有雖然一條不中看也不中用,但至少可以嚇人的廢物黑龍……
不過,這樣的心理僅僅存在了一瞬間。就如同肥皂泡一般破滅了——他從來不是什麼高尚的國際主義戰士。相反,倒是崇尚“務實”到了以私廢公地地步。
他此次冒險遠征異域。主要是上命差遣,不得已而爲之,同時也是出於金錢和權勢地誘惑,纔會盡力而爲的——在恢復了和平地新耐色瑞爾殖民地,自己這個外人基本上已經沒有了進一步往上爬的空間。而帝國本土的那灘渾水又實在太深,連神明都不曉得栽進去了多少個,遠不是自己一個資歷淺薄的毛頭小子可以輕易涉足的。
更何況,由於蝴蝶效應所導致的歷史改變,他作爲穿越者的未卜先知,到了這個時候也基本上失效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跳出帝國內部的僵局,設法立足於海外,尋找一塊比北極港更有潛力的根據地,再徐圖發展,似乎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只是……馬茲卡大陸的形勢也談不上有多好啊!
當然,要是這地方真是一塊好啃的大肥肉的話,整個帝國那麼多面厚心黑,貪得無厭的領主、選民、主教和大奧術師,早就一擁而上爭爭搶搶了,絕對輪不到他一個新進選民來摘果子。
眼下戰局混沌不明,盟友的態度也是陰晴不定。從這個戰場上看,印加人獲得戰術勝利已成定局,可是他們對待自己這路雜牌援軍的態度,實在是不冷不熱,令人不由得心生忐忑。至於整個戰略大局,更是在向着無法挽回的頹勢急劇發展。
而曼努埃爾和特庫姆塞之間的關係,更是在攜手合作之餘又隱約透着幾分詭異,自己這夥外人,還是不要過多插手爲好——再說了,連溝通都成問題(沒翻譯),要是貿然出手襄助,倒是好心辦壞事的可能性比較大一些……
想到這裡,菲裡心態複雜地嘆了一口氣,操起掃帚在老黑龍的額頭上敲了一下,將還在熱淚盈眶的福爾摩斯打醒了過來。然後駕這老傢伙在天上打了個轉,朝着依舊一片亂哄哄的炮兵陣地俯衝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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