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太陽啊，剛纔過去的沒兩萬也有一萬五吧！”楊青揉揉發澀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山丘下剛剛疾馳而過的大食騎兵隊。
“一萬八千餘人。”郭晞皺着眉頭，雖然聽不懂楊青所謂的太陽是什麼意思，但還是報出了自己估計的數字。
說起來，楊青與郭晞相處得越久，也就越容易暴露出自己與這個時代更多的格格不入，最典型的，莫過於日常交談的語言文字了。不過見多不怪，郭晞已經對這些開始麻木了，甚至自己都有被傳染的跡象。如今在健羽衛中，一些被楊青發揚開來的後世軍事用語，也開始逐漸被衆人接受並使用。
“你數清楚了？”楊青瞪着郭晞，不相信他還有這般本事。
“別貧了！趕緊說說現在該怎麼辦！”郭晞爬起身，撣去身上的沙土。他倆膽大，居然敢隻身爬到這小山上直窺敵情。
楊青收斂了臉上的玩笑神情：“高公命我們阻援，或吸引敵人援軍往他處去。你看呢？要不要拿這一萬八千人試試我們五千健羽衛的火候？”
郭晞臉色大變：“你不是還在開玩笑吧？”
楊青迷惑不解：“沒有啊！怎麼這麼說？”
郭晞臉色無比鄭重：“敵人何止這一萬八千人！這應該只是前隊！”
“爲什麼？”楊青覺得自己很丟臉，這種情緒比他聽到這句話的震驚更明顯。
“你有沒有看到他們的糧草輜重？”郭晞不答反問。
楊青終於變了臉色：“你是說……”
“對！”郭晞肯定的點頭，“他們這麼多人，怎麼可能不需要給養？這條路，前面就是怛羅斯，後邊是白水城，中間再無城鎮！就算他們一直保持方纔的速度，從白水城到怛羅斯也要三天！一萬八千人的騎兵，他們上哪裡去弄糧草？怛羅斯那個小小城池，供得起他們這尊大佛嗎？那只有一個可能，他們的大軍還在後面，而且頂多只相隔半天的行程！”
楊青聽得冷汗涔涔，背上好像已經溼透！
自己糊塗啊！郭晞所言絕對是唯一的真相。連精銳的騎兵前隊都接近兩萬人，可見敵人的來勢是如何洶涌！如果健羽衛真的全部投入，就算真的擋住了這支前隊的一時步伐，也只有被接踵而至的敵軍包圍一途，絕無生還之理！
“大食聯軍爲什麼會在此時此地出現？高公不是說他們的主力應該在康國至曹國一線麼？”震驚之餘，楊青問出了另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郭晞憂心忡忡的連連搖頭，“高公想搶先拿下怛羅斯，吸引敵軍前來聚殲之爲最好。就算敵軍不來，我安西軍也可以怛羅斯爲據點向西南徐徐圖之，或戰、或襲、或守、或退，無不自如。可如今看敵人這架勢，根本不像是前去攻城，倒像是火速馳援城中守軍的！恐怕怛羅斯也早已有所防備，未必就能輕易拿下。這樣一來，我軍就要被迫在怛羅斯城下與敵決戰了！”
聽到這裡，楊青在心底深深嘆息了一聲。
原來，歷史不是那麼容易被改變的。
大食聯軍縱然判斷失誤，也終於還是搶在安西軍之前進駐到了怛羅斯城中。安西軍聲東擊西的戰略運用如此巧妙高明，也還是擺脫不了背靠怛羅斯河、與數倍於己的敵軍苦戰的結局。
齊雅德，究竟是怎樣的一名阿拉伯將軍？他的預判爲什麼會準確如斯？能令高仙芝狼狽敗退、令安西軍損失如此慘重的這樣一個對手，究竟有什麼三頭六臂？
楊青不知道的是，造成眼下這種局面的，倒並不是齊雅德這個大食聯軍的主帥，而是兩個突發神經的人——阿普杜拉、塔拉立丹。
現在楊青只知道一件事，和歷史上的怛羅斯之戰相比，今天唯一不同的是：
健羽衛來了。
“那現在……？”楊青將探詢的目光投向郭晞。
“敵人勢大，我們之前的部署要做調整了！”郭晞狠狠一跺腳，下定了決心。
“左郎將楊青聽令！”
楊青下意識的站了個軍姿，然後才意識到不對，郭晞何時用這種公事公辦的態度對自己下過令了？
“希烈，你這是……？”
郭晞一張俊臉板得繃緊：“命！楊青率雕翔旅火速迂迴至怛羅斯城西岸，秘密請見高帥，商討我部下一步行止事宜！不得有誤！”
“讓我回去？”楊青有些迷糊。
“左郎將速去準備吧，即刻啓程！”
“那你呢？”楊青不依不饒的追問。
“本將自有定奪！就無須左郎將費心了。”郭晞淡淡的語調與先前判若兩人。
“胡說！”楊青不幹了，甚至有點來火，“末將雖位卑言輕，但好歹也是健羽衛的左郎將！本軍全盤計劃，末將有權知情！”
郭晞沉默片刻後，苦笑一聲：“我率領剩餘三旅，在此區域相機行事。畢竟高公親**代過，我們的任務就是引敵、阻援。眼下情況雖有變，但軍令如山，怎樣也要執行的。”
楊青眼底掠過一絲感動，欲言又止。
郭晞見狀爽朗一笑：“放心吧，我郭晞不會亂來。健羽衛是你的命根子，可也同樣是我的寶貝！你說的，能陰就陰，不能陰就打；能打就打；不能打就換！我記着呢。”不知不覺中，被楊青篡改得面目全非的遊擊法則已在郭晞的腦海中落地生根了。
楊青咧嘴一笑，忽然想起自己可不是在擔心健羽衛受損，而是眼前這局勢……
“希烈！我覺得……”楊青總覺得現在郭晞的決定有些不妥。
“楊青！”郭晞再度板起臉，眼中閃過一抹厲色，“執行軍令吧！”
之前郭晞對大食聯軍動向的判斷基本沒錯，可在時間上還是略微高估了對手一點。
齊雅德率領着他的數萬大軍離他之前派出的騎兵前隊並非只有半日路程，而是整整隔了三天。
白水城中，齊雅德強抑滿腹怒氣，聽着卡茲甘和巴扎爾繼續相互扯皮。
“卡茲甘！你說得好輕巧！”巴扎爾怒氣衝衝，脖子都紅了，“白水城可不是我史國的領地！你以爲徵調六萬大軍的糧草就如此容易？要不乾脆你來好了！”
“我可不敢越俎代庖。”卡茲甘繼續着他的陰陽怪氣，“是，白水城的確不是你史國領地，可塔拉立丹是你妹夫啊！如今正主不在，親家幫着點不過分吧？要是你覺得自己幹不來，好啊，你把塔拉立丹請回來啊！當初不是你在一旁鼓動，塔拉立丹何至於膽敢公然違抗齊雅德將軍的命令，獨自去了怛羅斯！”
“我呸！”巴扎爾倒是說到做到，他真的吐出一口濃痰，飛快的射向卡茲甘的腳下，嚇得卡茲甘連連後退幾步，“你還有臉說！要不是塔拉立丹飛馳怛羅斯，咱們的大計早就完蛋了！別以爲你米國的軍隊有多厲害，當年你們被安西軍揍得滿地找牙我就不說了，就算是現在元氣大傷的石國，照樣能收拾你！還以爲自己真可以騎在我們頭上拉屎了？”
“你放屁！”卡茲甘勃然大怒，“鏘”的一聲拔出佩刀就要上前，耳邊卻突然傳來一聲震天怒吼。
“夠了！”
衆人齊齊一驚，擡頭望向上首，只見齊雅德陰沉着臉，眼中寒光四射。
巴扎爾心頭一陣亂跳，我怎麼把這位主給忘記了？當着他的面說塔拉立丹違令馳援怛羅斯是英明的，豈不是指着他鼻子罵嗎？這讓他的面子往哪擺？
此刻齊雅德的心中自然了恨極了口無遮攔的巴扎爾，但他也知道，現在絕對不是發火的時候。白水城的居民還需要他去安撫，自己大軍的糧草還需要他去籌措。而且，若是現在就嚴懲眼前的這兩個蠢貨，其餘盟軍的信心士氣必然大受影響，甚至有可能土崩瓦解掉！
“兩位將軍，都請息怒！”齊雅德強迫自己換上一副和藹的表情，“爭吵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巴扎爾將軍，卡茲甘也是求戰心切，我們數萬人馬已經等了兩天了，時間是非常寶貴的，現在怛羅斯那邊的情況非常危急。安西軍的全部主力必然已去攻打了，而我們無論是阿普杜拉的大軍，還是塔拉立丹殿下的援軍，包括前兩天出發的德普拉的前軍，都急需我們的增援和補給！怛羅斯是負擔不了這麼多人的糧草給養的，所以還要請你多多辛苦一些，儘快籌集到足夠的糧草。”
巴扎爾冷哼一聲，不敢直接反駁齊雅德，但臉卻扭過了另一邊。
“卡茲甘將軍！”齊雅德略微嚴厲了一些，“如今我們困難重重，更應該是精誠團結的時候！我不希望再看到有任何對巴扎爾將軍的冷嘲熱諷！爲了幫助巴扎爾將軍儘快完成任務，我建議，從現在起，你要擔負起安撫白水城居民的職責！”
“……是。”卡茲甘也知道自己有些理虧，乾脆老老實實的答應了。
齊雅德再度轉向巴扎爾：“將軍，我再給你兩天時間，儘快把糧草的事情準備好，可以嗎？”
“是。”見卡茲甘服軟了，巴扎爾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許多，也痛痛快快的答應了。
齊雅德大手一揮：“好！我們就後日中午出發，殲滅怛羅斯城下的安西軍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