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紗帳裡，楊青安靜的躺在香噴噴的錦被中，恬靜的面容彷彿還帶着一絲幼稚的笑容。
而坐在牀沿的秦娟，已經哭成了一個淚人。
楊真真在房內跑來跑去，一會要照看小爐上的火候，一會又拿着射傷楊青的弩箭坐在桌前寫寫畫畫，一會又翻出自己的藥箱搗鼓幾下，根本沒空搭理自己的好姐妹。
楊玉環遠遠的坐在另一張圓桌前，有些出神的看着秦娟，連玄宗走進來都沒察覺。
“……小娟兒。”
“聖上。”秦娟擦擦眼淚，站起身來行禮。
“好好，你坐你坐。”
楊真真是恍而未聞，楊玉環則是根本沒那個心情，所以兩人都沒給玄宗見禮。
“你莫要傷心，子吟沒事的。”玄宗看着秦娟哭紅的雙眼，心裡着實不好受。
“哇！”沒想到這下倒把秦娟惹發了，小妮子頓時一頭扎進玄宗懷裡，由默默流淚變成了嚎啕大哭。“聖上……他……他怎麼還不醒啊……”
玄宗苦笑着拍拍秦娟的肩膀，一邊示意貴妃上前相勸。
這邊秦娟一哭，倒把真真嚇了一跳，顧不上跟聖上行禮，趕緊來查看楊青。
玉環摟過秦娟身子，焦急問道：“真真，怎麼青兒還不醒啊？”
“娘娘、聖上，楊將軍中的是急毒，虞太醫爲保安全，給他服的是滯毒封脈的藥丸，三日內沒有重大變故，他是不會醒的。”
“那……那究竟是怎麼樣啊？是不是三日後就沒事了？”玉環聽不懂這些深奧的詞語，更顯焦急了。
“三日後……想必應該已經得知此毒爲何物所制，便不難解毒了。”其實真真心裡也實無把握，不過看着秦娟望向自己的迫切眼神，她也唯有將希望放在回到長安後、在太醫院浩瀚的醫藥典籍中去尋求解救的辦法了。
“嗯！那就好！小娟兒，聽到了吧，放心！別哭了，啊？”玉環細聲細語的安慰着秦娟，一邊輕輕撫摸着她的秀髮。
秦娟這時才省起自己剛纔頗多失禮之處，慢慢的收了悲聲，臉紅紅的坐直了身子。
玉環依舊握着秦娟的手，一邊扭頭向玄宗問道：“三郎，力士那邊……怎麼樣了？”
“還好，未曾傷及心脈，不過受創太重，至少要臥牀靜養幾月了。此番力士元氣大傷，朕心裡委實難過……”玄宗輕嘆一口氣。
“啓稟聖上。”林昭隱尖銳的嗓音在門外響起。
玄宗不欲驚動其他人，走到門邊上低聲問道：“什麼事？”
“楊將軍屬下一名叫張南的親衛想打探楊將軍傷情，站在外邊院子裡又不敢進來，已經挺長時間了。老奴斗膽，擅自替他通報一聲。”林昭隱頓了頓，又加上一句，“聖上，外邊……下雪了。”
“張南……朕記得他。朕去和他說！”玄宗眼前浮現起一張年輕帥氣的臉龐，在楊青中箭倒地的那一瞬，那雙噴火的眸子給他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聖上，讓臣妾去吧。”秦娟聽到了林公公的話，起身走到玄宗身後福了一禮，“此乃後宮禁地，怎好在外邊院子裡站着成何體統！這張南原是臣妾家臣，想必是着急得狠了。讓臣妾去跟他說吧，不敢勞動聖上玉趾。”
“不妨不妨，如此忠勇之士，朕怎會怪罪？不過你去也好，代朕勉慰他幾句，朕去看看力士。唔，還有，等回了京，朕決定讓子吟先住在宮裡，方便真真照顧，你也一起住進來吧。外面下雪了，小心路滑。”
“多謝聖上。”
秦娟跨出房門時，已換上一副從容冷靜的臉孔。在楊青面前，她可以開懷大笑，也可以肆意痛哭，但在其他人面前，她就是楊夫人、楊秦氏、胡國公府的二小姐！
雪下得很大，鵝毛般的飛絮在北風中徒勞的翻滾着，落在地上，堆積出一片雪白的清淨。看着院子裡的幾乎成了雪人的張南，秦娟心底流過一絲暖流。
“張二哥！”
“小姐？你怎麼就這樣出來了，當心凍着！”張南很詫異，他原本以爲裡面會派個內侍出來打發自己，但是不得到楊青的消息，他根本放不下心。
“我沒事。倒是你，雪地裡站這麼久，萬一凍壞了，怎麼跟你姑爺交待啊？”秦娟展顏一笑，根本看不出她之前還哭得跟個小孩子一樣。
“對了……姑爺……現在怎麼樣了？”張南很緊張。
“他沒事，聖上和貴妃娘娘派了宮中最好的御醫在爲他清毒療傷，三天後就好了，你放心吧！”
“是嗎？那就好、那就好！”張南喜悅之情不溢言表。
“快回營吧，我聽說商大哥也受了傷，還要你去照顧呢。這裡你就別惦記了，去吧！”
“哎！小姐，那我走了。你……你多保重！”
“嗯！替我跟商大哥帶好！”秦娟甜甜一笑，依舊像是未嫁時的風情。
張南咯吱咯吱的快步走在雪地裡，眉頭擰到了一起。
小姐深藏在眼底的焦慮他不是沒看出來，但他明白小姐的用心，她不單是寬他張南的心，也同樣在寬自己的心。張南平日裡雖沉默寡言，但心思照樣細密，既然如此，自己當然要配合好小姐的一番苦心了。
可是姑爺到底怎麼樣了呢？他還不知道健羽衛此役折損了好幾十個兄弟吧？他也不知道敖寬敖隊正已不幸捐軀殉職、李陽已經成爲小郭將軍的親衛新隊正了吧？他更不知道健羽衛現在士氣無比低迷、幾乎所有人都一籌莫展了吧？
自己剛纔經過神武軍的營帳，那些鄙視的目光、那些故意說得很大聲的指責，就好像一把把明晃晃的尖刀，不斷的捅在自己的心上。而更悲哀的是，自己連反駁回擊的底氣都沒有。
刺客確實是從健羽衛駐守的後山潛入的，更是從健羽衛負責安排防務的東門殺進內城的，這些，都是不爭的事實。
所以，當張南跨進營區、看着死氣沉沉的袍澤們沮喪的表情，他也無言相對。
商漢緊張的翻身坐起：“南弟，見到姑爺了？他……怎麼樣？”
“沒見到。不過小姐親自出來跟我說了，姑爺並無大礙，修養幾天就能痊癒。你安心躺着吧。”張南勉強一笑，上前幫商漢掖好被子。
“那你這是……？”商漢狐疑的看着張南的表情。
“神武軍說閒話，咱自家的兄弟也擡不起頭來，又犧牲了那麼多……”張南說着說着，頭漸漸低了下去。
商漢長嘆一口氣，閉上眼睛不再言語了。
帳外，雪越下越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