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口白話?有些事情,瞿凝既然敢說,就必然不只是紙上空談。
在她曾經經歷過的歷史上,美國好萊塢也曾經有過一段類似目前的華夏正經歷的“高壓管制”。
在影院上映的電影,被要求“嚴禁有裸體或挑逗性的舞蹈鏡頭,不得有露骨的犯罪過程描繪,不得有引起邪念的性感親吻,不得羞辱美國國旗”等等規則,而當時的好萊塢行業協會,就和現在的報業協會一樣,擁有着絕對的權力。
但在後世,這樣的規則卻幾乎是被廢止殆盡,取而代之的是“電影分級制度”,也就是產生了“g,pg,pg-13”等等分爲不同等級的電影”。至於在電影當中出現躶體,犯罪具體過程之類,則更加是司空見慣。
在這中間,好萊塢人曾經做過非常漫長的抵抗,好比電影《不法之徒》,甚至爲了維護自己的放映權,將官司一路打到了最高法庭,最後才漸漸消弭了這種不合理的制度。也就是因爲他們的努力,後世一些經典和有名的電影,這才得以誕生。
而想要打破這種樊籠,的確會是一場馬拉松。
瞿凝沉默片刻,聲音漸轉和緩:“在座的諸位,明知道賠錢,明知道生活艱難,但依舊沒有辭去你們手頭上的工作,沒有將報館關掉賣掉變現,其實我很明白,你們的心裡,那一團火還在。否則的話,諸位都是受過教育的人,也都有更好的選擇,不必甘於如此清貧。”她掃了那些男人們一眼,看着他們臉上神色恍惚,顯然各有觸動,“我敢說,我今日和各位講的種種不平等,不公正,你們不是沒有想過,也不是想的不如我深不如我周全,而是各位身在局中,被各種條件所桎梏,漸漸麻木漸漸習慣,也就沒想過,要破釜沉舟的去和報業協會的條款抗爭了。”
溫水裡的青蛙爲什麼會被燙死?就是因爲習慣了漸漸加溫的水溫,到最後水溫越來越高才發覺不對,但到那個時候卻已經太晚了,它已經沒有了跳出這個鍋子的力氣。
“但我在這裡必須得說一句,就是你們鬥爭的越晚,等到種種條款變成了‘墨守成規’乃至習以爲常,到時候就算你們想要抗爭,也不可能登高一呼,從者如雲了。等到你們的銷量再減再降,沒有了影響力的時候……報業協會就算是要你們關門,讀者也已經遺忘了你們,到那個時候,你們又還有什麼法子?”
瞿凝說的話,的確擊中了這些人心裡隱約的惶恐。
那位閆主編的臉色不再那麼桀驁不馴,而是多了幾分深思。
之前被隱約推爲領袖的中年男子這時候輕咳了一聲:“少夫人,小閆他年輕衝動……”話說一半才發覺瞿凝更年輕,幾乎可以說是年少,就尷尬的又咳嗽了一聲,“少夫人是貴人,地位崇高,就別跟他一般見識了。其實少夫人說的,我們也都想過,只是像您說的那樣,我們的確都是小報,就算我們對制度有意見,但以我們的力量,的確不足以和報業協會抗衡。”
“暫時是這樣沒錯。”瞿凝點了點頭,“可是你們有沒有想過,報業協會既然隸屬皇室和政府,那麼對他們來說,出於某種忌憚,絕對不會動手的是什麼?”
“……”在座之人面面相覷:有這麼個東西嗎?
瞿凝笑了笑,脣間吐出了兩個字:“洋夷。”
“少夫人的意思是……”在座的已經有人會意了過來,驚訝的擡頭問她,“讓洋人入股?”
瞿凝點了點頭,但旋即加上了附加條款:“我和美國杜克家族在遠東的負責人關係很近,和法國公使夫人也說的上話,”愛麗絲自打上一次的流產事件之後就對她很是感激,不單單是知音的大客戶,也是鄔記的忠實使用者,“所以我可以借他們的名義,向各位的報館入股。”她豎起了三個手指頭,“我只要三成股份。並且,我可以保證,只分紅,不插手你們的日常運營,另外也可以簽上一份合約,不將股份轉賣,你們自己隨時有優先購回的權利。但只要掛上了洋人入股的名義,你們在要寫的內容上,就絕對不會有所桎梏了。等到打破了這個樊籠,我也可以保證,三年之內,我會將股份重新賣回給你們。”
諸人面面相覷。
誰也沒想到,到最後,她居然話鋒一轉,變成了收購。
條款是好的不敢置信,不插手運營只分紅---以他們現在的經濟狀況,有什麼分紅可言?
不轉賣不炒價格,可以優先購回,如果真的是這樣的條款,那簡直就是有百利而無一害,唯一擔心的,只是她到底是安的什麼心?
條件太好,也是一件惹人疑竇的事兒啊!
“少夫人這麼幫我們……”那中年人有些驚疑不定的看着瞿凝。
瞿凝笑了一笑---他們的疑惑,也都在她的意料之中:“你們不明白麼?我的目標可不是幫助你們,而是反擊啊!報業協會的林志森既然敢插手我的事情,敢破壞我的名譽,那我怎麼可能讓他屁股下面的椅子坐的牢牢的?既如骨鯁在喉,那以我的身份,我爲何要容忍他這般肆無忌憚的對待我?若是讓他繼續壞我的事兒,騎在我的脖子上攪風攪雨,那簡直就是個笑話!”她揚了揚眉毛,“怎麼樣,你們倒是給個準話,到底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我們回去考慮一下……”像閆主編之類的不是老闆,就變成了要回去勸一下出版人。
不過瞿凝看着這些人的臉色,她心裡就很明白,事情已經成了八九成。
果不其然,幾天之後,這些人陸陸續續的回來,跟瞿凝分別簽好了合同。
瞿凝又叫他們向他們自己信得過的朋友說一說這件事兒,到後來又多了幾家,瞿凝手裡的報業線,加上知音,陡然就增加到了十二家。
她雖然在合約上寫明瞭,不會插手日常運作,也也有補充說明,她有建議的權力。
瞿凝其實心思很寬:她既然成了幕後老闆,這些人就得是瘋了傻了,纔會跟她作對,而這麼一來,所謂的“同氣連枝”,幾乎是瞬間,就被她弄成了一個笑話。
鬧的滿城風雨的“唐少夫人牝雞司晨”漸漸銷聲匿跡,取而代之的,是知音上頭一期一期,毫無間斷的“法律顧問欄目”,和法庭上因此而日漸增多的女性主動提出的離婚官司。
還有,已經開始試探性的報道了一些國外的政體變革和各種運動之類的時政新聞的媒體們以及這些人漸漸回升的訂閱量和漸漸上升的知名度。
這一場輿論戰,她纔是最大的得益者。誰能笑到最後,誰才能笑得最甜。
跟她的春風得意相對的,是報業協會那邊無法抑制的憤怒。
林志森幾乎就是爲了這些事兒黑了很久的臉,有一次孔景豪和他碰了個面,也被罵的狗血淋頭,兩個師兄弟差一點就此反目。
“本來我這邊出一張禁令就能封殺了,偏要搞什麼輿論戰,現在好了!十一家報業全部過來報告他們多了股東,還是什麼美國的杜克家族和法國的公使,我現在要是動他們一根手指頭,那些洋夷就非得跳起來把唾沫星子噴到我臉上不可!”林志森如同困獸一般的在室內走來走去,“師弟啊,你說現在怎麼辦!”
審查制度名存實亡,這些人現在還是小心翼翼的試探性的報道一些國外新聞,或者是借古諷今,指桑罵槐的說國內如何如何腐朽之類,但只要他們這邊一軟,那些人的膽子就會越來越大,到後面完全就不將禁令當一回事了!
誰都知道他們現在的試探就是代表着步步緊逼,但在這一刻,孔景豪卻張了張嘴,發覺他實在不知道有什麼法子能解了當下的困局。
他坐了下來,仔仔細細的想了好一會,忽然眼前一亮,眸子裡露出了陰森的冷酷:“師兄,我有個法子。”
他冷笑了起來:“那些人不是將自己的股份賣給了洋夷麼?時下那些學生最是熱血,最是愛國,那我們這邊只需要出一紙通告,說我們爲什麼不能辦他們這十一家呢?就是因爲他們有外國老闆在背後撐腰的緣故,而我們之所以必須得委曲求全,就是因爲不想因此而壞了國與國之間的關係。到時候,我倒是要看看,他們的報紙還能有多少讀者訂閱,看那些所謂的愛國人士,還會不會對他們的報道擊節稱讚!”
林志森的眸光聽着聽着漸漸亮了起來,這時候才拍了拍孔景豪的肩膀:“小師弟,果然有古時軍師的風範啊!這招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果然好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