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出了命案,巡捕房那邊很快的就派人來了,仵作簡單的驗了屍,證實了汪老管家的確是死於自殺。
這和瞿凝他們想的一模一樣。
既然證實了是自殺,他們兩人的地位又不同一般,自然也就沒有人不長眼的上前打擾,瞿凝卻在唐終的眼底,看到了掩藏的很好的一抹深黯。
遠遠望着方纔汪管家懸樑自盡的廂房的方向,唐少帥突兀的開口:“我已經允諾了他,若稍有折損,一概不究。”他的嗓音略帶暗啞,情緒壓得很低,“他要以死封口的,到底是什麼,是爲了誰!”
瞿凝能感覺到他寬闊胸膛裡此時蓬勃無盡的怒意,最初看見那具瘦弱乾癟的屍體的時候,他的難過和震驚,此時也許是因爲想通了想明白了,全部都化爲了對那真正導致汪管家自盡的幕後主使的痛恨。
她無聲的將手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以一種安慰的姿態靜默的站在他身畔:是啊,他們來之前,汪老管家還在跟兒子下地耕作,看這莊子的陳設,他們也就是一般的莊戶人家,並沒什麼出格之處。
汪老管家若是爲了他自己的榮華富貴貪墨了唐夫人的嫁妝,也不會甘於清貧,在鄉下親自勞作,一呆就是好幾年。
唐終的低沉只是片刻,旋即他就重振了精神,站起身來:“我們去看看,母親的嫁妝,還剩下多少。”
儲藏唐夫人鄒氏嫁妝的房間,上着一把上頭已經有了斑斑鏽跡,一看就已經有了好些年頭的大鎖。
汪老管家的兒子去旁邊找了半天才找着開鎖的鑰匙,又撥弄了半天這纔有些笨拙的打開了鎖,他臉上淚痕未乾,許是因爲知道他們的到來,才導致了父親的死亡,他這時候的話語雖然依舊帶着幾分對主家的客氣,但語速很快,顯然並不想跟他們太多言,顯見得心裡依舊是有幾分不滿的:“這房裡的幾個箱子,自打擡進來之後,都是老父親自鎖上門保管着的。我們家裡的人,從來不進這個房間,這個鎖和鑰匙,也只有父親和我知道放在哪裡。我爹既然去了,我們家裡也管理不起這些取禍的財貨,還請少帥今日清點了帶回去吧!”
瞿凝一走進去,四下裡打量着,見這雜物房裡放着一些雕工精美的檀木製品---那應該是唐夫人的陪嫁之一。
她的鼻翼微微扇動了一下,旋即就緊緊蹙起了眉頭,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那候在一旁邊的汪家子,朝唐少帥使了個眼色。
唐終立時會意,便對那壯實的男人點了點頭道:“你把單子留下來,我和少夫人清點完了,就來叫人擡走。”
那人點了點頭,轉身就帶上了門出去了。
門一關,室內的光線立時暗了下來,滿室登時寂靜,瞿凝環視一眼室內,對唐少帥低聲說道:“謹之,東西不對。”
唐終身體瞬間緊繃,瞿凝暗自一嘆,還是拉過了他的手,牽着他走到一把椅子面前:“謹之,你看這把椅子,外觀發黑,掂一掂入手還很沉重……都說紅木椅子是越重越好,但這把,你嗅一嗅它的味道……”
唐終沒湊上去嗅一嗅,反而是黑着臉伸出手,在椅子上摳出了數道白痕,然後他閉了閉眼,點了頭:“偷樑換柱。”
這不是原本的小葉紫檀。而是一種比小葉紫檀便宜不知道多少倍的材料,故意做舊,做成原本的樣子,但價值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瞿凝知道,光這屋子裡數量的,原本材料的紅木傢俱,不管是在這個時代,還是在後世,都已經是價值連城。
女人的嫁妝裡,傢俱是大件,假若那些傢俱本來的用料都是小葉紫檀之類的名貴木料的話,那麼鄒氏當年出嫁的時候,真可謂是十里紅妝,甚至可能比她這個公主,嫁妝更加豐厚。
莫怪乎鄒氏在唐家站得住腳,有底氣送唯一的兒子出國了,她在當時,根本沒想過,自己可能被人害死,連身後的東西和女兒都保不住吧?
就連她自孃家帶來想要傳給女兒的陪嫁,現在都已經只剩下一個空架子了。
瞿凝有些爲難的看向自己身邊的這個男子---這些東西,或許對今天的他來說已經不那麼貴重了,但這是他的親生母親留給他們這些兒女的回憶和懷念,被人偷偷調換了如今可能再也找不回來,他心裡得有多難過?
唐少帥卻已經一聲不吭的一個個箱子打開,細細將裡頭的珠寶首飾也一件件細細拎起來在陽光底下查看,開關蓋子的聲音越來越重,顯然他的心情也越來越糟。
等看完最後一個箱子,他卻反而由暴怒轉爲平靜,臉上只餘下了冰一樣的冷寂:“難怪他要去死了,這樣的數量,他一個人是怎麼也扛不下來的。”
稍稍一頓,他冷冷一笑,“就算他現在死了,他最多保下他的子女不受這件事的連累而已,這一件事,我一定會查到底!”
瞿凝無聲的,輕輕拍了拍他的手錶示了自己的支持,說實話,今天的跌宕起伏,也將她的心情攪得一團亂。
有些話,她本來沒準備現在說的,但逼上梁山,事情到了這一步,不和他交個底卻是不行了。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艱澀的開了口:“謹之,你有沒有想過,當初你母親的去世,可能另有隱情?”
唐少帥的眉頭倏然一挑,哪怕是在此時陰暗的室內,他眼中的灼灼光芒,卻也像是要灼傷了瞿凝的麪皮一般:“夫人這話是什麼意思?”
話已出口,瞿凝便沒打算再收回,她索性老老實實的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說了,包括唐二小姐的“口供”等等,再加上了自己的分析,唐少帥的臉色越聽越是鐵青,到最後瞿凝越說越快,一軲轆的快速的接近於心驚膽戰的說完了。一擡頭看他,她忽然覺得自己肯定是看花了眼---她在唐終的細長眼眸裡,竟像是看見了隱約的水澤。
“骨肉相殘,竟至於此……”他背過身去,看向窗外凋零的草木秋色,薄脣之間只吐出了這麼八個字。
不知道爲什麼,在這時候,瞿凝好像在這這個如同山嶽一般偉岸的背影上,看到了如同窗外秋色一般的落寞。
這是她第一次,在這個男人身上感覺到深沉和自信以外的情緒。而這一種落寞,在她看來,一點兒也不適合他。
她忽然從背後伸手環住他的腰,細細聲的對他說道:“謹之,丟掉的東西,咱們叫人去找,只要肯開高價,或許還是有機會能找的回來的。現在最主要的,是要弄清當初這批東西的流向到底是去了哪裡,尋根摸底,也許……”
唐終閉了閉眼,聲音清冷暗寂:“找不回來了。罷了,這些都是身外之物,我最痛心的……”
他長嘆了一口氣,轉身看向矮他一個頭,此時正仰着臉以一種像是小狗蹭上來的姿態格外不肯鬆手的摟住他的女人,眸光又是一黯,“我不該成婚的。都是我誤了你。”
“……”瞿凝沉默片刻,忽然神色倏轉慍怒,本來往他胸脯上蹭啊蹭的動作,也變成了一把把他推開,“唐謹之!”她指着他怒道,“你娶了我,你就該慶幸纔對,你也知道你身邊的事兒多麼,嫁進了你唐家,我忙裡忙外既要給你做臉又要顧着忙着賺錢養家還得爲你拉攏人事,何曾休息過一天!你如今纔來說誤了我,你羞也不羞!”
唐終被她的怒火燒的焦頭爛額,這會兒的神色簡直是要抱頭鼠竄的表情,方纔的傷感,此時已經被燒的涓滴不剩。
瞿凝不依不饒:“我能想到的可能性,我能查到的蛛絲馬跡,我就不信,你當初竟然一點也沒有懷疑!我就不信,你當初沒想過,那人答應你處理那些人報仇答應的這麼爽快,是不是就是爲了斬草除根,就是爲了抹掉最後的痕跡!我就不信,你堂堂少帥,是這麼容易被矇蔽了的人,要是這樣,你就活不到今天!”
“……”唐少帥面上露出一點苦笑,衝着瞿凝攤了攤手,“夫人這麼聰明,話都讓夫人你說完了,爲夫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他稍稍頓了一頓,語氣漸漸轉爲堅定:“不瞞夫人你,你說的那些,我的確都有想過。但他沒有動機。我始終想不到,究竟是爲了什麼,才能讓父親對母親那樣的柔弱女子下手。她到底已經爲他孕育了兩個孩子,平日裡相夫教子也並無錯漏,到底是做了多麼讓他無法忍耐的事情,他纔會那樣決絕狠心的下毒手!實際上,後來實驗室那邊過來回報我是中毒,我既是鬆了一口氣,又是憤怒的提起了心……但現在,又是一條人命,我想我不能再自欺欺人了。唯一有那個本事替換了母親的嫁妝,還將這些一樣樣做的幾可亂真的,就只有父親一人。”
他深深嘆了一口氣,“這麼多年下來,父親已經變了。”
看着他俊美的臉龐上難得露出脆弱的模樣,瞿凝實在心裡覺得鬱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十分嚴肅的擡頭看他:“喂,敢不敢給我吃顆定心丸啊,都說父子相類……現在最害怕的不該是你這個做兒子的,該是我這個做兒媳的好嗎!你說你不會有朝一日也因爲我觸怒了你就也對我下毒手吧?”瞿凝一邊說一邊做出一個“怕怕”的姿勢,對面男人目瞪口呆,一愣之下忽然展顏一笑,俯身下來在她臉頰邊上輕輕親了一口,格外的溫柔繾絹的說道:“夫人這句話說錯了,一般兒子肖母,女兒才似父……所以該怕的人,是我纔對啊。”
“……”這麼強詞奪理少帥你不臉紅嗎不臉紅嗎?就算你像你娘我也不會像你爹的好嘛小年輕?這貨以前邏輯肯定學的很糟糕。
瞿凝心裡顛三倒四的亂想着,被他親了一口,臉頰都透出了隱約的粉色,只是看着他的情緒好起來了,她就猶自嘟囔着插科打諢賣萌:“……我打的過你才奇怪了好嘛,弒夫什麼的武力值真的不夠啊……”
“……”唐少帥這貨這會兒又笑了起來,一張俊顏,再不見之前的陰霾。
瞿凝心裡終於是鬆了一口氣,小人兒在跪地淚牛滿面:這種什麼狗血家族糾紛之類的,要安慰他簡直是累死個人好嗎?不過安慰他歸安慰他,她心裡,卻幾乎是在同時,對她那位始終存在感不高的公公,升起了難以言喻的警惕感。
一個捨得將自己相濡以沫半輩子的妻子親手弄死的男人,所圖所想者,絕壁不是她之前想的那麼簡單的。
而唐少帥現在看來,日後必然和他對上---華夏人又最講究君臣父子,講究一個孝字。
這也就導致了,日後若是他們針鋒相對,唐少帥天然的就居於一種劣勢。
她能怎麼幫他呢?
她總不能,眼睜睜看着自家相公日後吃虧吧?
瞿凝眨巴了一下眼睛,看着這滿屋子的東西,忽然眼珠子轉了一轉,腦子裡瞬間就多出了一個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