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唐少帥眼神清澈的看向他的新婦的時候,女人已經垂眸斂去了原本複雜的眸光,面上的表情恢復了一貫的溫順柔和,就像是上好的唐三彩的仕女一般。
在透窗而入的晨光裡,她的輪廓顯得格外的圓潤柔美,有種楚楚動人的風致。但這樣柔順的美麗,卻遠遠不如她昨晚泣叫時候來的動人和真實。
瞧着正若無其事一般的轉開眼眸準備起牀的女子,唐終心緒一動,伸手攬住了她的腰,將她拉回到自己身邊,又將頭貼在她的肩膀上---親暱的姿態,彼此切近的呼吸,讓新婦瞬間繃直了腰部的肌肉。
他恍若未覺,聲音慵懶的說道:“這麼早就醒了?急着下牀?”
“今天不是應該給舅姑們奉茶的麼?若不是您昨晚鬧我,怕是該起的更早些纔好呢。”她伸手去整理了一下頭上凌亂的鬢髮,輕輕咬脣有些嗔怪的看向他。花瓣一樣的嘴脣一張一合,粉糯糯的脣色,讓清晨本就慾望勃發的男子暗了暗眼眸。
掌下的心跳的很亂。她雖然含羞帶怯的糯糯說着話,但實際上,卻還是有些害怕他的。
他湊得更近了些,那灼熱的吐息打在她的耳畔:“你迫不及待想見我們唐家人麼?重要的那些,不是昨晚都見過了麼。父親親自爲你我定的親,必然是向着你的。其他人麼,都不重要。還是說,你其實精力旺盛,我讓你休息的太久了?”
“……”瞿凝微不可見的蹙了蹙眉。
調笑,不,調戲也該有個度吧?
他們雖是夫妻,也已經做了最親密的事情,但對彼此的瞭解,幾近於零---哦,身體的瞭解除外。
在她嫁入唐家之前,除了在報紙上見過這個男人的照片,聽宮人們提起過這個“匪首”赫赫的戰功之外,實際上她對唐家的內務,幾近於一無所知。這不單單是因爲她被困在深宮之中,要守男女之別的原因,而更多的,是出自於政治上的考量。
因爲皇帝雖然盼着她嫁給了她,但實際上,皇帝自以爲是的自尊自大,從始至終,並沒有視他爲真正的妹婿---這也是爲什麼不管在西式婚禮上還是中式婚禮上,皇帝都沒有親自出現的原因。若是真的重視她的幸福,做哥哥的,又怎麼會不牽着妹妹的手,好好的看着她做一個幸福的新娘呢?
正因爲這只是一場利用,而不是真正的結姻,並不是結兩姓之好,也正因爲皇帝沒將他視作妹婿,所以不希望他們琴瑟和諧,不希望她在這場或許是註定會分開的婚姻裡投入太多的感情,所以他巴不得她在唐家過的不好,因此,什麼信息也不給她。導致了她對唐少帥這個人,只知外表,不知內裡。
皇帝或許是希望她在唐家撞的頭破血流,好了解他們之間深刻的鴻溝,這樣日後纔好將她賣給另外一個下家吧?
但另外一方面,雖然不知道面前的男人又是爲什麼同意了這樁婚事,但總不會是因爲喜歡她吧?
這個自知之明,她還是有的。
看着她原本有些迷亂的眼神漸漸清明,男人微微撇了撇嘴,鬆開了原本桎梏着她腰肢的手,輕輕巧巧的虎躍下了牀,自己拿起在牀邊的衣服穿了起來,動作十分迅速,有種軍人氣質的雷厲風行。
未料到前一秒還在跟她調笑的男人,下一秒就板起了撲克臉,身上的氣息像是瞬間轉爲冰山天然製冷機,讓人瞧着就覺得不好親近,瞿凝也是愣了一愣方纔反應過來。
“夫君,讓我伺候你更衣吧?”她試探性的看了一眼正在套衣服的男人,偏頭看着他身上緊繃起伏的肌肉柔聲問道,卻遲疑着沒有真正湊上去。
之所以會開這個口,是因爲從昨晚他醉醺醺的回房開始,這人身邊就沒帶着小廝和侍女---這在大家族裡頭,實在是很罕見的,但對一個長期要打仗的軍人來說,卻又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她帶來的兩個大宮女,他也沒要她們在房中伺候,另外今天也沒有姨娘或者通房來找她的麻煩,看起來他昨夜雖然“業務嫺熟”,但並不是在女人身上練出來的。模模糊糊的,她還記得昨晚上兩人合歡,她完全累癱了之後,他儘管要了水給兩人擦洗了,但卻也沒讓服侍的下人進房來,更沒讓別人碰他們的身體。這個男人,有些方面出人意料的……討喜呢。
這會兒瞧着他自己穿衣自己打理起居細節,她便試探着問了一句。
“謹之。”男人看了她一眼,淡淡的重複了一句,“喚我謹之。”
不喜歡被叫夫君麼?
他頓了一頓:“我娶夫人回家,不是爲了伺候我這些瑣碎事情的。何況公主殿下金尊玉貴,讓殿下伺候我,豈不是折了我的福氣?我自己有手有腳,簡簡單單穿個衣服還是會的。”他伸手將旁邊架子上擺着的衣服凌空拋給她,挑了挑眉,“當然了,若是殿下非要做,我也不能攔着你的情趣。不過,你還是先穿上你自己的衣服吧,大清早光溜溜的在我面前晃悠……”
瞿凝的臉被他最後一句話說的瞬間紅透了。
她身上除了抱着的被子之外,的確不着寸縷,但那不是對方昨晚上剝的麼,現在他淡淡的說上這麼一句,聽着卻好像是她大清早的就在勾引他一般。
而他喊她殿下,更是讓她心裡有種說不出的古怪。因爲這個稱呼,實在沒什麼尊敬的意味,從他嘴裡打着旋兒繞出來,反而多了點調笑的意味---但看他的臉卻又冷冷的,實在讓人懷疑自己的耳朵。
“謹之,”她一邊低了頭乖乖的去撿起衣服來往身上穿,一邊輕聲說道,“也請謹之你不要喊我殿下了,我單名一個凝字,平日裡喊我的名字就好。”
眼瞅着她已經穿上了衣衫,準備招呼侍女進來洗漱打扮,知道女人今日必然要盛裝正容,唐終輕輕“嗯”了一聲,忽然出聲提醒她:“平時我在家裡的時候,房裡頭不必留人,我不喜陌生人近身。另外今天有的你忙的,首飾什麼的,少帶一些。衣服也儘量穿的輕便一點。”
“輕便一點?”瞿凝一怔,她有些詫異的擡頭看他,“今日你還有安排別的行程?”
唐終嗯了一聲點了點頭,他這會兒已經伸手推開了房門,外頭沁涼的空氣撲面而來,侍女們已經端着水盆站在房門口等着進來伺候她梳洗了。
天色不過剛剛微熹。他回頭看了一眼自己嬌弱的新婦,在晨光裡,正對着落地鏡梳妝的她,有種讓人屏息的美麗。但時間的確已經不早了。
唐終便只是大步跨出了門:“我先去練一套拳,你梳洗停當了使人來喚我同去吧。”
素琴和寶琴端着盆子進來了。
兩個人伺候着她洗漱穿衣,待得替她挽發的時候,寶琴瞧見了她頸後的紅痕。
那密集的痕跡,帶着青紫的瘀斑,讓忠心的侍女微微一愕---唐少帥這是熱情,還是不懂得憐香惜玉?她有些忐忑不安,抖着手皺了眉:“殿下……”
剛喚了一聲,還不及說話,瞿凝便開了口,糾正了她的稱呼:“如今還是喚我少夫人吧。既嫁了唐家,稱呼還是入境隨俗的好。”
“是,少夫人。”寶琴雖然有些不安,但還是聽了她的意思快快改了口,“今兒個您身子可還好?要不要奴婢幫你塗點兒去瘀傷的藥,再幫您捏一捏?”
瞿凝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她下半身現在還是疼痛的酸脹的,那種好像被巨物撐開的火辣辣的感覺,讓她現如今兩腿都夾不緊。她雖然看不見自己背後的痕跡,但想必以他昨夜的癲狂程度,許是落紅處處,看着就嚇人了。捏一捏?哪裡夠!她最想的,是一頭栽進牀鋪裡不起來!
可方纔唐少帥已經特意提醒她了,今日的行程滿滿。
她嫁給他,不只是小兒女的婚嫁,而是非常重大的政治事件。
對於這個時代來說,甚至是可能關係到國家走向甚至於政體變革的大事件。
而這一場盛大的戲劇,從婚禮上,或許是他特意挑選的那件白色的婚紗就開始拉開了帷幕。或者更早,從唐少帥親自爲她去談嫁妝的事情,就已經開始了。這幕戲,他們都是粉墨登場,各有角色的戲子,而臺下的觀衆,是四萬萬人民,是諸國列強---而那其中,有他們的同盟,也有他們的敵人。
昨日她是新娘,哪怕是在西式婚禮上也是蓋了面紗的,好歹還有些可以推脫旁觀的餘地,但今日,她已爲新婦,便必須得去面對撲面而來的驚濤駭浪了。
瞿凝輕嘆一口氣:“不必了,將我的頭髮挽起就罷了,我們的時間不多。”
寶琴巧手替她挽了個攬月髻,只是待得要往她頭上插釵子的時候,瞿凝只讓她簡單插了一根,就阻止了她準備將她打扮的富麗堂皇,珠光寶氣的行爲。她連衣服都只是撿了一套居家舒適的款,棄了十分繁複的宮裝---今日還不知會有多長呢,若是把自己打扮成了活動聖誕樹,頂着滿頭珠翠滿身叮噹,那到時候,苦的還是自己。
寶琴像是對她的簡樸有些不安,瞿凝瞧了她一眼,卻只是笑笑,沒解釋下去。
待得梳洗打扮停當,天色已經大亮。整個唐家宅子,都彷彿醒了過來一般,各處的零件開始工作,下人們開始來來往往,有了人聲。
瞿凝瞧着鏡子裡的自己已經脂粉勻稱了,便使了人去把唐少帥喊了回來,兩人挽了手,前去了正廳。
還沒走到廳裡呢,裡頭紛亂嘈雜的聲音就已經傳了出來。
中間有一把女聲頗有些尖利:“老爺,你倒是瞧瞧,今兒個的報紙上是怎麼說的?數典忘宗,賣國求榮,這種姻親,咱們認不起!這皇室嫁公主的日子還要給人心裡添堵,實在是扶不起的阿斗啊!現如今好了,被報紙上曝了光,鬧的滿城風雨,我可還不想一上街就被人砸臭雞蛋呢!”
“三姐姐瞧你說的這叫什麼話兒,”另外一個女人笑吟吟的聲音傳過來,明明是帶着笑的聲音,卻有種陰測測的味道,像是笑裡藏刀,“親事可是咱們少帥親自首肯了的,你一個做姨娘的,好好守着你的本分就是了,外頭的那些事兒啊,都是爺兒們管的,咱們說的好聽是長輩,說得不好聽就是服侍爺兒們的女人,這姻親不姻親的,你還高攀不上呢。”
尖利的女聲倏然像是淒厲起來:“怎麼就不關我的事兒了?她嫁進了唐家,在外人看來就是咱們唐家婦,她哥哥做的那叫什麼事兒!牽累着我不要緊,牽累到咱們老爺,咱們少帥,那可該怎麼辦啊!姐姐死得早,也就沒人管管了?公主,什麼公主!還不知道能做多久的公主呢!還沒進門呢就穿一身孝,咒誰死呢?是咒我們大帥早死麼!”
“姨娘,別說了。”這是弱弱的帶着脆生的年輕女孩子的聲音。
瞿凝的腳步在門外停了一停,她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板着臉微微皺着眉頭的唐少帥,挑了挑眉,一言不發,最終卻只是搖頭低低一笑:真熱鬧。這兩個姨娘一唱一和,真是好大一場戲啊。
唐終微微皺眉,足下不停,推開了原本不過是虛掩着的房門,他剛走進去,裡頭的熱鬧就戛然而止,彷彿是被人按下了暫停鍵的留聲機一般頓住了---裡頭原本正吵吵嚷嚷的兩個女人立馬站直了,眼觀鼻鼻觀心,一副“方纔說話的不是我”的表情。
屋子裡頭另外的男男女女齊刷刷的望過來,在一陣詭異的安靜裡頭,坐在上首的,穿着一身醬色系,打扮普普通通的跟這個時代的尋常鄉紳沒什麼區別,手裡拿着旱菸袋原本正眯着眼睛吞雲吐霧的中年男子咳嗽了一聲,挪開了手,慈和的瞧着唐少帥開了口:“謹之跟你媳婦來奉茶了?”揮了揮手讓下人去把準備好的茶盤子送上來,他續道,“先給你孃的靈位磕個頭吧。”倒是對方纔他們聽到的一番話,隻字不提。
瞿凝的眼光落在他身側放着的靈位上頭。
唐門鄒氏幾個字格外鮮明。對了,唐少帥說過,他母親在他歸國那年病逝。現如今既然公爹旁邊坐的是靈位一副,那麼也就是說,唐大帥並沒有續娶了?
不待她細思,唐少帥已經拉着她,袍角一掀跪了下去:“兒今日帶媳婦來拜見孃親。”
兩個人跪在墊子上頭,結結實實的磕了三個響頭。末了瞿凝拿了茶杯來給公爹敬了茶,收穫了鼓鼓囊囊的紅包一隻。
至於另外的人,就不需要她跪了,只一個個各自論輩分見了禮---好在唐家看起來還算人口簡單,除了和唐少帥平輩的姐妹們,她頭上是沒有壓着正經婆婆的,至於唐大帥那幾房姨娘,方纔倒是嘰嘰喳喳的,這會兒當着她的面,倒是個個客客氣氣,彷彿方纔說那些酸話怪話的人,不是她們一般。
這一圈下來,瞿凝的心裡就有了點數:看起來,後宅雖然是有點問題,但只要她小心彆着了旁門左道,但凡是明刀明槍的來,這些人是不敢的。
那幾個姨太太對唐少帥的態度,現如今只有兩個字可以概括了:恐懼。
“長輩”對晚輩的恐懼感,不問可知,肯定是唐少帥曾經做過什麼好事兒。
有個能鎮得住場子的相公的確不錯,至少,她日後要做什麼事兒,能事半功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