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凝和唐終看到這裡,心情已經被極度的憤懣所填滿。
作爲華夏兒女,看到同胞被如此剝削欺凌的慘況,沒有一個人能夠袖手旁觀。
但唐少帥心裡卻比瞿凝此時尚且單純的憤怒要想的更深一層:既然井下是放炮炸礦,那是不是說明,礦上怕是連軍火都有?那些煤礦頭子手裡,恐怕是非法持有着大量或者是從日本進口,或者是從他們自己的軍工廠裡生產出來,再流出去的軍火。
這麼一來,他們今日身處虎穴,哪怕是爲了她的安危,他也得防着逼狗跳牆,萬不能在此時就直接動手陷她於險地。
這麼一來,越是憤怒,臉上便越是要加以掩飾---忍字頭上一把刀,他心底的那團火,卻越燒越旺,心中這時候已經算着,要點齊多少兵馬來將這裡夷平了事了。
他沉默不語,緊緊攥住了瞿凝的手,嘴脣抿成一線,瞿凝本想開口的,嘴脣剛動了動就被他捏了一把止住了,這就是他要她別多話的意思,她瞬間意會。
瞿凝其實還有很多細節想問的,但這時候兩個人之間的默契就體現出來了:他讓她別多話,她立刻就停了,連半句“爲什麼”都沒問,只輕嘆了一口氣扭了頭。
那東子小心翼翼的看了一下這兩位神色漠然的貴人,心裡暗自黯然:貴人就是貴人,果然是不會將他們這些小人物的死活放在心裡的。方纔哪怕表現出了幾分憐憫又怎麼樣,哪怕是真有通天的手段又怎麼樣,他們也知道那些煤礦頭子背後有人,絕不是輕易能鬥得過的,所以這就是他們這些小人物的賤命,死活半點不由自己。
東子嘆了一口氣,勉力振作了一下精神,只後頭的話卻有一搭沒一搭的不多了。
黎昊亮看着他們興致不高,就陪着小心蹭了過來,看時間也近傍晚了,就開口問他們兩人道:“公子,少夫人,兩位今兒個晚上是不是要在鎮裡留宿?要不我去找一家房間……”
唐少帥冷冷看了他一眼:“這鎮裡還有能遮頭的房子?”
黎昊亮頓了頓,猶豫了一下:“有家炭礦俱樂部,只是……裡頭頗多日本人……”說罷小心的看了他們一眼。
兩個人又沉默片刻,最後瞿凝沉沉開了口:“好。那你就去開一間房間吧。”
黎昊亮看他們神色不虞,心裡知道這兩人大概已經快忍不住了,不敢再在這時候在兩人身邊捋虎鬚,急忙點了頭就去準備開房間了。
瞿凝和唐少帥又繞着這鎮子逛了一小會,兩個人都發現,鎮子裡頭比較光鮮和齊整一些的建築全是日式或者歐式的風格,在裡頭來來往往的也不是華夏民衆,而是日本人。那“哇啦哇啦”的日語傳入人的耳膜,帶來的生理性膈應,簡直無法形容。
兩個人一邊走,瞿凝看了一眼在前頭帶路,離他們稍稍有些距離的東子,一邊低聲說道:“這鎮子的狀況糜爛成這個樣子,我就不信當地的官員對此一無所知。”
這些做官的是必須爲這件事負責的。誰也逃不掉。
唐少帥“嗯”了一聲:“若不是親自來這裡,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東北有了一個國中國!這些官員報上來的稅表,年年增長,十分好看……”他嚥下去了那口已經涌到了嗓子眼的腥氣,就像是嚥下了那口現在必須嚥下去的怒氣一般。
是他無能,是他短視,之前坐在辦公室裡只看了那些粉飾太平的報告,以爲這裡上交的稅務每年都有增長,人口有所增多,吸收的流民也在連年增加,便以爲一切都如那些賣國賊所說的一樣,並無錯漏。
若不是她忽然說要來走一走,他還要被這些人欺瞞到什麼時候?
這些民衆所受的每一點苦難,都是他的不察所導致的,虧他還自以爲自己盡了力,誰知道卻是徹頭徹尾的自以爲是!
瞿凝聽出了他話裡的自苦之意,悠悠瞅了他一眼,無聲的拍了拍他的手背,卻沒說什麼勸慰的話,她也說不出來。
站在他們的位置,他們的身份立場,很多苦難的確都是他們背在肩上不能卸下來的責任和重擔,他們的一點小小的舉措,對底下的那些人,可能就是死生大事。
或許是心神恍惚,兩個人居然沒意識到對面迎面走過來一夥大搖大擺的人,那夥人當中的幾個正看着瞿凝直流口水,眼睛發直,後頭的一個拿手指捅捅走在前頭那個二流子打扮的男人,那人立時心領神會,手一揮,七八個男人就呼啦一下散開,隱約從四周圍了過去,將他們的前路和去路都給堵住了。
還是唐少帥先從自己的沉思中回過神來,這一看他立時低低“嗯”了一聲。
瞿凝腳下一個踉蹌,卻見唐少帥已經一把將她箍進了自己懷裡,她的額頭撞在他的下巴上,她擡頭去看,卻瞧見了他腮邊緊繃的線條。
男人的下巴繃的很緊,他的手也已經往自己的褲腰裡伸,一摸才發覺今天沒有穿軍裝,便服裡是沒有佩槍的。
他神色越發緊張起來,一隻手緊緊箍着瞿凝的腰,停了腳步,冷冷的看着距離他們四五步遠,正帶着一羣人大搖大擺走過來,衣裝華貴,臉上笑容卻格外猥瑣的男人。
瞿凝這時候也意識到了不對,她一聲不吭往前後看了一看,注意到了某些細節之後,她低聲的在他耳邊絮語:“一共大約是八個人。我們前面有五個,後頭三個……”她說着已經攥緊了手裡的手提包:八個人。就算他能打,一對八,怕也討不了好。更怕的是,他們手裡會不會有火器?
她一邊是緊張,一邊卻又覺得惶恐:這是穿越女主的待遇?她寧可不要啊!
她可沒看錯,對面走過來的那個男人眼裡,分明閃着的就是赤.裸裸的對她覬覦的,淫.欲光芒。
唐少帥隱約點了點頭,這時候提了提聲音,對對面正笑嘻嘻的要撞上來的男人高聲冷喝:“止步!”
這帶着一羣小弟來逛街的,是鎮長的兒子,叫做金家寶。
光聽這名字,就知道他平日裡有多受寵愛了,在鎮上一貫是土霸王,欺男霸女的事兒做多了,鎮上稍稍漂亮一些的大姑娘小媳婦都是不敢出來的。
這會兒瞧見了瞿凝,光是看一看她那張隱約泛着桃花粉色的臉孔,他就已經心蕩神殤了,哪裡還管得了他們兩個是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就算再惹不起,殺了男的佔了女的關起來,誰又能知道這兩個外地人是怎麼消失在千金鎮裡的?
只是這時候聽了這一聲帶着冷煞氣息的止步,金家寶卻是“霍”的一驚,他腳步不由自主的就被喝停了停,原本被酒精和美色衝昏了幾分的腦袋,也稍稍清醒了一點。
他還在驚疑不定這男人怎麼有種殺氣呢,他後頭跟着的叫狗兒的小弟卻已經笑着開了口:“老大,我沒聽錯吧?這鎮上還有敢叫您止步的?”
他們本打算碰個瓷,撞上去就哎哎裝死,再索賠一筆大數目,這兩外地人肯定不服,到時候把警備隊找來,就可以從容炮製那美婦了。
誰知道這男人卻比他們還早開口,身上甚至有種隱約倨傲的神氣,這狗兒也不是第一次跟金家寶幹這種傷天害理的事兒了,一早就已經成了慣犯,這美婦他還想着要分一杯羹呢,哪裡會容自家老大就這麼簡簡單單的被嚇住?
這會兒被他一句話一激,金家寶也瞬間壯了膽子,斜眼看了冷冷站在那邊不動了的一男一女,踢了剔他那口大黃牙,流裡流氣的笑道:“是啊,哪兒來的癟三,居然在老子面前呼呼喝喝?還真不知道自己姓誰了!”
瞿凝驚極反笑:……這人知道“死”字是什麼怎麼的嗎?
唐少帥的目光越發溢滿了殺機,但他的臉上旋即浮起了一絲很少出現的笑容,甚至舉起手來衝那人意思意思的抱了抱拳:“……兄臺怎麼稱呼?”
看他口氣和軟,金家寶越發覺得自己方纔感覺到的不安什麼的全是錯覺,大約真是喝酒上了頭,這會兒爲了挽回方纔的一頓在小弟們那裡塌的面子,他立時高聲驕傲的回答:“我爹是這個鎮的鎮長,我呢,就是金家寶。金家寶懂吧?我金家的唯一的寶貝。”
瞿凝聽着這介紹,差一點要不合時宜的“噗嗤”一聲笑出來---這種“金家唯一的寶貝”這樣秀爹媽還秀智商的話他也說得出口?那模樣完全就是沒斷奶啊!
喊“我爸是李剛”都沒這貨這麼二!
那種“我爹是鎮長”你們快跪舔的神氣簡直就像是說“我爹是皇帝你們快下跪”,那股子龍子鳳孫天下我最大的味道呦,她簡直都要吐出來了。
瞿凝的眼眸裡溢出了微微的笑意,這讓她秀麗的臉孔上越發添了幾分漂亮,那金家寶越看越覺得心裡癢癢的很,這會兒斜睨了一眼唐少帥道:“我呢素來是個憐香惜玉的好人,這位美人多少錢,少爺我買了!”他指使着身後的人掏錢出來,手忙腳亂的要到瞿凝面前獻寶,“這裡是一百大洋,你收下,美人我要了……”
話音未落,那這時候才察覺到這裡出了什麼事的東子急急忙忙的退到了他們身邊,他看了一眼金家寶,很清楚這人是個什麼貨色的東子,本來並不想惹禍上身。
但想一想這兩人可能是唯一能夠幫他們跟礦業老闆們談價的機會,東子咬了咬牙,索性豁出去了。
他看了一眼金家寶手裡的鷹洋,“哎呦”一聲故意提高了聲音:“金少爺,您這是做什麼啊?這兩位可是從上京來咱們這準備投資的大老闆,兩位都是留洋回來的,您這是覺着他們像沒見過錢的嗎?”
趁着他們說話,金家寶一愕愣神的當兒,唐少帥已經一把從他們停下來的旁邊那做羊肉湯的攤子上拽過了一把攤主拿來片羊肉的大刀,橫在了胸前,眉眼冷冷一挑,壓低了聲音對瞿凝吩咐道:“一會我們打起來,你快走。”
推了她一把,他甚至還顧及反身向那已經愣住了的羊肉攤主攤上丟下幾塊大洋,將那滿滿都是炭火的熱的不得了的紅炭兜頭就向金家寶頭上揚去,那貨閃避不及,被燙的哇哇大叫,正揚手要躲閃期間,唐少帥已經大步跨前一步,重重就是一刀劈下。明明就是一把切羊肉的刀,在他手裡,這一刻卻像是有了力貫千鈞一般的呼呼風聲。
金家寶幾乎是本能的一躲一閃避開了要害,但左肩瞬間飆血,他“嗷嗷”的大叫起來,左右這時候才反應過來這男人竟然出了兇器,他們橫行霸道慣了,什麼時候遇到過這樣的硬點子?
只有他們將人家逼得要全家上吊的,哪裡有過這種前一刻還在笑眯眯的你好我好大家好,下一刻立時主子就要被劈成兩半的?
看金家寶身上的傷口,這要不是這貨手裡的是切羊肉的刀,怕是他當場就得沒了命啊!
瞿凝卻是反應的最快的一個,她方纔已經被唐少帥推到了那羊肉車後頭,她這時候拼命的翻自己帶來的小包,直到握到了裡頭的一個小小的硬物這才放了心,她肅容轉頭看了一眼在旁邊已經嚇得目瞪口呆一句話說不出來的東子,低聲對他交代道:“你去找這附近最近的軍隊,不要找警備隊自衛隊,”她說話又快又急,看着唐少帥和那夥人已經打在了一處,面上甚至已經有了青痕,“就說少帥和少帥夫人在這裡遇險。如果對方不信,你就說出少帥的字是謹之,謹慎的謹,之乎者也的之,而少帥夫人的名字,叫做瞿凝,”她想了想把袋子裡的一塊玉璧遞給他,“拿着這個,速去,切莫耽擱。”
那東子這時候就已經被她這番話一說嚇呆了,這時候被她一推纔像回過神來,急急忙忙看了她一眼,捏着玉璧轉身就走,瞿凝沉沉重重吸了一口氣,她何嘗不知道自己這是在賭?
但在這種緊要關頭,竟也沒了別的法子。
下一秒,她蹲在那羊肉攤子後面,顫抖着手握住了那把銀白色的勃朗寧,只聽“砰”的一聲,那本來還跟唐少帥糾纏在一起的一個混混仰頭便倒,腦殼上血花四濺,那一雙眼睛幾乎是死不瞑目的轉向了她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