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芸芷停住了腳步,有些吃驚的望着旁邊的這個人。
這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一雙堅毅有神的眼睛,臉型略顯消瘦,臉上棱角分明,本來應該是一張冷峻的臉,但是臉上卻帶着慈祥的笑容。
他的眼睛並沒有看向張芸芷,卻一直盯着她手中提着的鳥籠,很詫異的樣子。
張芸芷看着籠中的鳥兒,撲騰着翅膀,正朝着這個中年男人厲聲尖叫着。
張芸芷從鳥兒異常的表情中,強烈的感受出鳥兒對這個男人瘋狂的敵意,而且還有一絲膽怯。
這個中年男人好像突然來了興趣,看着張芸芷說:“請問這位小姐,這隻鳥兒是你的嗎?它看起真可愛。”說着就用手去觸摸鳥籠。
張芸芷一收手,把鳥籠藏在了身後,說:“是啊,這當然是我的,你想要怎麼樣?”
這個中年男人說:“沒什麼,我只是看着這鳥兒非常可愛,我想把它買下來。”
張芸芷調皮的說:“先生貴姓啊?你真的想買我的這隻鳥兒?”
這位中年男人一愣,馬上說:“買啊,真心買,我姓董,名家昌。”
張芸芷嘴角一翹,有些得意的說:“這是我的寶貝兒,我怎麼會賣呢?你自己去花鳥市場買吧。”
張芸芷笑着白了他一眼,也不理他,向着街對面的同學跑了過去。
董家昌並沒有阻攔,就站在那裡,一直看着張芸芷和同學走進旁邊的那條小巷,直到她們完全消失在他的視線之內。
他的眼角露出一絲常人不易覺察的冷笑,這樣的笑容出現在他那張慈祥的臉上,是那麼的格格不入,可惜匆匆的人羣裡,並沒有人注意到他這一閃而逝的冷笑。
他看了一下巷口,這裡是打銅街二巷。然後他轉過身來,沿原路往回走。
◇◇◇
張芸芷和同學回到家裡,那鸚鵡口中還不斷的叫着:“八格牙路、八格牙路……”
張芸芷有些惱了,對它說道:“別叫了,誰教的這句話,我怎麼都不知道?”
她對旁邊的同學說:“它叫的是什麼意思?我怎麼都聽不明白呢,我沒有這樣教過它的?!”
一個叫慧敏的同學說:“我聽着,這鳥兒叫的好像是日本話。”
張芸芷驚奇的看了她一眼說:“你什麼時候懂日本話的?你真的聽出來,它叫的是日本話?”
慧敏遲疑了一下說:“應該是吧,我聽一個學日語的哥哥說過,不過,這是一句罵人的話。”
張芸芷有些着急的問道:“那到底是什麼意思?你快說呀!急死我了。”
慧敏笑了笑說:“這句話的意思是‘混蛋男人’,是一句罵人的話,據說是男人罵男人的話,我們女生纔不要學呢。”
另一個叫淑貞的同學聽了,不禁大笑了起來。
張芸芷看了兩個同學一眼,也忍不住笑起來。一時間,三個小女生都笑作了一團。
張芸芷的心裡有一個念頭,一閃而逝。
難道這鳥兒認識剛纔那個董先生,或者說,剛纔那個董先生是日本人,這怎麼可能呢?
剛纔那個董先生明明就是中國人嘛!說的也是中國話,怎麼可能會是日本人?!
張芸芷畢竟是少女心性,一會兒被其他事情一打岔,就把這事兒拋到腦後了。
◇◇◇
董家昌走了一會兒,在街邊叫過來一個報童,買了一份《新華日報》,然後繼續往前走。
走不多遠,在復興街附近,拐進了街邊的一家“三民茶館”,半天沒見出來。
大約十多分鐘之後,打銅街二巷巷口,多了一個賣烤紅薯的攤子,一個年輕人站在那裡大聲叫賣着。
一會兒,張芸芷、慧敏和淑貞聽到烤紅薯的叫賣聲,都從屋裡走出來,圍住了烤紅薯的攤兒。
賣烤紅薯的年輕人熱情的對她們說:“新烤的紅薯還差一點火候,你們稍等一會兒,很快就烤好了。”
三個女孩子反正就沒啥正經事兒,都說沒關係,那就等一會兒吧。
她們本來就是同學,又是極要好的閨蜜。放寒假這麼久,第一次聚在一起,自然有說不完的話。你一句,我一句,打打鬧鬧,熱情又親熱。
那個賣烤紅薯的年輕人,認真的翻看着爐子裡的紅薯,彷彿沒有注意她們在說些什麼。
慧敏對張芸芷說:“芸芷,先吃點烤紅薯,中午就在我家吃飯,我昨天就跟我媽說好的,我媽弄的菜可好吃了,你不信問淑貞,她都說我媽媽弄的魚特好吃。”
旁邊的淑貞點點頭,說:“芸芷在我家吃過飯的,慧敏媽媽弄的飯菜真的很好吃的。”說完,還有些故作遺憾的補充一句:“比我媽媽弄的菜還好吃些。”
張芸芷開心的笑着說:“好啊,只要有好吃的,我都可以。”
淑貞又說:“吃完飯就去我家裡玩,我哥哥剛剛從美國回來,帶了好多新奇的洋玩意兒,我們可以一起玩。”
張芸芷和慧敏聽說有新奇玩意兒,當然願意了,連連點頭說好。
慧敏又說:“我好久沒有看電影了,要不我們下午玩完了,再去看場電影,聽說這兩天有一部美國的新片上映了。”
張芸芷有些擔憂的說:“臨江門碼頭的過江輪渡,傍晚六點鐘就要收班,不知道看完電影還來不來得及?”
慧敏說:“沒關係,我們看好時間,不耽擱你坐輪渡就好了。”
張芸芷想一想也是,就開心的答應了。
這幾個家境都非常不錯的女孩子,就這樣愉快地制定好了今天的玩耍計劃。
烤紅薯的年輕人,從烤爐裡面掏出了三個熱氣騰騰的烤紅薯,用紙袋包了,分別遞給他們三個。
他還笑着說:“好了,剛出爐的,還燙着呢,吃的時候可別燙着嘴!”
三個女孩子笑嘻嘻地接過烤紅薯,慧敏付了錢,她們一邊吃着烤紅薯,一邊嘻哈打鬧着,回到了慧敏的家。
◇◇◇
臨江門碼頭。
碼頭上聚集了不少人,都是等待乘坐最後一班輪渡過江的人。
張芸芷快步的穿過臨江門正街,沿着一長坡石梯坎向碼頭走去。她雖然知道還有時間,但是她還是怕誤了最後一班輪渡。
下午和幾個同學在一起玩得非常開心,還去看了一部最新的美國電影。她放寒假以來還沒有這麼輕鬆的玩過。
不過在玩兒的過程中,她的頭腦中不時閃過林寒的影子,他那永遠不變的溫柔微笑,和昨晚的甜言蜜語,讓她有時候心不在焉。
她的異常表情被兩個閨蜜看在眼裡,馬上招來她倆的懷疑和盤問。
三個女孩子都處於情竇初開的豆蔻年華,各自內心深處都隱藏着一份朦朧的愛,張芸芷怎麼能夠逃過她們的眼睛。
閨蜜的逼供是熱情而纏綿的,在兩個閨蜜的輪番進攻下,張芸芷就算百般不願意,也不得不說出她和她的小林哥的秘密。說得兩個閨蜜心中,不僅多了一點兒說不出來的羨慕,還多了幾分對自己最好朋友的美好祝福。
張芸芷手裡還提這那個精緻的小鳥籠,走過河灘上的碎石,走上了躉船。
今天的人真多,躉船上數量有限的座位早就坐滿了人,躉船客艙裡非常擁擠,空氣也不好。
張芸芷怕籠中的鳥兒受了憋屈,就走到躉船的外面,在船舷邊一個繫纜繩的矮木樁上坐了下來。她吹着江風,涼颼颼的,感覺很舒服。
江面上漸漸的升起了一層薄薄的霧,最後一班輪渡還沒有開過來。
這時,有一個穿着學生裝的年輕人,也走了過來,站在離她一步遠的船舷邊,手裡還提着一個書包,滿臉焦急的望着空蕩蕩的江面。
今天這一班輪渡誤點了,躉船上的人議論紛紛,聲音越來越大,連艙外的張芸芷也能夠聽得清清楚楚。
張芸芷坐在那裡,有一點心不在焉,不時逗逗小鳥籠中的鸚鵡,倒不像那些人表現得那樣激動。
張芸芷轉過頭來,看了看碼頭上面的山城。
這個時候,沿山層層疊疊而建的錯落有致的房屋裡,都點上了燈,星星點點的,在漸漸升起的江霧中,朦朦朧朧,若隱若現,恍若仙境一般。
她還隱隱約約的看見有一輛轎車開過來停在了公路邊。還可以看見在石梯坎上移動的模糊的人影。
張芸芷收回來視線,對鳥籠中的鸚鵡很無奈的說:“寶貝兒,船還沒有來,不知還要等多久?你着急不?”
這鳥兒彷彿聽懂了張芸芷的話,嘰嘰喳喳的叫着,在她聽來就像是在對她說“不急、不急。”
張芸芷聽了笑着說:“哈哈,真乖,寶貝兒就是可愛,難怪有人想出錢買你。”
這時就聽到一個聲音在旁邊響起。“芸芷小姐,這隻鸚鵡你準備賣多少錢?”
張芸芷轉頭一看,就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就是今天早上在打銅街遇見的董家昌。
張芸芷癟了癟嘴、冷冷的說:“你別想了,我纔不會賣我的寶貝兒!”
這時那隻鸚鵡又尖聲地叫起來:“八格牙路、八格牙路……”
董家昌冷冷的說:“今天可能就由不得你了。”說完,揮了一下手,他卻轉身走了。
張芸芷的身前出現了兩個精壯的漢子,向她逼了過來。她一眼就認出了其中一個,就是上午賣烤紅薯的那個年輕人。
一個人向她逼過來,另一個人的目標是她手中的鳥籠。
張芸芷心中突然靈光閃現,大叫一聲:“有日本人,抓漢奸啊!”
站在旁邊的那個學生裝的年輕人衝了過來,擋住了那兩個人,大聲喊道:“你們要幹什麼?幹嘛欺負人家一個女孩子?誰是漢奸?”
他話音剛落,被那個賣烤紅薯的漢子一拳擊中胸口,一個踉蹌站立不穩,“撲通”一聲就掉到江裡去了。
張芸芷嚇得閉上雙眼,抱緊了手中的鳥籠,蹲在地上,大聲尖叫起來。
張芸芷接着又聽到了“撲通、撲通”有人掉到江裡的聲音,她又緊張地站了起來。
這時,張芸芷突然感覺到一雙溫熱的手臂從後面摟住了她,她剛要掙扎,就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同時,又聽到了一句她最熟悉的溫柔的聲音。
“芸芷妹妹,別怕,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