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忽然返回先前的決定,秋瑤只當他先前是試探自己是否自私自利,不料他竟然說了一段與之相反的話。
“你說的不錯,本將確實是爲了試探纔想出此策,但結果卻與你想的相反。”白起眼中的銳意驟然加深,“若你大義凜然地直接拒絕,說明你雖想拯救鄢郢但仍有一絲顧慮;但你若是應允此事,說明你已決心鋌而走險打算回去報信,不知本將這番話可有說到你心裡去?”
秋瑤臉上的笑意終是掛不住,白起一番話完全抓到了自己的要害,的確,如果她真的回去向宋玉等人報信,那麼她便是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決心,做好了與整個謝家的滅亡的決心。
只是她掙扎過後做出的決定,卻被他在彈指間看得一清二楚。
“將軍多想了,既然將軍不信任秋瑤,那麼秋瑤也就不多做解釋了。”勉強穩住身形,秋瑤屏住呼吸向營帳外走去,那若有若無的笛聲再度響起,秋瑤先是愣了愣,隨後重新垂着頭向自己所處的營帳走去,剛走近那營帳,卻見一名軍醫模樣的人跟着一名婆子進了帳,再走近兩步,秋瑤便聽到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那個顏姓女子面色蒼白地臥在牀上,胸口劇烈地起伏着,那急促紊亂的呼吸聲讓秋瑤即使隔着幾步遠也能料想到她神情的痛苦。
以往那些女子身體有些不適都只是讓負責照料的婆子帶些常見的藥物過來,這還是秋瑤頭一回看到軍醫如此鄭重其事地進帳替這裡的女子診脈,那女子在白起心目中的地位可見一斑。
不多時,那白衣女子便被攙着帶離了營帳,秋瑤雖然有些好奇,但是也沒在這件事上花多大心思,倒是有幾個心直口快的姑娘道出了事實,那白衣女子似乎身懷有孕且不慎動了胎氣。
秋瑤撇了撇嘴,躺會自己的牀上思考自己的問題。不知不覺天已然黑了下來,牀上的人依舊一籌莫展,正當秋瑤煩惱之際,外面忽然傳來了不小的動靜。
秋瑤警覺地豎起耳朵聽着,這個時候軍營裡發出這麼大動靜,不是因爲偷襲便是因爲被偷襲,外面的朔風呼呼作響,秋瑤根本無法聽到外面的人的言談,心裡卻不禁激動起來,如果真是敵方來偷襲,那麼眼下不失爲一個逃跑的大好機會,只是外面若是發生廝殺,那麼自己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子貿然衝出去肯定一出去就會被剁成肉醬。
披上外衣,秋瑤壯着膽子走到帳外詢問守帳的士兵發生了什麼事,那人認出秋瑤正是被司馬靳救回來的那名女子倒也不敢怠慢,照實說了是楚軍派遣一小隊人馬前來偷襲糧草營,但因爲白起事先預料到此事將糧草提前轉移到別處,所以並沒有太大損失,眼下秦兵正在圍剿那一隊前來偷襲的楚軍。
秋瑤愣了愣,隨機又問士兵可否知道那支兵馬領頭的是什麼人,那士兵自然搖頭說不知,秋瑤不死心又想出去問個清楚,那士兵終於心生警覺,勒令秋瑤回帳,秋瑤明知這種危險活動不可能是宋玉這麼一個文臣親自領隊,但心裡仍舊是憂心如焚。
“謝姑娘,大良造有請。”
秋瑤握緊了手,將衣領拉了拉,跟着前來的士兵去往別處,卻發現他們所走的方向並非秦軍主帳,而是營帳的邊緣處,心中那種不詳的預感愈發強烈。
夜風中繡着秦字的旌旗獵獵作響,火盆旁一人白袍銀甲,氣定神閒負手而立,不遠處幾隊人馬殺聲沖天,數百個火把將營地上空照得通明,個別幾個營帳被點燃,火不大卻是濃煙滾滾。
“本將早就知道楚軍日暮途窮必定會在近日前來夜襲,行兵作戰,糧草必定被置於上風口併爲重兵所把守。”明煌煌的火光照映着刀削劍刻的側臉上,“然而本將卻偏偏將糧草放到了起火後極難撲滅的下風口處,不知諳於佈陣的孫子再世會作何想法。”
“兵不厭詐。”不知是否是夜晚的寒風過於刺骨,秋瑤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白起冷笑了一聲,“你覺得楚軍當真無人能夠預料到我軍會提前將糧草轉移?”
秋瑤渾身一震,轉過頭正好對上白起深不見底的眼。
“本將今晚要讓他們,有來無回……”白起的話語戛然而止,目光鎖定在秋瑤身後一片剛剛燃起的火光之上,眼中的暴戾之意頓時翻涌起來。
一名士兵緊隨着白起的怒喝出現在二人面前。
“怎麼回事!”
“回大良造,我軍已派人暗中護衛糧草所在之地以備萬一,然而前來放火的這隊人馬異常勇猛,我軍抵擋之餘不慎疏漏,讓一人縱火得逞,不過我軍正在極力救火……”
“縱火的人馬是何人?”
“正是楚國新封的校尉景差。”
秋瑤聞言微訝,忍不住去看白起臉上的表情,白起怒極反笑,一雙狹長的鳳眼緊緊鎖在秋瑤的臉上,“來人,備馬,帶上本將的弓箭。”
砭骨的朔風呼嘯而過,秋瑤緊閉雙眼坐在白起疾馳的駿馬之上,惴惴得不敢出聲,她自然明白白起帶上自己道理,只是,景差,景差……
由不得她多想,二人一馬已經來到了起火的糧草營半里以內,因爲是下風口火勢迅猛,救火的士兵不得不放棄已經燃起的糧草以及周邊的糧草,捨命救出稍遠一些的糧草,秋瑤完全看不清混戰的人羣中哪一個是景差,白起卻已經拈弓搭箭,將箭矢瞄準了某個方向。
秋瑤的瞳孔驟然緊縮,順着箭頭的方向望去,恰好看見幾個騎兵正掩護當中一人努力撤退,雙方眼下勢均力敵,但過不了多久其餘秦兵必然趕到,到時候楚軍必敗無疑。
景差邊戰便退,忽然感覺一道熟悉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轉頭望去恰好見到不遠處一馬上坐着二人,而那個坐在前面的纖細身影,正是讓自己苦惱數月的秋瑤。
秋瑤在白起手上本就是他先前想過的最差情形,然而這時突然印證,景差還是訝異得措手不及,然而那對準自己的散發寒光的箭頭更是不能忽視的,景差僅看了秋瑤一眼便知道馬上的另一人正是白起,混戰之中他看不清秋瑤的神情,但是他知道若想能夠再次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容顏,他必須集中注意退離敵營。
秋瑤分明看到了景差動作的短暫停滯。
他必定看到了自己。
而此時景差即將成功退出狹小的包圍圈。
“看好了。”
“不要!”
破風之音響起,景差低頭看了看自己被射偏的箭矢擦破的脖頸,隨即猛地擡頭望向秋瑤,卻見那纖弱的人兒跌落駿馬,咬了咬牙,勒馬回身,只覺得自己脖頸上的傷口火辣辣得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