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又連着晴了好幾天, 柳氏給鍾霄定下了朱家的九姑娘,消息很快在府裡頭傳開來,人人皆知, 連外頭的人也都知道西街的朱員外與下一任撫臺大人結親了, 一時間上府裡來道喜的人不斷, 柳氏又忙活了好幾天。至除夕那日, 天卻是又飄起雪來, 冷的人直哆嗦。丫頭家丁們忙着貼年畫,貼門神,掛門籠, 白凝本是要與流砂一道去忙活的,奈何鍾冉卻將她留在了裡屋, 一道趕着那些個荷包, 鍾冉本是要自己繡的, 可平時不過是斷斷續續的摸幾下子,到後來靠她一個人明顯完不成了便叫白凝流砂都來幫忙, 現在看來,經了她手的倒是不如白凝流砂繡的多了。
白日裡忙了一天,至晚上亥時正,鍾冉便拿了那些個急急忙忙趕做出來的荷包,領着白凝流砂去了柳氏院子, 除夕之夜按習俗是要吃團圓飯, 閤家一起守歲的。
至柳氏屋裡時, 鍾老爺鐘離鍾瑤及李氏已經到了, 周圍還圍了一大羣丫頭媽媽, 蘇媽媽牛管家都在,李氏今日也坐到了桌上, 與鍾離挨着,鍾冉見鍾離旁邊還有個位子便去坐了,柳氏也說什麼,只起了身往外頭瞧,笑說道:“怎麼不見三妹妹,大夥兒都來齊了就只缺她。”柳氏說着又往江夢瞧去,道:“你過去瞧瞧,看是不是什麼事情耽擱了。”
江夢道是,從圍着的丫頭媽媽們身旁穿過,剛出裡屋便被佟氏屋裡匆匆趕來的綺繡撞了個正着,藉着門口四盞大燈籠,江夢看清是綺繡,皺了眉問:“這麼急着做什麼,怎就你一個,三姨奶奶呢?老爺夫人都在等着呢。”
綺繡邊喘着粗氣邊回道:“我…我就是來回老爺夫人話的,三姨奶奶她…大不好了!”
江夢聽了綺繡這話倒是淡定,撇下綺繡又轉身回了裡屋,白凝站在鍾冉身後,見方纔出去的江夢又從人羣中擠了進來,便覺奇怪。
江夢去到柳氏身旁,俯身帖耳將綺繡的話帶給了柳氏,柳氏聽後沒面上也沒什麼反應,只有跟江夢耳語了一下,江夢便點點頭出去了。
白凝往人羣后瞟了眼,見佟氏身邊的綺繡正立在門口焦急的往裡張望,想應是佟氏那邊出了什麼問題,又聽得鍾老爺問柳氏何事,柳氏只道佟氏身子微微不適,遣了綺繡過來說一聲的,鍾老爺便也沒多講什麼,只道身子不好就多休息,不用過來守歲,柳氏笑點着頭,又遣人上了水餃,擺了酒席。
白凝站在鍾冉後頭無事,又極不喜歡眼巴巴的看着地主階級大魚大肉的用飯,瞅見蘇媽媽從人羣裡退了出去便也跟着去了外頭,外頭雪已停,可大半夜的,溫度低得出奇。
“屋子裡有炭爐,人也多,夠暖和,你跟着跑出來做什麼?”蘇媽媽見白凝跟在了後頭,回了身盯着。
白凝揹着手慢踱幾步至蘇媽媽面前,微繃着腮笑不做聲,蘇媽媽便沒理會,轉了身繼續走,白凝忙跟上,道:“蘇媽媽要去哪裡?我可以跟着麼?”
蘇媽媽一時沒回,後纔在前頭拋來一句話:“腿長你身上。”
白凝聽了咧嘴一笑,加快了步子跟了上去。
片刻後,白凝才知道蘇媽媽是往佟氏院子去,白凝想蘇媽媽方纔應也是瞧見綺繡的,莫不是擔心佟氏出什麼問題,可這樣想來卻是不合蘇媽媽的實際,蘇媽媽向來不是個熱情的人,佟氏與蘇媽媽交往的也不多,蘇媽媽沒理由擔心她。
至佟氏院門口時,蘇媽媽忽然拐了方向,直往一旁的亭子裡走去,白凝皺了皺眉頭,不解,跟着去到那邊。
蘇媽媽拿袖子往石凳上揮了揮,去掉石凳上的塵埃坐了上去,白凝跟着坐到了一邊。
望望四周,空無一人,夜靜得有點嚇人,白凝張了嘴欲說話蘇媽媽卻將手一擺,示意她不要做聲,白凝忙點頭,跟着蘇媽媽的視線往佟氏院子門口望去,兩盞泛黃的燈籠照出兩個急匆匆的身影,看那背影,似是江夢,另一個略高大點的應是江夢請來的大夫了,待得兩人都進了院子後白凝才壓低了聲音問蘇媽媽:“蘇媽媽到了這裡又不進去,這是爲何?”
蘇媽媽輕嘆,“我本是不想往這邊來的,是你想跟着,便乾脆帶你來長長見識。”
白凝聽得雲裡霧裡,左右瞧了瞧,道:“咱們在這外頭待着,能長什麼見識?”
蘇媽媽抿了嘴似是冷笑:“帶你到這裡來,是想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厲害,日後你做事好防着點,也好學着點。”
白凝聽了蘇媽媽這話終是明白過來,想來今日這裡是有事要發生了,便安安靜靜的坐着,等着看最後的結果。
時正夜半,柳氏那頭已經在放着璀璨煙花,一聲聲將這夜的靜謐打破,白凝甚至能聽得到丫頭們的歡呼之聲,家丁們的叫好聲,相比之下,她與蘇媽媽這邊太過冷清。
搓了搓手掌,放在嘴前哈了哈氣,白凝問蘇媽媽冷不冷,蘇媽媽只道白凝管好自己便是,用不着關心她,白凝雖遭了蘇媽媽一頓白眼,心裡卻笑,蘇媽媽永遠是這個樣子。
這時佟氏院子裡忽然傳來一聲淒厲的哭嚎,白凝心裡猛的一寒,是佟氏的聲音,她在喊着她的孩子!
靜靜的坐在那裡,白凝想着平日裡那個細聲細氣的女子,那麼與世無爭,卻還是落得了這麼個痛。
這就是蘇媽媽領她來見識的!
冷笑着瞟眼白凝,蘇媽媽道:“這副表情做什麼?孩子沒了,大人還在已是萬福!”
“血肉相連的母子…一個死去…另一個還能說什麼萬福不萬福?”白凝慢聲說着,笑容說暖還冷。
蘇媽媽橫她一眼,沒回她。
“孩子會掉,蘇媽媽你是知道原因的,是不是?”
聽了這話蘇媽媽盯了白凝片刻,又起身走至一邊,望着亭子外頭的夜景,淡笑,“夫人動作可真快,這就是手段,這就是大宅裡女人們的鬥爭,你今日可是真真切切的見識了?三姨奶奶再嬌豔,再受寵,沒有手段,永遠只能是個敗者!”
白凝坐在石凳上,望眼蘇媽媽微顯佝僂的背,又望向那圍牆圍住的院子,沒有手段,永遠只能是個敗者!這話,她需要記住!
柳氏那頭,煙花正盛,白凝來到這個時空的第一年就這樣過去,數數日子,半年有餘,過去的半年,每一天都是那麼的灰白艱澀,從最初的純性,到如今看過這麼多是是非非後的複雜與淡定,白凝每天都在改變,在急速的適應這個社會!
大年初一這天,府裡照樣熱熱鬧鬧的,衆人大多歡歡喜喜,唯獨前不久因流水一事被貶去廚房的青衣被攆出了府,上頭給的理由是佟氏吃了他端去的排骨湯後流了產,青衣百般辯解終是無用,柳氏只一句話,府裡頭的家丁便將他拎了起來,直接扔到了府門外去了!
後又是幾天,鍾離找了個理由將白聚提到了自己身邊,佟氏流了產之後在屋裡趟了好些天,至今沒緩過神來,本就無地位的姨娘,兒子對她自然重要。
佟氏的悲傷自然影響不到其他人,更影響不到府裡的運轉,日子一晃就又過了元宵節,蘇州吳縣的師傅已經在來濟南的途中,柳氏遣人打掃了一間房子,又開始操持鍾離去京城的事情,鍾冉果真如同鍾離猜想的那般,見柳氏有意讓鍾離去京裡,自己便也嚷嚷着要去看看,柳氏不同意,說女子不該到處亂走,鍾冉便將鍾晴的先例搬了出來,柳氏沒法,只道這事日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