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杯裡有幾片茶葉, 在滾湯的茶水裡盪漾着，溢出絲絲茶香，白凝端坐在桌旁, 雙手緊緊的握着杯沿, 灰白的霧氣在面前繚繞, 將鼻尖與眼角一併薰紅。
白凝告訴自己, 這樣挺好的, 一切尚未開始便已宣告結束，總好過於前世那段情，況且宰相府的千金, 不是誰想就能得的，如此看來真的是挺好。捧起瓷杯, 喝下一大口茶, 感覺舌頭有點澀澀的, 卻覺好過心裡的苦澀，微仰着頭, 緊咬着脣，一切都會過去的，什麼都是雲煙，好好過着每一天才是幸福之道。
白凝這樣安慰着自己。
門外忽有一小丫頭來敲門，說柳氏傳話叫她過去一趟, 白凝在裡頭應了, 放下手裡的瓷杯, 出了門往鍾冉的屋裡去, 鍾冉正在趕着她的那些個荷包, 見白凝來了問她有何事要回話的，白凝這纔想起, 原是柳氏要傳她的，便扯了個謊道：“夫人帶話說要我過去一趟，我怕姑娘待會兒要召喚我便先過來告知姑娘一聲。”
鍾冉說沒事，白凝便出了鍾冉的屋子往柳氏的院子去。
柳氏的屋裡白凝又見到了蘇媽媽，柳氏正和蘇媽媽牛管家及府裡另幾個體面的管事商量着年底發獎銀的事，白凝便退到一旁，細聽她們是如何打算的，柳氏斜瞅了眼白凝，繼續講着她的事，待得半柱香的時間，才叫衆人散了，白凝忙走上幾步，與牛管家蘇媽媽及其他幾位管事各打了個招呼，蘇媽媽盯着白凝的眼睛望了片刻，沒說什麼，與衆人一道出了屋子。
柳氏將白凝叫到跟前，白凝行了禮望着柳氏，柳氏坐在扶手椅上，淡淡的道：“本是早就該把你叫來問個清楚的，可前幾日我一直沒得閒，現抽了個空把你叫來了，你便把那事給我說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柳氏說着擡手拿過一旁桌上放着的茶杯，揭開杯蓋，垂着眸子道：“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
白凝自然知道她要問什麼，好在之前早就想方設法向白聚問清了一切情況，便道：“那婦人是我舅母，父親母親過世後是舅舅把我和白聚領了過去，舅母一直是不待見我們姐弟的，今年年初，舅舅患疾去世，舅母便是更加的不願我們再在她家裡待下去，後三月份，我患上風寒，舅母便一直拖着不給請大夫，奄奄一息之際舅母迫不及待的挖了個坑將我扔了進去拿土堆了，白聚受不了如此打擊，硬是將我又從土堆裡掘了出來，現如今她見了我，自然是驚恐異常。”這些事不是親自經歷，可從自己口中講出，白凝卻也覺心酸，這樣的世道，衍生了太多的理法不容之情。
柳氏聽了白凝這話又輕抿了一口茶，對着一旁的江夢道：“這次的茶算是極上等的好茶了，你去包點等會子叫她給冉兒帶過去。”江夢應好，去了後室，柳氏將手裡的茶杯放下，對着白凝道：“你出來之後就沒再回去過？怎麼着也該去給舅母露個臉，若有那麼一回，你也不會惹出這麼檔子事。”
白凝聽柳氏這話，明着是沒說什麼，暗裡卻是在責怪她，便垂着視線沒多說什麼，又聽得柳氏道：“那件事雖說是處理了，可給府裡多多少少造成了困擾，你覺着我該怎麼罰你？還是以爲這幾日我沒找你，便是沒當一回事了？”
出了這等事，柳氏若是不做出個樣子給衆人看看那還真不像柳氏的風格，白凝心裡是早就有了底的，便道：“白凝知道給府裡惹了麻煩，夫人做事又是一向賞罰分明，白凝又怎會有如此僥倖之念？夫人現在得閒了，想如何罰白凝夫人發話便是了。”
柳氏坐在上頭淡笑着瞅了眼白凝，起身至白凝身旁，眼睛上上下下掃了白凝一遍，道：“你與衆丫頭最大的不同便是，犯了錯，別人遮遮掩掩搖尾乞憐，你卻不卑不亢，真錯了，便是甘心認罰，受冤了，便是有理必爭，倘若你沒那個能力自救，也會鋪條道，想着法子叫別人來救。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白凝沒想到柳氏會突然說出這麼一段話，更是不解柳氏最後這句是如何得來的，莫不是以爲這次鍾離出手幫她也是受了自己挑唆的？白凝想來一陣皺眉，卻也知這事是解釋不得的，鍾離畢竟是少爺，她若是反駁說是鍾離自己的主張，柳氏定然不認同，到時候只怕會落得個誣衊主子的罪名，便只得微垂了視線沉默不語，柳氏卻似懂得她的心思般，也沒多問，只又道：“你無須多想什麼，我可沒打算多麼重的罰你，這府裡頭的小丫頭，你也算是一個有前途的了，江夢君玉這些丫頭們，過幾年契約也都要到限了，我還等着從你們這些小丫頭們當中挑幾個好的出來呢。”柳氏說罷笑拍了拍白凝的肩，又回身坐回了椅上，道：“這個月的月錢並年底的漿銀就一併扣了你的，也省得叫別人再說你什麼是非，你可有異議？”
白凝自然是有異議的，本來就沒幾個錢，還要扣了這月的工錢與年底的獎金，這日子叫她怎麼過，可柳氏也只是象徵性的問問她罷了，哪裡會聽她說什麼，搖頭道：“夫人做事一向得體，白凝哪裡會有異議。”
柳氏點頭說好，江夢從後室出來將一包新茶給了白凝叫她帶給鍾冉，白凝接過辭了柳氏出了院子。
深冬裡，鍾府的梅花開得正俏，這幾日沒雪，地上少了些許的白，倒是那一樹樹梅花，開得比那方墜落的雪片還要聖潔。可惜如斯美景，白凝無心欣賞，工錢沒了，生活就此卡住，鍾雲定親，心底的夢幻也算是湮滅，這日子便像褪了色的水晶球般，只剩蒼白了。
前方蘇媽媽瞅着白凝走近，從梅樹下拐了出來，白凝猛的一怔，回了神一看才知是蘇媽媽，淡笑着過去道：“可算是見着蘇媽媽了，蘇媽媽這陣子可好？”
蘇媽媽卻是沒回她，盯了她片刻才道：“我老骨頭一副，好不好都這樣了，不像你們年輕人，日子還長，若是不好，可就難熬了！”
白凝聽蘇媽媽這話似是若有所指，笑道：“我很好，蘇媽媽勿掛念。”
蘇媽媽輕橫了白凝一眼，伸出右手拉了拉白凝縮入領子裡的圍巾，遮住白凝露在外頭的脖子，道：“我成日裡那麼多事，哪裡有閒工夫掛念你們這些小丫頭。”見白凝今日穿得單薄，又道：“風這麼大，多穿一件能死人？少穿一件也不見得就苗條到哪裡去了。”
白凝垂了頭笑，又擡眼望着蘇媽媽道：“蘇媽媽別隻顧着說我，照顧好自己纔好。”
蘇媽媽微抿了下嘴角，垂頭從袖筒裡掏出幾快碎銀子，握起白凝的左手，眉頭卻是一皺，擡眼罵道：“別以爲年輕就無所謂，五個指頭就是五根冰柱，多穿點就這麼吃虧了？”又將那銀兩放入白凝的手中，道：“這次想你是得不了幾個錢了。”
白凝知蘇媽媽的好意，可蘇媽媽老來一人，她的錢收不得，便笑道：“這次雖得不了幾個錢，可上次雲少爺給的袍子錢還剩了些，夠撐到下月了。”提起鍾雲，白凝面色微變，蘇媽媽一眼就瞅了出來，嘆聲道：“雲少爺的事我聽說了，挺好的喜事，是不是？”
白凝輕抿着嘴點頭，“是，是喜事，多好的親事，不是誰都攤得上。”
“雲少爺遲早是仕途中人，你明白的。”
白凝點頭，微轉了身仰頭望着那一樹臘梅，“我明白，蘇媽媽放心，我會看開，過陣子就好了。”蘇媽媽的話現實得讓白凝心痛，仕途中人，娶個宰相千金勝過人家宦海掙扎一輩子，多好，再者鍾雲也不一定就對那千金無情，若人家纔是那金童玉女，才子佳人，那白凝在這裡心心念念又算怎麼回事，不過一段笑柄而已！耳邊響起鍾離的話，想過陣子若真能去了京裡，或許她會看到真相，或許她就真能放下這本就不該動的情！
一直以爲自己是理智的，可面對感情，她還是無法自控！
白凝默默的想着，北風越刮越烈，蘇媽媽叫她早點回去，兩人剛走出一步，便瞅見前頭楚裾笑盈盈的走來，楚裾跟蘇媽媽行了禮又笑喚了白凝一聲，白凝笑，問她去哪裡，楚裾道去西廂請鍾離，白凝便沒耽擱她，只讓她先去忙！回了頭望着楚裾的背影出神了片刻，一派弱柳扶風之態，白凝想，如此女子，應該被人好好護着，不該受什麼傷害纔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