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 賊和情郎

148賊和情郎

“讓開,讓我進去。”

“你們這起子沒眼力見的奴才,待我告訴小舅舅,看他不把你們都趕了出去。”

耳邊忽的便響起尖歷的叫罵聲,聲音很是稚嫩,一聽就是個孩童,但其間的蠻橫卻也是讓人不容忽視的。

紫蘇眉頭便緊了緊,剛纔駱氏已經領着趙太太等人和屋裡服侍的丫鬟、媳婦們退了下去,現在新房裡就只剩下自己和青青兩人。

依着爭執聲看來,似乎是誰要來新房,被人給攔了下來!聽聲音,又是個孩子,依着稱呼,想來就是不着調的邱杏孃的孩子!小孩子鬧新房原本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只是這孩子如果是邱杏孃的孩子,那就得打起精神來了!

紫蘇使了個眼色給青青,青青微微頜首走了出去。

才走出門沒幾步,便看到被婆子攔住的一個長得很是“珠圓玉潤”年約八、九歲的小姑娘,正指着攔她的婆子怒聲罵道:“你個沒長眼睛的奴才,我要告訴外祖母,讓她打發了你出去。”

婆子低眉垂眼,任由小姑娘罵,但攔着的身子卻是半步不讓,只反覆說着那句話,“蘭姑娘,您不能進去,您要是想看新娘子,明天認親,自然就能見着了。”

“我不管,我現在就要看!”陳鳳蘭瞪了一對黑眼珠少白眼珠多的眸子,因爲生氣,胖胖的雙下巴便呈一種摺疊的方式擠壓在脖子上方,擡了肉乎乎的手指了婆子聲音尖銳地嚷道:“你是不是新娘子那邊帶來的下人,我爲什麼從前不曾看過你?”

“蘭姑娘誤會了,老奴是五公子新買來侍候的,姑娘沒見過不奇怪。姑娘還是去前廳玩吧,別在這吵了新娘子休息!”

“我不去,我要去看新娘子,我就要去看新娘子!”陳鳳蘭拿開了從她娘那裡學來的架勢,正準備撒潑打賴。

不想,婆子卻是不由分說的上前拉了她,將她扯了下去。

青青吸了口氣,心道:還好姑爺聰明,使了人在這守着,不然還不定要被這死丫頭鬧出什麼事來!正打算悄然的退回新房,不想一轉身,卻看到一抹高挑的身影快速的閃進了新房!青青眼見得那抹身影進了新房,只嚇得當場臉如白絕,怔在原地!

只因那抹身影是個男人!而新房裡只有紫蘇一人!

青青二話不說,抓緊步子便進了新房,想着搶在衆人前將那男的趕出去,不想她手推到門上時,霍然驚覺門被從裡栓上,當下嚇得失聲喊了起來,“姑娘,姑娘……”

屋子裡,紫蘇在看到那抹突然閃身進來的身影時,豁然坐直了身子,只一個怔愣後,便回過神來,待聽到門外青青壓低卻惶恐的聲音時,定了定神,提了聲音道:“青青,去請了姑爺來。”

門外的青青一怔,去請姑爺?現在去請姑爺,姑娘就算是渾身長嘴也說不清啊!但她素來聰明,又與紫蘇相處日久,對紫蘇甚是瞭解,心中便是有疑問,也還是當下脆脆的應了一聲,“是,姑娘,奴婢這就去。”

屋子裡,陳季修乍然對上脂光明豔的紫蘇,當即怔在了原地,待得聽到紫蘇吩咐青青去請人,方恍然回神,當下“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陶紫蘇,你讓你的丫鬟去請邱燕竹,是想坐實了這姦夫淫婦之名?”眼見紫蘇目若淬火的瞪了自己,他淡淡一笑,自忖風雅的上前,在紫蘇身前三步站定,目光肆意的上下打量紫蘇一番,又擡頭看了看佈置的喜氣洋洋的新房眸間幽光一閃,再回頭時,肆意的目光中似乎便帶了幾分淡淡的堅決,“其實這樣挺好,以你的身份,我若迎你爲妻,似乎不妥,爲妾,則要容易的多!”

紫蘇差點便失聲笑了出來,見過不要臉的,還沒見過這樣不要臉的!這邱家的人當真是一遍一遍的刷新她對他們的認知!

“好大的口氣!”紫蘇冷然一笑,目光如刃的看向陳季修,“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陳季修呵呵一笑,卻似完全不將紫蘇的譏誚放在心上,目光灼灼的看了紫蘇道:“陶紫蘇,武威陳家,你難道沒聽說過?”

武威陳家!當然聽說過,邱杏孃的夫家不就是武威縣的陳家!

見紫蘇雖則默然,但目光譏誚之色愈濃,陳季修由不得便挑了眉頭,眉目間便有了一抹淡淡的不悅,只,稍傾卻又斂下那抹不悅,緩聲道:“邱杏娘嫁的那支,已出了陳家五服,嚴格意義上來說,並不算是武威陳家!”

“哦!”紫蘇淡淡的應了聲,卻並不順着陳季修的意思往下問,反道似笑非笑的睨了陳季修道:“你有話還是一次性說清的好,不然等會我家夫君到了,怕是便沒有你說話的機會了!”

陳季修想到很多紫蘇該有的反應,但卻無論如何也沒有眼下的這一種!他真是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想必換成任何一個女的,新婚夜被陌生的男子闖入洞房也不該是眼下的這樣的反應啊!

她不是應該驚叫着,啼哭着,讓他出去!又或者是,乾脆雙眼一閉,直接嚇昏過去嗎?怎麼她陶紫蘇表現出來的,就好似是跟一個人喝茶聊天觀景一般?

陳季修臉上綻起一抹玩味的笑。

紫蘇將陳季修的笑看在眼裡,那是一種藐視一切對他人生死理所當然的無謂忽視對自己慾望卻志在必得的笑!紫蘇只撩了一眼眼前的笑臉,便恨不得一狠狠的揉碎了。但她卻只是深深的吸了口氣,壓下心頭的那股狂亂的厭惡。

一瞬間,她便想到了那個被婆子打發走的蘭姑娘,想到了邱杏娘,想到了候氏,最後想到的是邱燕竹!

想到邱燕竹的剎那,紫蘇心口沒來由的便痛了痛。

只要是稍有血性的男人,也絕不能容忍眼前發生的這番事!她相信進駐着燕竹靈魂的邱燕竹,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相信自己,並且站在她的身邊,但是……紫蘇垂了眼瞼,她不要讓自己的新婚夜成爲別人一生的笑柄!

“陳季修!”

陳季修霍然擡頭,目光怔然的看向紫蘇。

心下瞬間生起滿滿的狂喜,他目光咄咄的看着紫蘇,就如同看自己盤裡的一盤菜。他嘴脣翕了翕,好不容易纔控制住心頭的狂喜,呢喃道:“你知道我?”

“當然,”紫蘇點了點頭,先始玩味的目光,一瞬間卻變成了冷嘲,冷冷一笑後,她淡淡的道:“不就是在過去的幾十年裡,先後出過兩任皇妃麼?”

陳季修心頭的狂喜在聽到紫蘇冷得沒有感情的話語聲後,就如同突然泄了氣的汽球,一時間說不上是什麼滋味。但卻又不甘心的道:“我們祖上還出過三任丞相,其它大大小小官員不下百人!”

“哦!”紫蘇點了點頭,似是經他提醒才突然想起似的,點頭道:“好像是這樣的。”頓了頓,撇頭看向一臉得色的陳季修,“那麼這又關你什麼事呢?那兩任皇妃和你祖上的那三任丞相,以及那大大小小不下百人的官員,早就成黃土一抷,眼下的武威陳家只不過是像門口立着的那兩隻石獅子一樣,嚇嚇平頭小老百姓罷了!你覺得,我是那種容易被嚇到的人?”

陳季修臉色一變,俗話說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

武威縣陳家,放在十幾二十年前還是跺一跺腳便讓整個武威縣抖一抖的陳家,但隨着最後一任三品大員的病逝,又加之這十幾年裡陳家內患不斷,現在的陳家再也不是當時的陳家了!沒錯,尋常百姓還在爲陳家門口的兩尊石獅子瑟瑟顫抖,在提到陳家時,還會不由自主心生驚懼。但那隻限於尋常百姓!

若非如此,陳家又如何限制族內所有適婚女子婚嫁之事,只待着來年,皇宮選秀,全數送了進去,只望這期間能有一兩位嶄露頭角,再挽陳家昔日繁華!

只這些,卻是做得很是隱密,便是族中也甚少有人知曉!

陳季修目光又恨又愛的瞪了紫蘇,恨的是,他和她的相遇,不是合適的時間。愛的是,她對自己也是在意的,不然,又豈會打聽得這麼清楚!

“我果然沒失望!”陳季修看了紫蘇,吟吟的笑,“你即將我的身世打聽得這般清楚,想來心中也不是沒有我了?”

“自作多情!”紫蘇冷冷一笑,眉梢驀然一揚,目光銳利的瞪了隱有陶醉之情的陳季修,“陳季修,人不論出身高低富貴貧賤,最主要的一點是,要有自知之明!”

陳季修臉色一變,便要發作。

卻在這時,屋外響起凌亂的步子聲,隱約還有說笑打趣的聲音。

紫蘇原叫青青去喊邱燕竹,原也只是想對陳季修起到威懾的作用,看能不能將它嚇走!但陳季修自報家門時,她便知道,這個想法完全沒用了!算着時間,這個時候應該是邱家的那些親眷來看新人!

若是在這個時候,讓人看到她跟陳季修呆在這屋裡,可以想像,候氏會如何藉此生事!

步子聲越來越緊,紫蘇猛的撩眼去看陳季修,這一撩眼便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跳,只見陳季修正在解着衣領上的盤扣,目光如狼似虎的瞪了紫蘇,脣角微挑,一個上揚的弧度說不出的嘲諷與得意。

“陶紫蘇,我陳季修看上的東西,還從來沒有失手過的!”

紫蘇先是怔了怔,稍後卻是點了點頭,道:“當然,人至賤則無敵嘛!”

“你……”

紫蘇卻在下一刻,猛的揚起嗓子,發出一聲驚叫“啊……”

她發誓,活了兩世,她也從來沒用過這樣尖銳高亢的嗓音!

一聲驚叫之後,怔住的不只是屋裡的陳季修,還有屋外正結伴而來的邱家女眷們!

人羣中邱杏娘神色一喜,飛快的跟候氏換了個眼神,扯了嗓子道:“聲音好像似是新房那邊,出什麼事了,我們快去看看。”

紫蘇發出一聲驚叫過後,看了陳季修怔住的臉,脣角一挑,眼角眉梢的譏誚之色顯然易見。“陳季修,既然你把臉伸了讓我打,那我不打,豈不是太對不住你了!”

“你……”

下一刻,紫蘇猛的取了牀榻裡側那個青銅製的正噴着淡淡香芬的香爐對着陳季修便扔了過去,一邊扯了嗓子大聲喊了起來,“抓賊啊,有賊啊……”

門外一直候着沒有離開的青青,驀然聽到紫蘇的這一嗓子,當下便不由分說的配合起來,扯了喉嚨喊起來,“有賊啊,快來人啊!有賊闖了進來!”

屋子裡陳季修眼見紫蘇將香爐朝自己扔了過來,嘴裡發出冷笑,沉聲道:“雕蟲小技!”

頭一偏,避過香爐,不想卻被那香爐灑出的灰濛了眼,當下連忙擡手去擦,然,他才擡起手,便感覺到手心處一股鑽心的痛。

巨痛之下,他顧不得蒙灰的眼睛朝自己的手看去,便看到一根金光燦燦的簪子,狠狠的紮在他的手心,若不是他因爲要擦灰,那根簪子,怕是此刻便紮在了他的臉上!陳季修腳底瞬間生起一股涼意!

好狠的女人!

陳季修擡手便要去撕扯紫蘇的衣裳,不想紫蘇紮了他一下之後,並不戀戰,幾步跑到了門前,一把將他順手頂住房門的門栓扯了,踉蹌着跑了出去,人還沒出去,嘴裡已經發出聲嘶力竭驚恐到極點的喊聲。

“救命,救命,屋裡有賊……”

賊!

陳季修知道了紫蘇的打算後,不由便撩了脣角冷笑!

武威陳家嫡出的公子,會做賊?他想發出一陣長笑,但才張嘴,被金簪扎得鮮血淋漓的手心卻是噝噝的痛,他一把將簪子拔了出來,正想將那簪子藏了,不想身後響起一陣風聲,他不由自主的便擡手去擋。

“當”一聲,手裡的簪子被砸掉落在地上。

陳季修這才發現,面前拿了根栓門栓打冷棍的正是當日山頂上那個奪他帕子的婢女!當下頭頭火起,惡身膽邊生,便要上前去收拾青青。

卻沒有料到,青青一擊不中,卻是二話不說便將手裡的門栓給扔了,撒了腳丫子便往外跑。邊跑邊喊道:“快來人啊,賊人要偷姑娘的嫁妝!”

陳季修擡腳便朝門外追去,不想他才跑到門邊,門口便涌上了幾個五大三粗滿臉橫肉的婆子,婆子見他跑了出來,二話不說,齊齊上前,撓臉的撓臉,捏蛋的捏蛋,踩腳的踩腳,總之哪樣狠哪樣來!

可憐陳季修護得了臉上,護不了身下。護得了前,護不了後。只片刻的功夫,便被這羣如狼似虎的婆子給打得面目全非,袍子也被撕破了,臉也被撓了,蛋也被捏了……待得候氏等人趕上前時,看到的就是一個披頭散髮綣縮在地上瑟瑟顫抖的人。

“這是……”候氏原以爲是紫蘇,但看到那襲寶藍色的袍子時,便知怕是失手了,當下便眉頭一鄒,歷聲道:“出什麼事了?”

婆子們聽到候氏的聲音,便齊齊的退了開去,將圍在中間的陳季修展示在人前。

馬大腳上前,對着候氏福了一福,大聲道:“不知道哪裡跑來的賊子,竟敢打我們家姑娘嫁妝的主意,被我們給拿下來,還煩請這位太太報個官吧!”

這位太太!

候氏惡狠狠的瞪了馬大腳一眼,她會讓這個有眼無珠的婆子知道什麼叫悔不當初!

“賊子?”邱杏娘搶前一步,待看到陳季修的慘樣後,由不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卻又不敢表現的與他太熟,待得陳季修擡起臉後,邱杏娘猛的喊了起來,“你們這些有眼無珠的狗奴才,這是陳家的小公子,你們竟敢這樣對待他!”

“陳家的小公子?”馬大腳擡頭看了邱杏娘,“這位奶奶,您認識他?敢問是哪個陳家的公子?”

“當然是……”

“這可能是一場誤會!”候氏搶在邱杏娘前面對馬大腳道:“新娘子呢?新娘子在哪?這亂糟糟的,可別嚇着了她。”

馬大腳正待開口,不想緩過神來的陳季修卻是驀的喊了一聲。

“是新娘子將我約了來的,我不是什麼賊子!”

陳季修的話一落,偌大的廳院當即便靜了下來。

靜得落針可聞!

但下一刻,這靜便被一聲怒喝打破。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發出怒喝的是候氏。

她目光咄咄的逼視着馬大腳,“去將新娘請了出來,讓她把這事情說清楚!”

邱杏娘臉上便有了一抹得意的笑!

敢得罪陳季修!

陶紫蘇,你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也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只,候氏那一聲喝後,卻是沒人動一下步子。

馬大腳目光嘲諷的撩了候氏幾眼,附身對身側另一個婆子輕聲言語了幾句,那婆子便飛快的跑了開去。

候氏眉眼間便有了一抹隱隱的笑!

她到是要看看陶紫蘇這個新嫁娘怎樣度過眼前的這一關!賊也好,情郎也好,不都是人嘴兩張皮的事?你說人家是賊,我就偏說是你的情郎,你又能如何?

耳邊響起細碎的步子聲,候氏擡眼看過去,臉上的神色卻是似被霜打了一般,僵在了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