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敬咧開了嘴,說是笑,着實痛苦了許多,說是哭,眼裡卻又揚着笑,道,“璐姐兒,怎麼,不喚我爹爹了?”
瞬間,酸楚漫上了鼻尖,再一次溼潤了眼眶,賈璐輕聲喊了聲,“爹爹!”
在他們這樣的人家,“爹爹”這個詞太過親暱了些,非常不適合當家老爺的權威,便是“父親”這個詞也不大用,不大顯得尊重,後頭還要加上個“大人”,除此之外,喊得最多的就是“老爺”了。
不管是姑娘還是公子爺,他們懂事之後都是喚自己的父親爲老爺,母親爲太太的,唯有賈璐是個例外,爹爹從小喊到十幾歲也不曾改口過,也是稀奇的了。
賈敬苦澀笑了笑,瞧了眼外頭,他着實病得厲害,除了近前得賈璐,其他得也瞧不出什麼來了,問道,
“如今,這,咳,算是什麼時候了?”
賈璐回道,“寅時了,爹爹睡了有九個時辰了,再不醒我就要去請哥哥和嫂子他們回來了!”
賈璐緊緊握住了賈璐乾枯皺皮的手,力道之大,不耐疼的人早就該吃痛了,只是賈敬全然沒有反應。
“他們進宮,咳,多久了?”賈敬問道,他強忍着嗓子裡的癢意。
“他們已經送靈出都了,摸約還有十來日就可以歸家了。”
“這樣啊,咳咳,那宮裡,咳,曾發生了什麼,咱麼府上可曾鬧出什麼幺,咳咳咳!”
賈敬忍了又忍,再也忍不下喉嚨間的癢意,痛咳了起來,癢意是失蹤了,但這胸口的痛楚,彷彿每時每刻都在胸口碎大石一般。
賈璐含着淚又是輕拍又是慢揉的,道,“爹爹,你便少操心這些吧,宮裡宮外,府內府外都好好的,不曾有半點事情,您安心養病纔是!”
賈敬半躺在軟枕上,痛苦造成的渾濁腦海中,難得閃過了一絲清明,那是一道後悔和害怕。
他死過一回了,他不怕死,但是老天爺卻不輕易讓他死,生生讓他痛苦着,一直以來他的身子都算是健壯,前世若不是服錯了神藥也不至於暴斃而亡,今生更是注重保養,何至於痛苦病弱到這個程度?
這是老天爺在懲罰他!
他想死,卻又不敢死,生怕老天爺將對他的怒氣再一次撒到了賈家後輩身上。
這樣,想着事情,漸漸合上了眼皮。
孫嬤嬤端上了一碗晾好的溫熱的藥來,見賈敬再一次睡去了,看向賈璐問道,“姑娘?”
賈璐轉過頭來,哭得滿臉淚痕,卻不聞半點聲音。
孫嬤嬤急得差點叫了起來,輕聲卻又焦急道,“姑娘,你這是如何?”
賈璐搖了搖頭,緩了緩,啞着嗓子道,“將這藥收回去吧,老太爺一時半會,怕是喝不到了。”
說罷,腳步略顯踉蹌着出了門了。
翌日,李紈和探春相協着來到了寧國府,以爲四妹妹回來接見一二的,卻不料只有李嬤嬤再一處等候着她們,李嬤嬤告罪道,
“還請大奶奶和三姑娘贖罪,我們姑娘正照料着老太爺呢,沒得閒空來見奶奶和姑娘,不過昨日聽聞奶奶和姑娘要來,還親自吩咐了將廂房給收拾好了,以待姑娘和奶奶們過來呢!”
李紈扶起了李嬤嬤,道,“我們也不是什麼外人,無需這般多禮,老太爺的病情要緊,況且再過十來日的,珍大嫂子就要回來了,我們不過是幫忙過度一下罷了!”
李嬤嬤客套了兩聲也就罷了,事情比較急,也不多說了,領着兩人便去見了寧府的管事,也算是順遂。
寧府管事媽媽們原先有些瞧不上兩個外來的主子,不過瞧着既有李嬤嬤陪着,也知道她們後頭有着自家姑娘的支持,加上一貫的嚴苛管理,本性也比榮府的下人來得溫順許多,倒是比在自己家管事還要輕鬆一二。
不過兩人管了五六日,便就回去了,賈珍等人匆匆忙忙趕了回來,因爲賈敬越發病重了,整日整日的不曾醒來,便是御醫也說不出什麼好話來,賈璐和沈氏商量了,再也撐不住了,只能違逆了賈敬的意思,向郊外送了信,賈珍等人也不敢耽擱,匆忙回來。
從四月春暖花開季節,到五月的入暑夏季,一大家子都不曾放下心過,忐忑不安。
五月三十,是賈寶玉的生辰,這日王夫人不在家,加上賈敬病重,族人一日多幾趟的去寧國府,也不大記得寶玉的生日了,也不比往常熱鬧喜慶。
便是老太太也道,寶玉這些年身子虛了些,小孩子家家的不能過壽,怕是折了福氣,也不大伸張,只照着往常的日子各方各人送些禮過來。
姐妹們不過應個景兒,送些自己做的繡品,或者扇子,詩詞等等,唯有賈璐正式一點,送了一整套的文房四寶,瞧着頗爲貴重的樣子,一看就知道是旁人代送的,顧及到她家的瑣事,也沒人多說些什麼。
當日清晨,梳洗完畢,祭告了祖先,又去向老太太、老爺、太太們請安,姐妹幾個一對日子,原來這日不僅是寶玉的生日,還是寶琴和平兒的生辰,家中長輩悉數不參與,也不擺酒,便由着她們小姊妹們慶壽過生。
先是白日裡,在芍藥欄裡的三間小敞廳中,姐妹們一起對對子猜拳喝酒,湘雲還醉倒在了邊上的大石頭上了。
白天鬧了一天還不過癮,到了晚間,也不消停,襲人、晴雯、麝月、秋紋並上芳官、碧痕、春燕、四兒幾人湊了分子,給小廚房裡頭的柳嫂子,讓她預備了四十碟果子,她們八人要給寶玉做壽。
瞞過了巡夜的林之孝家的婆子,又將李紈、迎春、探春、寶琴、黛玉、寶釵一衆主子姑娘都請了過來,一同犯了事,便是巡查起來,也不礙事的了。
衆人又是擲色子又是喝酒的,一直玩到二更天,黛玉先掌不住,便要回去了,探春等人一應如此,只是寶玉和她院子裡的丫頭不樂意,他們又玩到了三更天,迷迷糊糊得,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睡下的。
次日,天色大亮,林之孝家的急匆匆地進了園子裡,對着身後的丫頭媳婦們分配了,道,
“你,去二姑娘那裡,趕緊着點!”
“你,去三姑娘那裡!這個時候怕是三姑娘和大奶奶理事的時候,去議事廳把她們都請了過來,另外別忘了,使人喊了蘭哥兒!”
“你們,去將環哥兒也喚了過去!”
又對着剩下的兩個婆子,道,“咱們便去怡紅院喊寶二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