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婦

鴻鵠院

夜半時分鴻鵠院的大丫環笑眉猛地驚醒,她側耳細聽外面的動靜,“拍搭、拍搭……”

笑眉穿着淺粉色的寢衣,坐了起來,點燃放在自己牀邊的蠟燭,手拿着燈下了牀,今晚她是給吳府大少爺吳承祖守夜的大丫環,職責所在,不得不謹慎。

她拿了燈先看向吳承祖所住的裡間,吳承祖不喜歡房間裡留丫環守夜,所以並沒有人睡在裡間的腳踏上,房裡只有吳承祖一個人,房間裡靜悄悄的,只有吳承祖平穩的鼾聲。

她又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原來是外間堂屋的一扇窗戶沒有關緊被風吹開了。

她趕緊關了窗,又回到自己所住外間,躺回了牀上,她躺在牀上卻再也沒了睡意。

笑眉是吳府的家生子,母親是吳老太太貼身的大丫環出身,到了年歲配給了外院管事的兒子,現在笑眉的爹也是吳府的一個有臉面的管事了,母親管着針線房,說起來也是頗有頭臉,因此笑眉纔得到了在大少爺屋裡服侍的機會。

笑眉的娘今天下午特意把笑眉找回家,跟她耳提面命了一些事,笑眉娘提的事笑眉心裡也早已經想了很久了,無非是通房的事。

吳家長房夫人賢惠,混的好的姨娘都是丫環出身,這也讓丫環們人心浮動,現在大房不在京裡,二房夫人刻薄,得了二老爺的寵不知道是福是禍,笑眉的一個遠房表姐就是姨娘沒做成,反倒落了個殘破的身子被打發去鄉下莊子裡配人。

衆人又都把目光集中到了大少爺身上,大少爺院子裡伺候的機會,對於吳府的家生子來講簡直是一位難求,連在院子裡灑掃的粗使丫頭都是有來歷的。

笑眉這樣在大少爺房裡伺候的大丫環,自然是有很多人盯着,吳家大少爺訂了親的消息一傳來,笑眉家裡的親戚就聚在笑眉家裡翻來覆去的跟笑眉媽一起琢磨笑眉通房的位子。

現在大太太回來了,走之前必然要替大少爺安排好房裡的事,這些世代爲僕的人家,琢磨的就更厲害了,笑眉媽把笑眉叫過去,就是問她有什麼打算,大少爺待她到底如何,有沒有那個意思。

大少爺待她這個大丫環自然是好的,態度從來都是溫和的,很少發脾氣,只是若說親近,怕是跟另一個大丫環香枝更親近一些。

香枝比她小,也比大少爺小,今年十四歲,嫩得跟水蔥似的,俏麗活潑,一手針線活做得比她還要好,大少爺極少跟她開玩笑,跟香枝卻是極輕鬆隨意。

如果少爺選了香枝……

笑眉閉了閉眼,想到了自己家世代爲奴,自己日後若是配人怕也是嫁到同樣爲奴的人家,雖然姨娘的路不好走,世代爲僕的路更難走。

她不想她的兒女也要七八歲就學規矩進府伺候人,連讀書識字都要靠主子的恩典,成親這樣的事更是不由自身。

笑眉的心事這麼多,一夜都不怎麼睡好,爲了怕人看出來,特意多抹了些脂粉,不知內情的人看來倒是比平日還要精神一些。

伺候吳承祖穿衣服的時候,吳承祖也多看了她一眼,“你今兒氣色倒比平日要好。”

“昨晚外間的窗戶被風吹開了,奴婢去關窗,回來就再也睡不着了,爲了要顏色好看些多抹了些脂粉,倒被大爺看出來了。”

香枝整在幫吳承祖挑荷包,聽見笑眉這麼一說樂了,“大爺在笑眉姐身上倒細心,我昨兒穿了條石榴裙,大爺愣是問我是不是新做的,我都穿了五回了。”

吳承祖臉紅了紅,“身爲爺們哪有在女子的衣飾上上心的,今兒我配那個半枝蓮的荷包,你多裝些仁丹,書院裡的幾個同窗商議了要出去騎馬。”

“這麼熱的天大爺還要去騎馬?”笑眉愣住了。

“你不知道,馬一跑自然就涼快了,香枝你把我的騎裝歸整好,交給洗墨。”洗墨是吳承祖隨身的小廝。

“是。”香枝點頭稱是,笑眉卻眉頭輕皺頗有些擔心,她也知道吳承祖看起來雖然溫和,實際上卻最是執拗不過,勸不動的,也就只好不說什麼了。

吳承祖穿戴好了,直接去了正院請安,劉氏正在聽吳怡說她跟吳承業下棋的事。

“四哥哥最耍懶了,說是讓我四目,待我贏了他又不認了。”吳怡嘟着嘴告狀。

吳承業也有話說,“輸了就是輸了,哪有硬說贏了的。”

卻原來吳承業跟妹妹下棋,下之前說了讓妹妹四目,誰想到後來棋是下贏了,卻只贏了吳怡兩目半,吳怡自然說是自己贏了,吳承業卻也不肯認輸。

“說了讓妹妹就是讓妹妹,老四你輸了。”吳承祖聽完了他們講述,很自然的下了結論。

“正是如此,男子漢大丈夫一諾千金,下棋輸給了妹妹怎麼可以賴。”吳承宗跟吳承祖一個鼻孔出氣,話說的又更狠一些。

“哼!”吳承業氣乎乎的坐到椅子上,他本來不應該只贏吳怡新手兩目半的,可是他輕敵在先,又讓吳怡悔了好幾步棋,這纔到最後只贏了兩目半,誰想到贏卻成了輸,吳承業是嫡幼子,自幼被寵慣壞了,就算是疼妹妹也要先顧自己的面子。

“好了,這事是五丫頭贏了,老四你也不用生氣,娘獎給你一塊糕,你陪妹妹玩辛苦了。”劉氏拿了塊糕直接塞到了吳承業撅得能掛二兩油瓶的嘴裡。

吳承業含着糕終於忍不住笑了。

吳鳳這個時候也來了,聽見了弟妹們的官司,摟着吳承業好一頓揉搓。

劉氏見孩子們來齊了,領着他們到了正院給老太太請安,請完安之後老太太單獨把她留了下來。

“承祖也大了,他房裡的事你要操點心了。”

“承祖只是長得高,十四周歲剛過呢,太早安排房裡人移了性情就不好了,我暗地裡看着也看上兩個人,只等着承祖滿了十五再安排。”

平時他們說兒女的年歲,都是按照虛歲說的,吳鳳虛歲十六,實際上十五歲零一個月,吳承祖週歲只有十四,劉氏對於給兒子安排通房,沒有老太太那麼急切。

“你既是早有打算,我也就不操心了,你要把這事放在心上纔好。”

“兒媳自是省得,只是老太太忙完了鳳兒的婚事我還要回南邊,承祖房裡的事還要您多操心,我看承祖這孩子晚熟,對男女之情還未開竅,不要被那些心大的丫環挑唆壞了,壞了名聲。”

“我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還多,這事你就放心吧。”吳老太太對兒媳婦將長孫託給自己很高興,“兒女都是債,我這麼大年紀了還要替你操心兒子。”她也不忘了替自己道辛苦。

“老太太是有福的嘛,您在一天,我輕省一天。”劉氏自然樂意扮演依靠老太太的好兒媳。

吳怡此時要是在她們婆媳身邊怕是要心裡暗暗對通房這種封建習慣腹誹一番,此時她卻是在吳鳳的屋子裡。

吳鳳正關在屋子裡繡嫁妝,看見妹妹來了也樂得輕鬆一會兒,“你怎麼有空兒到我屋裡來了?”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吳鳳做爲唯一的嫡長女都是寂寞的,對吳怡這個妹妹自然另眼相看。

“我來給姐姐送好東西。”吳怡一擡手,捧着一個圓形玻璃魚缸的侍書走了進來。

圓形的玻璃魚缸裡漂着嫩綠的水草,兩條墨色的金魚在水草叢中嬉戲,仔細一看水草裡還藏了一對紅色金魚。

“喲,這不是你四哥的寶貝魚嗎?你怎麼弄我這兒來了?”

“不是,不是我四哥的,他只是輸了個玻璃魚缸給我,這魚是我託大哥在外面買的,一對墨龍睛,一對紅龍睛比四哥的品相還要好一些呢。”

“他那玻璃魚缸是老太爺給他買的,從京裡帶到了揚州,又從揚州帶了回來,怎麼就被你給弄來了。”吳鳳搖頭,難怪吳承業在太太那裡一通的耍賴呢。

“誰讓他瞧不起我。”哼,再怎麼樣她身體裡的靈魂也是成年的,怎麼能被小屁孩看不起。

“你啊。”吳鳳搖搖頭,“得了好東西又爲什麼給我送來了?”

“姐姐每天都要繡嫁妝,我聽說隔一刻鐘看看魚,養眼睛。”

吳鳳聽她這麼說,一下子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她好不容易盼來跟她做伴的妹妹,沒幾年就被父母帶到了揚州,好不容易又團聚了,她竟要嫁人了。

“姐姐你不用擔心,公孫家家風嚴謹,姐姐是長子長孫媳,自有姐姐的體面,姐夫笨些總比風流靈巧過份的好。”吳怡勸着吳鳳,紅樓夢裡的賈璉倒是人美會哄人,可惜是個花心大少,夫君笨一點愚腐一點,對於正妻來講好處比壞處多。

兩姐妹正在說話,外面忽然有個丫環跑了進來,看見吳鳳臉色不好,這才慢了腳步,“大姑娘、五姑娘,二老爺那邊出事了!”

宋氏有些呆愣的站在正院偏房的外面,看着僕人來來去去,經常給府裡的人看病的回春堂的牛大夫急匆匆的被拉進了偏房內,平時對自己千依百順的習二姨太太完全不顧自己的臉色,徑自衝進偏房,在偏房裡哭的悽慘

她走到偏房門口,在內間屋裡睡着的是吳家二房唯一的孩子吳承佑,此時他正小臉慘白的躺在那裡,再沒有了平日的活潑。

宋氏不止一次的暗地裡咒這個偏房庶子死,然而此刻他看起來生命垂危的樣子卻讓她感到慌亂。

習二姨太太沒命似的哭着,奶孃哭的卻比她還要慘,奶孃是鄉下婆子,嗓門高得很一邊哭一邊說:“我只是出去解個手,哥兒怎麼就從臺階上摔下來了呢,哥兒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

“別哭了!”宋氏感覺一陣煩燥,大聲的喝罵着,“佑哥兒還活着呢,你們在這裡嚎什麼喪!都給我滾出去!”

屋裡的哭聲一下子止住了,丫環們扯着不情願的習二姨太太跟奶孃出去了,宋氏坐到外間屋的椅子上,心裡又因爲這忽然的安靜而空落落的。

她握緊手裡老太太送的佛珠,不停地轉動着,似乎這樣才能讓她平靜下來。

沒過多長時間聽到了消息的吳家二老爺吳鳴匆匆回到了家,直奔自己的院子,看見自己的二房姨太太在院子外面跪着捂着嘴無聲的哭,進了偏房又看見妻子端坐在那裡面無表情的不知道在想着些什麼,火騰地一下就上來了。

“毒婦!”他用力給了宋氏一個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