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 各得其所

158、各得其所

158、各得其所

太子與太子妃大婚之喜,洪宣帝下了政令,凡是府縣城郭,都要張燈結綵,搭臺唱三天賀婚戲,與民同樂。

各地三品以上官員,均需進京朝賀,朝中告老大臣,也都接到了聖上親擬的上諭進京,就連一向低調的劉前首輔,也提前一個月從山東家中出發,進了京。

“祖父這是爲了太子妃,也是爲了太子。”吳怡的表兄劉閔文,奉了祖母之命,拉了兩車的特產,特地來看吳怡夫妻,坐下來說話時,直接說明了自從告老後一直低調的劉首輔此番忽然高調的原因。

“太子是中宮嫡子,聖上親封的太子,繼承大位天經地義,卻要勞煩外祖父長途進京,爲其壓陣,京中難不成比我們走時還要亂?”沈思齊說道。

“那倒沒有,太子是中宮嫡子,自從被封太子以來又從未犯錯,兼有永王之事,朝中還算太平。”劉閔文這話說的值得玩味,其實到了太子這一步,無過比有功要重要得多,他如今佔着大義之名,只要不犯錯,別人恨得牙根癢癢也沒辦法,可這也讓別的王爺暗地裡擰成了一股繩,下陷井使絆子的手段層出不窮,只是這些都是暗招,上不得檯面,表面上看大家還是一團和氣。

“外祖諾大年紀,還要爲了皇家之事操心,實在是我輩凱模。”沈思齊說道。

“祖父曾言道,先皇對他有知遇之恩,聖上與他有師徒之義,他退居了這些年,朝中人早把他忘得一乾二淨了,他這次出來,也是爲了再見聖上一面,也好安心閉眼。”

劉閔文的話說得保守,劉首輔二十幾年經營,吳憲不過是他的女婿,就已經使天下文官大半歸心,他出面爲身爲他外孫女婿的太子壓陣,足夠嚇退一半的野心家了。

“這個時候閔文表哥還惦記着來看我們夫妻,一路上實在是辛苦了。”吳怡刻意的避開朝中之事,只敘親戚之情。

“早就該來看看,只是有幾個學生要預備今年的鄉試,未能脫身罷了。”劉閔文說道,“聽說沈家今年有一位才子,也要赴試?”

“是我的侄孫輩,才子稱不上,有些微末之技罷了。”沈思齊笑道。

“妹婿不必過謙了,我來時路過沈家宗學,進去看了看,果然與別的宗學不同,氣象不凡啊。”

“我隱居鄉里,閒來無事指點一下族中子弟學問罷了。”

“我大齊朝官辦的縣學府學雖是不錯,各地宗學私塾卻是良莠不齊,學風也有許多地方不正,我們書院因爲山長嚴謹治學甚嚴也就罷了,有一些書院……”劉閔文搖了搖頭,“學童們小小年紀,未曾讀過多少聖賢書,倒頗學會了不少精緻的淘氣,若都能像是妹婿一般,從宗學私塾起無論窮富,都能認真治學,倒真的是功德一件。”

“表兄過譽了。”沈思齊搖了搖頭。

“你們兩個啊,只知道說話,連茶都放涼了,我讓他們重沏一壺好茶,所謂上車的餃子下車的面,我去給表兄煮碗麪。”吳怡笑道。

“有勞表妹了。”像是吳怡這樣身份的主母,親自下廚煮麪,是對像劉閔文這樣的直近親人最高的禮遇了,劉閔文自是十分的滿意。

他卻不知道吳怡比他更高興,她一直不知道怎麼把自己希望沈思齊在大齊朝普及推廣現代的小學教育,開普及教育的先河之類的觀點灌輸給沈思齊,卻沒有想到古人的見識與眼光,並不比她這個現代人差。

劉閔文在吳家整整住了七天,與沈思齊騎着馬去了沈家的宗學,也去看了周邊的私塾跟別家的宗學,劉閔文多年在書院,自是攢了大把的經驗,沈思齊聰明靈透,也是一點就通,兩個人擬了個章程,預備從沈家老家所在的孟安縣城開始,收拾整理良莠不齊的宗學私塾。

劉閔文走後,吳怡私下裡跟沈思齊提了幾條:“寒門子弟,固然有勤學上進的,可也有讀不起書或者讀書也難有出路的……”

“我們打算仿效沈家宗學,召集當地的有識之事,幾人合股每年資助,又設立激勵之金,每年大考,前五名各有獎勵……”

“你啊,還是書生氣,像是夏荷家的敦子,你讓他念書,倒比殺了他還難受,勉強識得幾個字罷了,可是擺弄木匠手藝,卻是一般的大人也及不上的,還有一些,雖有獎勵,卻因家中無勞力耕種,需料理家中,更不用說所謂百無一用是書生,若是隻考中秀才,身無長技,家貧無着的也不知道有多少。”

若是之前在京裡宅門裡長大的沈思齊,必定會用一長串的聖人教誨來駁吳怡,如今的沈思齊經歷過大起大落,也看盡了世間百態,自是知道吳怡說的都是實情。

“你如今既要從蒙童做起,開啓民智,使百姓不至於因爲不識字,而受人坑騙,貧家子弟也因多識幾個字,能有更好的前程,倒不如設立初小,高小……”吳怡說的不是現代的小學六年級教育,更是民國時期從私塾向小學過渡的初小、高小制,當年這個制度起到了很好過渡做用,如今拿來也是一樣的,“初小三年,教育蒙童,學識字,學算數,就算是因家貧或者是資質平平不得再升學,學生們好歹識了千把個字,會寫會算,就算出門做個小夥計,爲家裡賣個雞蛋,過年寫個春聯,也比旁人強十倍。”

“初小?”

“是啊,你們這些人,學的是大學,孩子們唸書,只能念‘小學’了。”吳怡笑道。

“二奶奶果然是心思靈巧。”

沈思齊誇得吳怡有些害羞,她不過是經典的穿越招數,拿來主義罷了。

“再有高小三年,這就要學得深一些了,學生們也要考童生、考秀才……”古代科舉制,在這個時候還不能拋下,至於什麼時候拋下……吳怡不是者,連太祖這樣的大手,都沒辦法做到的事,她更做不到,只能從開啓民智做起,一點一點的慢慢滲透,靜靜的看事態發展。

“高小之後呢?”

“高小之後自有縣學、府學、書院。”大齊朝的書院、縣府兩學還是頗爲發達的,欠缺的恰恰是基礎部分,所謂衣食足而知榮辱,普通的佃戶百姓,連飯都吃不上,更不用提教育了,如今卻是好時機,因爲與海外通商,玉米被引入大齊朝,國家也一日比一日富足,正是開啓民智的好時機。

沈思齊想了想,決定還是從最基本的三年教育抓起,“你我如今身份不同,多教蒙童也就罷了,高小之後若真的能教出秀才來,怕是朝中有人又要生事。”沈思齊說道,“索性從根子裡做起,也要幾年的工夫。”

吳怡點了點頭,他們這樣的人,政治敏感度從剛剛會走就已經開始培養了,自然知道沈思齊說的都是實話。

“下個月初一,我們到廟裡去一趟吧。”沈思齊忽然說道。

“什麼?”

“給那個無緣的孩子立個牌位,免得他魂魄不安,無處容身。”沈思齊摟着吳怡說道。

“你……”

“我不傻,家裡出了什麼事,我都是知道的,你實在是受苦了。”

太子大婚之後,沈思齊有幾個京裡的朋友,陸續的來看過沈思齊,這些人在沈思齊落難的時候都沒斷過聯繫,有人送信到過遼東,也有人經常去沈侯府來往照應,有一些身居官位的,不能來山東看沈思齊,信件也經常送到,這些人知道沈思齊的志向,也頗感興趣,沈思齊的好人緣,在這個時候發揮了最大的效用。

孟安縣的縣令,本來找不到門路巴結沈思齊,見沈思齊主動找他說要興辦“初小”自然是滿口答應,沒到一年的工夫,孟安縣就有十所初小開始招收學生,一些私塾先生一開始頗爲反對,沈思齊一一拜會過,又親自驗證他們的學問,將他們請入初小做先生,又對外招了秀才做先生,薪水高、收入穩定,所謂窮秀才富舉人,一些家貧的秀才,也因此有了出路。

這個時候,吳怡也再次有了身孕,生活終於開始向好的方向,一步步的前進了。

如此過了四年,吳怡的第二個、第三個孩子陸續出生,沈思齊的初小走出了孟安縣,第一步改造的就是劉家宗學,整個山東唯劉家馬首是瞻,見劉家都如此支持沈思齊,加之沈思齊的學生有些小小年紀就考上了童生,沈思齊在山東,開創了大齊朝日後轟轟烈烈的普及初小的先河。

那一年也是喜事、喪事最爲集中的一年,先是喜事,沈默然連中三元,考中了頭名狀元,沈思齊出面,連擺了三天的流水宴席,沈默然衣錦還鄉,在沈思齊跟前,連磕了三個響頭,若不是有沈思齊一直提點照顧,一步步以獎勵的名義資助,沈默然走不到如今的這一步。

沈默然也帶回了一些讓人憂慮的消息,“我走之時,京中孩童多生麻疹,聽說四王爺府上的世子也沒了。”

吳怡最是惦記保全兒,她幾次寫信回京,說要接保全兒到山東,肖氏就是不放,寫信寫多了,沈侯爺親自寫信斥責沈思齊,大意就是要接保全兒走,就是要他們兩夫妻的命,沈思齊和吳怡,也就不敢再動這個念頭。

“沈家呢?”

“我這次在京裡就是住在侯府,兩個叔祖都無事,只是大曾叔祖又病了。”沈默然說道。

沈見賢一直泡在酒缸裡這些年,這兩年已經是沉痾難愈。

沈思齊聽着,也是隻有嘆息了。

沈默然說京中無事,卻沒有想到,半個月以後一個讓人揪心的消息傳來,長生沒了,這孩子本來身子就弱,沈家雖然自京中暴發麻疹就一直關門閉戶,嚴防死守,兩個孩子還是生了麻疹,保全兒身子骨壯實,發了燒出了疹子幾天就好了,長生卻是一病不起,沒了。

沈見賢面上對這個兒子並不在意,一聽說長生沒了,從病牀上猛地坐起,吐了一口鮮血,昏迷不醒。

沈思齊合上信,“太太的意思是讓咱們回去。”蘆花案過了這些年,沈思齊又積了這許多的功德,不知實情的說是他浪子回頭金不換,知道實情的也都是感嘆他百折不撓。

如今沈家出了這麼大的事,沈侯爺寫了奏摺給洪宣帝,洪宣帝也下了赦令,準沈思齊回京。

吳怡懷裡抱着幼女保榮,喂次子保成點心吃,“二爺爲何要特意來問我?”

“我年輕的時候覺得,我身邊的每個人都要好,都要高興,如今心卻越來越小了,我沈思齊何德何能,能讓人人都好,都滿意,我能讓咱們這個小家好,已經要耗盡一生之力了,如今回京,我大可以繼續做我的事,你卻要在後宅左支右應,辛苦非常,比不得在山東日子清靜,你若是說不回去,我就單身上京,無論如何把保全兒接回來,以後我們過自己的小日子,老爺太太若是在京裡呆得悶了,就出京來山東,我們好好孝敬也就是了。”

沈思齊這一番話,說得誠懇非常,吳怡覺得自己這些年等着盼着的,不是他當年的那一番誓言,而是他的這一番話,人生在世,豈能讓人人都滿意?沈思齊從懵懂少年,到如今有自己的一番事業,能擔起一家重任的男人,起起落落走了這些年,吳怡覺得她真的沒白陪他走這一遭。

吳怡將女兒交到沈思齊的手上,“我們回京吧,京中的老父老母,年齡都已經大了,不能沒我們在身邊。”

有些責任,不是遠走就能避開的,沈思齊有沈思齊的責任,她做爲兒媳,做爲母親,也有自己的責任。

馮氏坐在屋子裡發呆,她這一生出嫁之前十幾年,竟是最快活的日子,出嫁以後,與夫不合,她爭過,她求過,她拼命彰顯自己後族嫡長女的身份,給自己撐臉面過,好不容易生了個兒子,卻因爲孃家的事夫妻徹底決裂,連累兒子不得生父待見,她耗盡心血盡心將兒子養大,好不容易兒子進了學,會讀書寫字,會體帖母親了,卻被一場麻疹奪去了命,丈夫也跟着去世了。

她現在已經絕望到了連哭的力氣都沒有,更別說是恨天恨地了,“有福之人不用忙,後邊的半句是無福之人跑斷腸……張道長,我總算明白你的話了。”

吳怡掀開了門簾,看見的就是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眼神空洞得嚇人的馮氏,想想她初進門時意氣風發的大嫂馮氏,竟像是恍如隔世一般。

“大嫂。”她輕聲召喚着馮氏。

馮氏擡頭看一眼她,半天沒有說話,馮氏身邊的丫頭福了一福,“二奶奶見諒,我們大奶奶傷心迷了,認不得人了……”

吳怡點了點頭,跪坐在馮氏牀邊,“大嫂,是我,我回來了。”

馮氏像是略有所動,低頭看了吳怡半天,終於握着吳怡的手哭了出來,“是你?你怎麼纔回來!”她摟着吳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你回來晚了!回來晚了啊!”

“大嫂我……”

“是大嫂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啊!”馮氏捶胸頓足的哭,“保全兒沒了,是大嫂對不起你啊……”

對她來講,兩個孩子生病,沒了的是保全兒,要比是長生更讓她容易接受一些。

“大嫂,保全還在,沒有的是長生。”

“長生?”馮氏愣了愣,忽然以頭撞牆,“長生啊!長生啊!長生!你是孃的命啊!”她哭着哭着,竟然昏厥了過去。

丫頭熟練的把她扶上牀,又拿了藥丸子塞進她的嘴裡,“大奶奶就是這樣,一時明白一時糊塗……”

看着馮氏這樣,吳怡知道整個沈家,現在全要靠他們夫妻了,一個小家故然輕省,整個家族的責任,就是避無可避的。

肖氏這幾年老得極快,原本保養得很好的中年婦人,如今看起來蒼老的可怕,見吳怡來了,半睜了眼,“你去看過你大嫂了?”

“看過了。”吳怡接過丫頭給她捶腿的繡捶。

“她是個可憐人。”肖氏說道,“馮家做惡與她何干?卻是害了她了,也害了你了,你這些年跟着老二在外漂泊,又要生兒育女又要照顧夫君,實在難爲你了。”

“太太,這都是爲人妻的本份,沒什麼爲難的。”

“我卻還要讓你再爲難一次。”

“太太,您說吧。”

“我這一輩子啊,就生了他們兄弟倆個,如今見賢沒了,思齊雖說人人都知道他是冤的,卻也要揹着那麼個名聲,若是長生在,這侯府的爵位自然要落在他的頭上,可是長生沒了,你大哥這些年胡爲,也有幾個庶子,卻都是上不得檯面的,二房現在又蠢蠢欲動,我左思右想沒法子,還得求你這一回。”

“太太……您說吧。”吳怡已經知道肖氏要說什麼了。

“自古過繼,沒有過繼長子的道理,可是保全兒這孩子啊,自小在我身邊長大,我養了兩個兒子都沒有養他一個費心,他又聰明伶俐,懂事乖巧,這侯府的爵位給他,我跟你父親、祖父,都放心,如今你大嫂這樣,保全兒就算是過繼給了你大哥,也還是要在我們身邊教養,他也懂事了,知道誰是生父生母,只是要叫你嬸嬸,叫你大嫂母親……名份上的事罷了。”

肖氏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吳怡也不能說別的什麼了,保全兒已經不認得她了,看見她時怯怯的,從骨子裡的親近卻是掩飾不住的,像是肖氏說的,保全兒已經懂事,知道誰是父母,也知道沈家大大小小的事情,沈見賢父子已經沒了,過繼保全兒是不是辦法的辦法。

“這事全聽太太的。”

“好孩子,你真的是個好孩子!”肖氏坐了起來,摟着吳怡哭。

沈思齊被沈侯爺和沈老侯爺叫去,說得也是過繼的事,沈思齊也知道,奉恩侯府如今風雨飄搖,侯爺的爵位有可能落到二房,更大的可能卻是被奪爵,保全兒是吳家的外孫,過繼之後又是馮家的外孫,他一身擔着兩家的血統,太子登基,無論是太后還是後族,都要對奉恩侯府另眼相看,沈家又要不倒幾十年。

“你大哥沒了,無論是叫你二叔,還是叫你父親,保全兒都要你親身教養,雖說名份相關……”

“容我回去想想。”

“你若是怕二奶奶捨不得,你母親已經跟她說了,她說全憑我們做主,這些年,苦了她了。”

沈思齊嘆了一口氣,“既是如此,過繼就過繼吧。”

那一年十月裡,洪宣帝駕崩,傳位於太子,已成太后的馮太后,下懿旨要曾受臨幸卻無子的後宮妃嬪殉葬,成爲皇后的吳皇后堅決不準,身着皇后吉服常跪於慈寧宮外。

“先皇仁愛賢名天下皆知,怎忍後宮無辜女子殉葬?請太后收回成命!”

這就是後世說嘉豐朝的太后與後黨之爭,長達二十年的爭鬥,從是否由後宮女子殉葬開始,最後也像這場爭執一樣,由於嘉豐帝站在皇后一邊,太后無奈收回成命而止。

洪宣帝知嘉豐帝爲人正派卻未免有些軟弱,馮、吳兩家又勢力極大,爲怕外戚專權,特意將不少的權利交給了對太子有救命之恩的恂親王,希望太后黨、皇后黨之外還有宗室黨,三足鼎力互有制肘,又處處要仰仗帝王,保嘉豐朝長治久安。

他沒有想到的是人的野心是看不出來的,嘉豐帝初繼位,恂親王親擬祭天詔書,他的野心也在這一刻初露猙榮,嘉豐帝背了一個月的前朝詔書,本來再有新詔也只不過略改幾個字罷了,卻沒想到恂親王在祭天大典前三天,拿出來的新詔完全不同,若是資質好一些的背完這一段詔書並無大礙,嘉豐帝卻是日背夜背,總有錯漏。

吳皇后見他大汗淋漓怕當衆出糗,難免心疼,“皇上不必背了。”她將那詔書搶走。

“皇后這是爲何?”

“皇上就算是今日背會了,大典之上滿朝文武皆站立在位,皇上心裡一慌,必定也會詞。”吳玫說得是實情,她跟嘉豐帝夫妻多年,早已經知根知底。

“那要怎麼辦?”嘉豐帝滿懷希翼的看着總有急智的妻子。

“皇上還記得我當初背不完宮規是怎麼辦的嗎?”

“你騙人。”嘉豐帝記得當初吳玫要背一萬多字的宮規,到最後實在背不出了,就把能背出的朗朗而背,背不出的糊弄過去,考她宮規的嬤嬤,竟沒發現。

“對,我騙人,皇上也儘可以拿前朝的詔書去騙,反正那詔書除了四哥之外也只有翰林院的學究知道,他們能當場去說皇上背的不對嗎?”

“可是——”

“騙人的法門就是要自己信了,皇上就是要信了這纔是詔書,當時考我宮規的嬤嬤也知道我背錯了,可我是太子妃,當時太后都一時半刻沒聽出來我背錯了,她能說什麼?”

嘉豐帝依計而行,朗朗背出詔書,恂親王明知道他背的不對,卻也不能說什麼,祭天大典果然順利通過。

嘉豐三年,嘉豐帝野外行獵遇刺,幸有人通風報信,宮中早有戒備,嘉豐帝有驚無險,後世傳言這次行刺就是由恂親王一手炮製。

恂親王生命的最後一刻,看見的是吳柔的臉,“是你,是你通風報信。”

“王爺可知什麼叫大勢已去?”吳柔坐在地上,將恂親王的頭擱在自己的大腿上,像是每一次深閨秘語一般,撫摸着恂親王的頭髮。

“你說過我……”

“我是說過,可那是在太子娶我九妹之前,吳馮兩家聯合,又有劉家的勢力,太子繼位十拿九穩,王爺若是依我之前的佈置,雖不能爲帝,做實權王爺卻是可行的,無論是先帝還是聖上,都知道要用王爺去制衡那兩家,天下有識百官,也必定會依靠王爺,維護正統,可是王爺卻是人心不足,野心不死,我數次勸導均皆無用。”

“你的佈置……勸導……覺新他……”

“他是我的人。”吳柔繼續說道,“若讓王爺任性胡爲下去,怕是再過三年兩載,我們全家都要枷鎖纏身死無葬身之地,王爺此刻若是沒了,聖上還念着你的救命之恩,必定不會讓太后爲難我們孤兒寡母,自可保我兒一世太平。”

恂親王就這樣在吳柔的話裡,慢慢的閉上了眼睛,吳柔摸着他漸冷的臉,閉了閉眼,流出一滴眼淚,她的夫就這樣沒了,可她兩世爲人,第一次身爲人母,總算明白了爲女子弱,爲母則強的道理,她可以陪着恂親王賭,她兒子卻賭不起。

恂親王薨,嘉豐帝甚悲之,封恂親王之子爲憫親王,王妃肖氏與側妃吳氏爲太妃,安享一世榮華。

在那一年裡,大理寺卿曹淳,也年少病亡,其妻攜子奉母還鄉。

吳怡曾經問過吳柔可曾後悔過,吳柔說:“我不悔,如今榮華我有了,權勢我有了,兒子我有了……”她說着說着聲音卻漸小,守着這些榮華,卻是孤身一人,午夜夢迴時,又豈止是一聲嘆息,“我們,都回不去了吧。”

“回不去了。”吳怡說道。

沈思齊在內教導已經身爲世子的保全兒,對外繼續推廣他的教書育人之道,三十歲時已經名滿天下,歷盡一生辛苦興辦教育,到了晚年已經是桃李滿天下,衆人也皆稱讚他們夫妻相合,白守皆老恩愛一世。

吳鳳與蕭駙馬雖然相敬如賓,但還是爲蕭家傳宗接代,生下兩子一女,蕭家至此總算結束了幾代單傳,吳鳳人到中年時見沈思齊辦學育人,也技癢難耐,聯合着吳怡在京中辦起女學,“女子爲家中根本,不讀書識禮怎能教養子女?”女學走的是高端路線,有宮中退養的嬤嬤教養規矩,又有各地才女教養文章,漸成風尚。

沈侯爺六十花甲之齡,將爵位傳給了世子沈崇,沈崇至孝,侍奉養母馮氏極爲周到,對生父生母也是極爲孝順。

吳怡想着,自己這一生雖有幾年的辛苦波折,大部分的時光卻是平安富足,來這一遭見識了無數的人與事,也總算是不枉此生。

作者有話要說:吳怡跟吳柔都得到了她們想要的,一個富足一生,一個榮華一世,就像我之前說吳柔的,她得到了她想要的,如果以富貴、權勢爲標準,她活得比除了吳玫之外的姐妹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