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茶
新婚的第一天早晨,說不上多溫柔纏綿,兩個發生過最親密關係,在日後的生活中不出意外要攜手到老的人,此刻還是一對陌生人,夏荷領着吳怡的陪嫁丫頭伺侯着吳怡,沈思齊則被他自己的丫環包圍着,吳怡悄悄的觀察着沈思齊旁邊的丫環,都是一些清秀規矩的丫頭,沒有通房之類的人物,也是,規矩人家自然不會在新婚的第一天早晨讓通房丫頭招少奶奶的眼。
沈思齊在最前面,吳怡在他身後約一步的距離低頭走着,一路上遇見的人對她善意的笑着,吳怡卻只是低頭做羞怯狀,在路過迴廊時,臺階險些絆到吳怡的腳,沈思齊一把扶住了她,牽了她的手繼續向前,吳怡往回抽了一下沒抽出來,就任他握着了。
這種故做羞怯的行爲吳怡之前在古裝片裡看着總想發笑,這個時候竟然自己也是這麼做的,有的時候環境擺在那裡,人的反應竟是如此的自然而然。
奉恩侯府人稱不倒翁的老侯爺沈萬峰還健在,人長得白白胖胖的,鬚髮皆白,笑起來像是彌勒佛一樣,看起來不但是神似不倒翁,竟然形也似,原來吳怡覺得沈思齊不肖父也不肖母,現在看老侯爺的笑容跟被肥肉堆填得有些變形卻仍然慈眉善目的五官,沈思齊竟然像是爺爺,完全是沈萬峰的瘦版。
吳怡想着應該控制一下沈思齊的體重了,這家的男人有肥胖基因,現任奉恩侯沈侯爺也是一箇中年胖子,挺着將軍肚,很富態的樣子,眉目卻不像老侯爺長得慈善清秀,帶着幾分的威儀。
吳怡之前見過的侯夫人肖氏,今日穿了件雪青色的緙絲對襟長襖,耦合色的立領裡衣,純金的麒麟領釦,淺耦合色的馬面裙,頭插四對髮釵,臉上帶着滿意的笑。
大哥沈見賢長得像是沈老侯爺的年輕瘦版,一雙濃眉,一對眼角微微上挑的眼睛,鼻子又高又挺,是個型男,穿了絳紫色的儒服,寬袍大袖的,減了戾氣和官威,多了親和。
昨日吳怡見過的大嫂馮氏也是一身的絳紫,連繡得花都是跟沈見賢一式的萬字紋,頭戴全套的赤金寶石頭面,左右手上兩對八寶指套分外的顯眼。
吳怡不用仔細聞,都能聞出馮氏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水味,肯定又是法蘭西的舶來品,馮家的女人還真愛法國香水。
在侯夫人肖氏的左手邊坐的是侯府的二爺一家子,二爺面白有須,一副白面書生的樣子,孔氏穿了寶藍色的斜襟襖,今日大房是主角,這兩口子穿得足夠喜慶卻低調。
奉恩侯府出身雖低卻也是百年的世家了,整個正堂雖然裡裡外外的下人足有二十多個,卻連一聲咳嗽也無。
沈思齊和吳怡站在門口,卻沒有進去,等着喜娘捧了錦盒進了堂屋,呈到侯夫人肖氏面前,肖氏驗看過錦盒裡的喜帕,臉上的笑容更大了一些,露出了跟沈思齊一模一樣的酒窩,“請新人進來。”肖氏身後的婆子大聲說道。
吳怡擡腿跨過門檻,這纔算是被沈家真正接納的第一步。
丫環們擺了兩個厚厚的墊子在堂屋正中間,沈思齊在左,吳怡在右,雙雙跪倒,“給祖父大人、父親大人、母親大人請安。”
“好,好,好,都起來吧。”沈老侯爺說道,沈思齊和吳怡站了起來,婆子又端上托盤,吳怡捧了紅底的百子千孫碗,腰桿挺直地跪倒,“請祖父喝茶。”
“乖。”沈老侯爺瞅着一對璧人止不住的笑,親自從懷裡拿出一個紅綢包了的物事,打開一看卻是一對白玉鐲,“這是你祖母當年的陪嫁,思齊從小在我們身邊長大,你祖母一直惦着思齊的婚事,這鐲子是她留給未來的孫媳婦的。”沈老侯爺把鐲子又重新包好,交給了身邊一箇中年美婦人,婦人放在托盤上,交給了吳怡身邊的夏荷。
“兒媳一定好好珍惜。”吳怡知道這見面禮貴重,一點不敢怠慢。
“你們好好過,我日後纔有臉面去見你們祖母。”
“謝祖父大人,祖母大人。”吳怡又鄭重地磕了個頭,這才起身。
婆子又端來了茶,吳怡再次跪下,這次面向的是沈侯爺,“請父親大人喝茶。”
沈侯爺接過茶,輕輕抿了一口,“乖,日後要夫妻和美,開枝散葉。”他送給吳怡的是一方鴛鴦硯,依舊是丫環端來給吳怡看一眼,夏荷代吳怡接過來,吳怡又磕了個頭回禮。
第三杯茶是給婆婆肖氏的,肖氏接了茶抿了一口,“好茶,好孩子。”肖氏的見面禮就不是紅封了,是對雕了嬰戲圖的赤金扁釵,嬰戲圖上的胖娃娃臉憨態可掬,一看就是名家手筆,光是這雕功就比這金子值錢,“多子多福,開枝散葉。”
“謝婆婆。”吳怡看了一眼那赤金扁釵,頓覺壓力山大,她纔不過十五歲,卻已經有一羣人追着她要孫子了。
二老爺和二太太就不需要施大禮了,卻是沈思齊跟吳怡一同施禮,二老爺贈給新人的是一對龍鳳呈祥的徽墨,跟沈侯爺送的禮倒是配套。
二太太送給吳怡的則是一對白玉攢,貴重又不太貴重,不失禮也不會搶了主家的風采。
吳怡看了一眼,福了一福,做爲嫡次子媳婦,二太太倒是她學習的榜樣。
大哥沈見賢的禮物實惠得多,是湖筆一套,大嫂的禮物就值得玩味了,內造的赤金堆絲鑲了紅藍寶石的正鳳釵一支,鳳頭紅寶石步搖一對,吳怡看了東西,福了一福身,“這東西如此貴重,怕非我能消受的。”
“娘娘時常教導,東西本是人戴的,有人戴了東西纔有了靈氣,分了內造、官造、民造之類的,無非是戴出來人自擡身價罷了,你是正經的親戚,戴這個並不算是越距。”
“你大嫂既是拿出來送禮了,就不怕給你招禍,儘管收着吧。”肖氏說道,臉上的笑容卻斂了不知道有多少。
“如此就多謝大嫂了。”吳怡示意夏荷收了,打定了主意壓在箱底,一輩子也不動。
沈家長房共有四子二女,只有兩個兒子是嫡出的,兩個女孩中有一個是貴妾所生,落了胎包就被太太抱去養,跟嫡女也沒有什麼差別,另一個則是婢妾所出,二房有四個嫡子一個庶女,名字也很有趣,思仁、思義、思理、思智,都是順着沈思齊的思字輩來的,大的只比沈思齊小几個月,也已經訂了親,最小的不過四歲,都是規規矩矩的接了吳怡事先準備好的紅包,乖乖的叫了二嫂,目前看不出特點的樣子。
長房庶出的二子也都還小,最小的還在奶孃懷裡抱着,只有兩歲,大的也不過是七歲,大排行是行六的,叫思明,最小的是老八,名喚思亮,吳怡也送上事先備好的紅包。
兩個小姑區別則是明顯極了,受寵的小姑沈晏,有禮中帶着三分的嬌矜,一雙眼睛片刻不離吳怡,顯然在估量自己這位二嫂的份量。
“這是你大妹妹,叫晏兒的,被我寵壞了,也最愛粘她二哥,你今後要多擔戴。”肖氏說道。
“大妹妹好。”吳怡送上事先備好的荷包,荷包是她親自繡的,裡面穿了赤金響鈴鐲一對。
沈晏身邊的丫頭接了見面禮,站起身回了一禮,“二嫂好。”
“大妹妹以後沒事儘可以常來常往,我正愁沒人陪着說話呢。”吳怡本身做人家小姑的,自然明白小姑娘的心思,只是有禮卻親切的笑了笑,心中卻暗暗想着,這小姑娘的生母究竟是何身份,被婆婆如此另眼看待。
“日後定然少不得叨擾嫂子。”沈晏的笑容裡稍加了三分的親切。
“這個是你二妹妹叫珊兒的。”肖氏介紹庶女時就沒那麼多的羅嗦了。
沈珊年齡也就是十一二歲的樣子,人卻出落得極標緻,平心而論比沈晏長得好,沈晏是標準美女,沈珊則是靈秀有加,她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不敢搶沈晏的風頭,這樣的場合也只是穿着不失禮罷了。
“二妹妹好。”吳怡又示意夏荷送上禮物,裡面是蝦鬚鐲一對。
“謝二嫂。”沈珊羞澀的笑了笑,又低下了頭。
“這是你三妹妹叫雯兒。”
沈雯比沈珊還要小兩歲的樣子,還是一團孩子氣,看不出什麼,也只是接了見面禮,回了一禮也就過去了。
吳怡經過這一套見面的程序,雖然臉上的笑容不減,臉上的肌肉其實已經僵了,這一整套的程序卻沒有終結。
見完親人之後,沈老侯爺一句:“孩子們忙了一夜了,都餓了,擺飯吧。”整個沈家開始了新一輪的忙碌。
吳怡拖着痠疼的腿,跟在大嫂馮氏身後,馮氏做什麼她就跟着做什麼,雖然吳怡在家裡也是學過規矩的,也見過大嫂歐陽氏、二嫂關氏立規矩,但是每家的規矩都有細微的差別,出錯了可是不得了。
馮家的老家是山東,整個早餐也是以魯菜爲主,有趣的是雖然是累世的世家,桌上的早餐卻是普通百姓家常見的,只是精緻了不止十倍,都用上等的官窖瓷器裝着,看起來頗像現代的雜糧館子裡的東西,粥品是小碴子粥、玉米麪粥、小米粥,主食是小窩頭、菜糰子、玉米餅、雜麪饅頭,配着的幾樣鹹菜吳怡只認得鹹蘿蔔條,別的就真的不認得了。
“你們今天都坐下,先不急着立規矩。”肖氏擺手叫兩個媳婦入席,吳怡遲疑了一下,見馮氏坐下了,她也跟着坐了下來。
沈老侯爺見衆人都入了席,在男子的那一桌,首先端起了一碗玉米麪粥,“咱們沈家是山東最普通的農民出身,祖爺爺曾有家訓,沈家子孫不可忘出身,天生五穀最養人,每逢初一、十五,有新人進門,都要先吃這一頓粗糧飯,不忘祖輩的辛苦,吃吧。”沈老侯爺首先動了筷,喝起玉米麪粥來,別的人也都跟着吃了。
吳怡感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好像在看她這個吳家嬌養的姑娘能不能吃這頓“憶苦飯”,吳怡笑了笑,別說她這一世在山東住過,上輩子她奶奶就是山東人,眼前的這些她還大部分都吃過,現代玉米可是比大米還貴,吃一頓小窩頭也算改善生活,更不用說古代的玉米是純綠色天然食品,要比現代化肥養大的好吃不知多少,當下就用勺子香甜地喝了一口小碴子粥,難怪奶奶總說現代的粥不及她小時候吃過的好吃呢,真的不是一個級別的美味,接着吳怡又咬了一口小窩頭,沈家說是憶苦,根本就是精做的,玉米麪磨得極細,又加了白麪、豆麪,比吳怡在現代能買到的好吃多了,見吳怡吃得香甜,沒有一絲勉強的樣子,沈老侯爺笑了,“好,是我沈家的人。”
吳怡也真的是餓極了,這是她差不多十二個時辰裡第一頓正經吃的飯,喝了整整兩小碗的粥,兩個小窩頭、一個玉米餅這才住了筷子,這才意識到女眷這一桌數她吃得最多,別人都是吃了一碗小米粥之類的就算吃飽了。
吃過了早飯到了吉時,沈老侯爺又帶着全家人到了祠堂,鄭重地把沈門吳氏寫到了祖譜上,吳怡這纔算正式進了沈家的門。
作者有話要說:有錢人的時尚沒錢的人永遠也追不上啊,窮人終於吃得起粗糧了,有錢人在追碧粳米,窮人吃白米了,有錢人開始追求粗糧了,窮人終於能吃到胖了,有錢人開始健身減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