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悠危險了。
當他第二次見到薛韋,就知道自己麻煩大了。上次見到薛韋殘破的身軀,竟然已經恢復了。
修行者爭鬥是時常要發生的,傷筋動骨受點傷家常便飯。就算缺胳膊少腿,落下殘疾也很常見。一般人如果傷殘,有錢,時間短,斷肢還在,還有很大的機率救治。丹藥一途有專門的分支研究刀兵之傷。但如果沒來及治療,其實還有一個比較渺茫的機會。那就是金丹境,晉升金丹境的同時,是一種生命層次的躍升。藉助被激活的生命之道,會在那一刻讓肉體變的圓滿。
但是金丹高手,由於肉體和靈魂力的完美融合,再受到傷殘,那卻是傷及根本的嚴重問題,幾乎再也沒有恢復的可能。薛韋就是,他那成名的一戰,戰的兇殘,傷的也恐怖,幾乎就死了。所以也造成了之間見到的那副恐怖的樣子。
但是現在竟然恢復了,李悠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個,誅魔奪道,凝練魔軀。
魔軀,又名完美現實體。
域外天魔一族,之所以熱衷於入侵現世,追本溯源,還是無外乎生存與發展這個永恆的主題。天魔一族最強悍的就是靈魂,他們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種近乎完全的靈魂體。這賦予了他們無形無質和強悍精神力的同時,也極易被某些特定種族或手段針對。
李悠手頭那本《極樂天魔賦》,正是針對天魔的弱點,發展出的一種魔道功法。視天魔爲資源,爲豬狗,奪之以補自身。
天魔更像是這個世界的精怪,只是檔次更高,歷史更悠久,實力更強大罷了。
所以天魔在成長到一定程度後,就會熱衷於入侵現世,誘惑生命入魔,趁機侵佔肉身。有了肉身的天魔也就不再是天魔,而是一種獨立的種族,魔族。
魔族,擁有着天魔那強悍的靈魂,又有着肉體,彌補了弱點,就成了幾乎完美的一個種族。
但是生命有強弱,不同種族的生命,肉體的差異還是很大的。所以天魔一族經過了不知道多少年,蒐集了不知多少種被附身肉體的情報。最後整合出數百種近乎完美的魔軀,吸收了無數種族的優點,所以被稱爲完美現實體。
在天魔入體的同時,類似於金丹期的生命躍升,會有一次激活生命之道,改善肉體的機會。對於魔道修士而言,誅魔奪道,接受天魔龐大底蘊的同時,自然也有這麼一次生命層次的提升。
唯一讓李悠慶幸的是,這薛韋畢竟是自己摸索的魔道功法,缺乏底蘊的支持。他並不知道完美現實體的情報,只是進一步強化了人身,補足了殘軀罷了。這點從外形就很容易可以判斷。
但這其實也沒什麼值得慶幸的,這還說明一個問題,薛韋又強了。之前就已經深不可測,現在又進一步提升,李悠徹底危險了。
現在的薛韋,就像一個普普通通的壯碩老頭。身上不但一點殺意沒有,甚至連一點能量波動都不存在,徹底的掌控,不存在絲毫的浪費。宛如一個鄰家老大爺,風輕雲淡的破空而來。臉上的表情都柔和了不少。
“李悠,有意思,我現在真有點信所謂的應劫而生,氣運之子了。之前那種狀況,本想把你們姐弟同時解決,一次解決掉兩個麻煩。沒想到,竟能臨陣突破。可惜了,要不是怕被天道關注,幹掉你姐可比你效果好。”
“效果?人道麼?實話實說,我有點看不懂你們的作爲。大陣破了,便宜的也是妖族。脣亡齒寒,修了魔,難道你就不是人族了?”
李悠見他不急着動手,願意聊,自然跟着聊下去了。他又不想死,目前的形勢一路瞭然,自己想跑都難。那就只能試試嘴炮有用沒了。
出乎預料,薛韋似乎聊性很濃,竟然真的願意聊下去。
“看不懂?無知小兒,你不懂的事多了。物競天擇,人族故步自封,這大陣不是保護傘,而是一個囚籠。天生萬物,擇其勝者綿延長存,此乃天劫,每一個種族都要面對的殺劫。衝過去,種族繁衍,稱霸世界。衝不過去,成爲另一個種族昌盛的墊腳石。先天神靈僵固,他們消失了。妖族無序,人族崛起了。但是...”
李悠面色微變,他萬沒想到這薛韋竟然真的總結出了自己的一套理論根基。他知道這幫人修的殺道,入的魔途,有點想當然的把他們代入了壞人的模板。總覺得就算壞,也總要有點利益追求。所以李悠看不懂這些人要幹什麼,在他看來,這些人所做之事有些損人不利己。李悠找不到他們追求的利益所在。
雖然以殺戮凝聚血海,引天魔,鑄魔寶,似乎是爲了修行。但是李悠畢竟手頭有着《極樂天魔賦》,對魔道一途有着清楚的認知。
修煉魔道的方法多了去了,這種殺戮普通平民凝聚起來的負面情緒,對於修魔者來說,也是最垃圾的資源。就極樂七寶中,這樣的資源凝練的魔寶,也是最差的兩種。但凡好點的魔寶,都不會需要這麼斑雜的負面情緒。
而同時,搞出這麼大的動靜,完全走到了人族的對立面,徹底的暴露了自己。在李悠看來是完全得不償失的動作。所以他纔會說,看不懂。
沒想到,一個物競天擇,讓李悠腦子嗡了一聲,隱隱猜到了什麼。
薛韋還在繼續。
“當初,人族聖人建立大陣,還能視爲無奈之下的保守行爲。人族雖然崛起了,但畢竟底子薄,需要一個安穩的後方,一個堅強的防禦。但是結果呢?那個年月,聖人輩出,人族誕生了多少驚才絕豔的英雄。這萬年呢?看起來發展的不錯。但都不過是在啃老本,真的發展了麼?力量體系到底發展了多少?看看你腳下的這艘龍舟,先天玄寶出,大劫至。但何爲大劫?你不去競爭,天道就逼着你去爭,去鬥。你不爭鬥,那就等着被掃進歷史的塵埃中吧。所以我要做什麼?我要做的就是毀掉這大陣,逼迫人族接受命運,擁有危機感,而不是真到了那一天,茫然無知的去接受天道的懲罰。”
李悠有點心動了。
人族的問題,他也一直在考慮。這大陣把人族圈在一方小天地內,安穩舒適的環境,不斷的消磨着進取之心。經歷過域外小國和中土兩種生活,李悠能真切的體會到那種心理的差距。域外那些小國,雖然弱小,但是更富激情,更富進取心。
李悠爲什麼要提出人人如龍,致力於研究所有人都能修煉的功法。根本原因就在於,中土的人族,宗門壟斷修行資源,廣大的平民徹底的和修行界割裂開來。這個種族在人爲的走向分裂,最爲廣大的凡人,正在逐漸失去對修行界的信任和依賴。
等等!
李悠猛地心中一廩。麻蛋,差點着了道。果是魔道手段,最善蠱惑人心,自己差點被這番義正言辭的言論攪亂了心中的信念。
物競天擇,說白了不就是叢林法則,爲殺戮,爲持槍凌弱開脫的說法。人道從來不是這種簡單的玩意兒,而是更加複雜的責任,義務,法度,人,構築起來的社會。把靠本能驅使的野獸的那一套,硬生生套給心思複雜的人類,這就是一個坑。
就看這幫人爲了自己的目的,就把億萬凡人捲進了殺戮。李悠就不可能認同他們。也虧的是李悠,換了這個世界其他的聖門弟子,真有可能被他蠱惑,亂了道心。甚至被蠱惑着入了魔道,畢竟這番話聽起來邏輯自洽,頗有道理。
不過李悠有着一個世界的歷史作爲外掛,又怎會被輕易的鼓動。這番道理上一個世界已經被一個小鬍子玩出了花,席捲世界,成了歷史上最知名的惡魔。
這是李悠絕對接受不了的,他雖然這一世開始研究儒家學說。但是作爲穿越者,他的三觀早已定型,現在學的一切也只是補充。而構築起他三觀認知的,是長在紅旗下,學的那一本本思想政治課。
不過李悠沒有控制臉上的驚容,而是順勢而爲。現在的問題不是思想方面的問題,而是拳頭的問題。對方明顯是如果嘴上不能讓你信服,那就手中刀讓你消亡。爲了活命,李悠也不得不開始忽悠了。
“你...哎!你可能知道,我從記事起就在域外小國玄淵帝國。原本入的宗門也是小宗門昆吾劍宗。來了中土,我總覺得格格不入。但又一直察覺不出到底是哪裡不對勁。閣下一番話,發人深思。確實,域外之國,戰事不斷,雖弱小,但生命力頑強。他們積極發展人力,所有凡人都有啓靈的資格,都有踏上修行之途的機會。似乎,確實要強於中土。”
薛韋臉上逐漸有了笑意。
“哈哈,不錯,你和那些聖門弟子不同,難怪先天玄寶會選擇你,難怪能成爲應劫之人。老祖愛才,給你兩條路選。一,老祖我殺了你,這先天玄寶有德者據之。二,入我血海,第十天魔之位虛位以待。”
薛韋此話倒確實發自真心。之前的話,他從天魔傳承中知道了先天玄寶的存在,知道了天劫的意義,確實動了搶奪之心。
但現在,誅殺了三個域外天魔,魔道大成,他也就不太在意所謂的先天玄寶了。這東西最大的意義在於開闢一處祖竅,能夠發展出一門力量體系。而更重要的是,這玩意兒代表了一種天道的認可,是天地大劫的中心人物。
問題是力量體系,他已然自成一脈,從域外天魔處發展出了魔道一途。而且他的情況,爲了避免被天道拖離此界,是要不斷的屏蔽天機,躲避天道的注視。拿了先天玄寶,這不是自投羅網麼。
所以他才突發奇想,試圖蠱惑李悠,把這個儒門弟子,聖朝皇子,發展爲魔道在人間的代言人。還有什麼比人道聖皇入魔更能有效摧毀人道的?
所以才耐着性子,沒有一見面就下殺手。目前看來,小傢伙果然被說動了。再加把勁,大事成矣!
李悠呆立當空,臉色忽明忽暗,猶豫不決。
薛韋見狀也不急躁,蠱惑人心不得急躁,最講究徐徐圖之。只要埋下種子,剩下的就是澆水施肥,等待收穫了。只要開始猶豫,早晚是囊中物。
“我...我,可是我,我是當朝皇子,我是青雲書院嫡傳,我怎麼可以...”
“不,年輕人。皇子身份是你父母,是你的血脈賦予你的。青雲書院,是你在羣敵四環,走投無路下的妥協。你要問問你的內心,你真正要的是什麼?修行是最私人的事,漫漫長路,唯一能永遠陪伴你的,只有你最真實的內心。其他一切皆爲虛妄,道門逍遙,佛門放下,講的就是不被這些外物附加給你的累贅所拖累。”
一番話,說的李悠似乎道心不穩,不光表情陰晴不定,連腳下的雷龍舟似乎都失去了控制,晃晃悠悠的,彷彿隨時都會墜落。一切都反映出李悠內心的掙扎。
終於,李悠似乎下定了決心,目光逐漸堅定。
“薛韋老祖,您說的不錯,所以我的選擇是...二...再見!”
嗯?聽到李悠一個猶猶豫豫的二字,薛韋心懷大暢。正要繼續好好鞏固一下,把李悠引上魔途。一失神間,隱約聽到的卻是再見二字。
他這才發現,李悠剛剛猶豫不決的時候,竟然不知不覺的拉開了距離,落到了地面。
說起再見的時候,竟然遁光一閃,鑽進了地下。
“豎子,膽敢耍我!死死死!”
薛韋哪還不清楚,中了緩兵之計,被這奸猾的小賊騙了。
狂猛的刀芒瞬間轟炸大地,在地面犁開了一道道深不見底的溝壑。
但是,遁法迅疾,由於殺意的鎖定,薛韋還是清晰的感知到了李悠的快速離開。
好啊,跑,我看你能跑多久,這回是否還有個臨陣突破的姐姐救你。不挫骨揚灰,難解心頭恨意。
薛韋化作一道血光,追着李悠離開的方向,直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