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銀行職員是讓人羨慕的工作,體面而薪水不菲,多少青年都夢想着進入銀行工作。
如果是外資銀行,地位好像要更高一點,得到洋老闆的賞識,說不準能成爲銀行大班,躋身上流社會。
美華銀行作爲上海金融界的新貴,特別是兩年前的信交潮中,美華銀行名聲鵲起,兼併了上海的好幾家華資銀行、錢莊,他的母公司美華公司更是厲害,一舉吞下大生紗廠在內的華資紡織工廠,霸氣十足,讓人瞠目。
在很多人的眼中,這家發跡於南洋的華資銀行背後有着新近崛起的南華國家爲後盾,實力能比肩於匯豐等老牌銀行,所以近年來留洋回來的或者本土的年輕人都渴望進入美華銀行這家國際巨頭工作。
陳果夫就是的一員,工作勤奮,態度踏實,贏得同事和上級的好感。最近他剛升職,從一名普通的銀行職員成爲投資部的副主人。
副主任是最低級的幹部,算是有點權力,待遇也比上海的大多數白領要好,下班後,他提着公文包,西裝革履地走出美華銀行,朝新買的二手汽車走去。
那是一輛克萊斯勒牌汽車,陳果夫的上司升職後,便把這車轉手賣給陳果夫。據說是在南華組裝,再運到上海銷售,不過就這二手貨也花了陳果夫足足400南華元!
嗯,南華元也在上海灘的主要幾種貨幣之一,近年來越來越普遍了,是美華公司結算的貨幣。作爲美華銀行的職員,陳果夫每個月都能領到不少南華元。
“兩年了,突然要離開真的有點捨不得!”
陳果夫回頭看了看佇立在頭頂傲氣凜然的美華銀行大廈,心中有些感慨,搖搖頭,鑽進車裡,發動汽車在別人羨慕中向浦東中學駛去。
回來的時候,車裡多了一位清秀的少年。
“陳叔,我們要到南華,你不騙我我?”
14歲的蔣J國興奮地看着陳果夫,這幾年,在上海一直都是這位世叔照顧蔣J國,而那位整天忙着幹事業的父親一直不知所蹤。
“怎麼?看你的樣子好像很樂意啊!”陳果夫轉頭寵溺地對身旁的少年笑道。細看之下,這少年面形方厚、額高嘴大,眼睛細長,有點蔣偉記的影子。
“那倒不是。只是最近班裡有同學父親去南華做生意,他們全家都搬走了,還寫信回來,說新唐山很好玩!”
蔣J國眼中閃過一絲嚮往,少年人總貪心新鮮自由,他也不例外,這幾年總呆在學校,要不就是會奉化老家,實在太悶了。
陳果夫看在眼裡,微微一笑:“你喜歡就好。我受到你父親的來信,他已經在南洋謀得不錯的職位,要把你接過去。”
“你辭職了?糊塗!”回到家,朱五樓聽到陳果夫要辭職,就像被踩着尾巴的貓一樣跳起來,一臉恨鐵不成鋼。
“下午我已經交辭呈了。蔣叔現在在南洋謀得比較重要的職位,他寫信讓我過去,我決定帶經國去一趟南華。上個月,我弟弟從美國回來,也到了南華,我順便去看看他。”
陳果夫耐心解釋道,蔣偉記催得緊,他沒時間考慮那麼多就先斬後奏,感覺有點對不起這位一直照顧自己的老丈人。
事實證明,兩年前的那場爲革命炒股是行不通的,陳果夫和蔣偉記合辦的茂新公司不僅讓他們傾家蕩產,還欠了屁股債。
陳果夫破產後回到老丈人的小錢莊重新成爲無趣的小職員,後來在老丈人的幫忙下,跳槽到美華銀行。
“要不,你老也一塊?上次你不是說,上海錢莊生意不好做,找機會去南洋看看嗎?”陳果夫唆使朱五樓道,一邊跟旁邊的妻子打眼色。
“是啊,爹。你不是說,五表叔家的六姑奶奶的侄子在南華髮展得很好,小小年紀就當上了老闆,家裡還有良田萬畝嗎?去散散心也好,反正不遠,來回也就半個月。”
陳果夫夫人朱明勸道,她是爲賢良的妻子,在家裡很受敬重。
朱五樓有些意動,撫着長鬚,又問陳果夫道:“這麼說你那把叔混得不錯了?靠得住嗎?”
“要不是他太忙了,還想親自會上海一趟呢,對了,他還問候你老來着呢。你看看!”陳果夫把信交給老丈人。
“陳弟親啓???????兄此次出洋諸多波折,其中細節日後詳談。現已謀得一有利發展機遇,暫不能脫身北返,望弟速來,促膝詳談??????另,南洋華人經濟發展甚好,朱老若在滬不順,可轉身南投,兄或能助一臂之力。”
朱五樓對蔣偉記的印象不算太好,因爲其經常慫恿陳果夫,陳果夫不安分守己離不開蔣偉記的影響,不過卻知道蔣偉記是個有本事的人。
雖然蔣偉記在信中說得不是太清楚,但朱五樓大概猜到對方混得應該不錯,不然不好誇下海口。
“嗯!”朱五樓點點頭,笑道,“趁這把老骨頭還能動,也應該多出去見見世面。這幾年滬商全讓粵商比了下去,我們也去看看傳說中的南洋花花世界。”
朱五樓接着又給老朋友打電話,邀請他們一同去南華“旅遊”,接到他的邀請,上海的一些紳士財主也欣然嚮往。
“當家的,你說世叔在南華幹什麼來着?不會又是——我聽說南洋那裡的土人很兇惡的。”
臨牀前,朱明悄悄問陳果夫,此行關係一家前途,她不得不擔心。
“兇惡?那倒不用擔心,你沒見江浙一帶的士紳都往南邊跑嗎?上海的碼頭,那些勞工一船一船地往南邊跑,就像歐洲人跑去阿美利堅差不多。”
陳果夫嗤笑道。
他在美華銀行工作,美華銀行不時的有職員被調去南華,也有不少職員從南華、廣州等地調到上海,跟那些人接觸多了,陳果夫對南華的瞭解要比普通人多。
“既然沒事,我就放心了。”跟所謂的升官發財相比,朱明不要求丈夫太多,只希望全家平平安安。
她的話引起陳果夫的思索,蔣偉記在黃金榮死後一度銷聲斂跡,陳果夫擔心不已,以爲他遭遇不測了,後來接到蔣偉記從美國寄回來的信件,而後不久,蔣偉記又到了南華,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還得當面問當事人才行。
唉,有些可惜的是,好像要放棄當初的理想了,受孫中山控制的民團一直窩在福建山區,周圍強敵林立,嘗試幾次返回廣東,可惜沒有成功,只得跟福建的北洋勢力互相爭鬥,最後誰也奈何不了誰,只得苦苦盼望新的機會。
無論是和致公黨一體的南洋財團還是越來越受到美華財團滲透的以上海爲中心的江浙財團都日益疏離難成氣候的國民黨,經濟上國民黨陷入困頓,在平行空間依附國民黨的外圍勢力轉而他投,越來越多人才爲致公黨所接納,在廣東,就連孫文的老鄉們也不支持他。
陳果夫心底一聲太息,慢慢地閉上眼睛。??????
滴滴滴汽車來到碼頭,速度不得不降低下來,隨着擁擠的人流緩慢前行。
上海是亞洲最時髦的地方,碼頭就是上海對外交往的一個濃縮版的窗口,汽車、化妝品、香菸、電器等各種外國商品大量涌入上海,從內地輸往國外的茶葉、絲綢、礦產等農產品沿着長江、鐵路一路到達上海,再轉運到世界各地去。
組織這場大貿易的主要是各國大洋行,以及和他們有着緊密生意往來的中國商人,這從街道兩邊各式各樣的廣告牌就看得出來了。
從廣告牌上,南華製造的貨物在上海佔據了一定的市場,特別是橡膠製品,上海所有的雨傘、雨衣、膠鞋都是從南華進口的,此外香菸、小五金、布匹等也大量從南華輸入。
數目繁多的南華商品正在和日本、英國等國商品激烈競爭,大多數中國其實分不清那些商標上寫着漢字的貨物到底是南華生產的還是從珠三角的工廠提了個標籤直接運送過來的,不過他們還是願意購買這感覺親切的國貨。
陳果夫自然知道這其中的道理,爲了避免關稅,減少沿途高額的厘金,珠三角的工廠大多走海運運到上海、天津等北方城市出售,不僅是交通問題,主要還是怕了沿途的各路軍閥剝削。
或許爲了尋找一個穩定統一的市場,廣州政府在商人的壓力下也希望儘快統一國家。不過,這些現在這些因素都跟陳果夫無關,他小心地駕駛汽車,不時地回頭跟身後的老岳父說話。
“好多人啊!陳叔,你看,好多大輪船啊!”
副駕駛席上的蔣J國把臉貼在車窗外,一臉興奮地向外張望,心中充滿了對這次海上旅途的嚮往。
“呵呵!這不算什麼,國外的輪船更大呢?”
陳果夫笑着道。
“有多大?”
“幾萬噸吧!船駛到海上就像一座海上城市,什麼東西都有。”陳果夫解釋道。
汽車終於熬到了港區,在美華公司的碼頭,他們終於見到了要搭載的輪船,流暢的船體,長200多米,通體藍白色,佔了大半個美華一號碼頭。
船中間兩根發着金屬光澤的煙囪高高豎起,上面象徵南華的黃藍兩色旗迎風飄揚,對此上海人都不陌生了。
船頭斜向上揚起,有着優美的剪角,上面寫着“太平”兩個大字,此船叫太平輪。
“沒錯!就是它了,太平輪!”
陳果夫拿出船票看了看,微微一笑,介紹道:“太平輪排水2.5萬噸,專門往返中國和南華,沿途從上海出發,沿途經過寧波,廣州,新加坡最後到達南華首都新唐山,行程大概一個星期。
太平輪從美國白星輪船公司引進,原先往返於大西洋的一艘貨輪,經過改裝成了客貨兩用的海上巨無霸,不過,這一點也不影響他的豪華程度。
上面有泳池,電影院,戲院,賭場,樂隊等豪華奢侈,被稱爲夢幻之船,乘客人交口稱讚不已,就連外國人也趨之若鶩。”
“是嗎?那就好!呵呵!”朱五樓從車裡下來,遠遠就看到太平洋泊在港灣裡的雄姿,像一條盤踞在黃浦江的巨龍。
巨大的吊機正在把一捆捆的貨物運到船上,上面滿載着從內地各處運到南洋的貨物。
陳果夫吩咐船務人員把他的汽車和行李送到船上,不一會兒就看到他的汽車被吊在空中,穩穩地落在太平輪上,然後被裝進船底貨倉。
“上船了,岳丈大人。”陳果夫拿着旅行袋,請朱五樓走在前面。
他原本定了二等艙的,不過老丈人要面子,後來改成了頭等艙,多花了1000南華元,換成銀元也差不多這個數。
陳果夫有些心痛,一咬牙,順便也把那輛汽車帶走,還好不是他這個銀行職員出錢。
頭等艙物質條件自然是最好的,還照顧尊貴客人的虛榮心,在普通艙乘客的羨慕注視下,陳果夫一行人從容走上頭等艙的通道。
而更多的普通乘客在水手的呼喝下,忐忑地地上船,他們的通道在頭等艙下面,美華公司的職員黃宗孝和範同兩人在船頭往下看,那些衣着樸素的工人們正陸續地上了船,爲了償還這張船票,很多人要在南華的農場幹一段時間了。
上了船,在入口處就有辛勤的侍應給他們安排好了一切,朱五樓呵呵一笑,感覺臉上有光,感覺這錢沒白花。
頭等艙大多數是上海的華人富商,也有不少高鼻碧眼的外國人,衆所周知,在西方,華人等有色人種是不能乘坐頭等艙的,這種陋習也傳到了上海。
隨着日本崛起,大量的日本輪船形勢在世界各地,特別在東亞,日本輪船公司壟斷日本到中國的航線,這種偏見逐漸改變,日本富商終於能享受頭等艙的待遇了,三菱輪船公司更是日本人的驕傲。
南星輪船公司是打破這種歧視的第二家輪船公司,趁機大打民族品牌,號召國人乘坐華資輪船公司的船,華人頭等艙的待遇也因爲華人海運事業發展也發生改變,幾乎所有華商選擇南星輪船公司的輪船。
南星輪船公司憑着周到服務,相對低廉的價格,再加上民族感情,自開業以來,就把外國輪船公司排擠出南華和中國的航運市場,而更多的外國商人開始選擇物美價廉的南星輪船公司。
低沉的船鳴拉開太平洋進軍南洋的號角,巨大的煙囪冒出黑煙,一下子把天空抹黑大片,在小火輪的拉扯下,太平輪徐徐駛出港灣,如同巨龍潛入太平洋。
一艘日本軍艦擦身而過,一個乾瘦的軍人看着太平輪的身影,放下望遠鏡,喃喃道:“南華日後肯定成爲帝國勁敵!”
爲了照顧這些上海士紳名流,船上不僅細心提供寧波菜,還邀請了戲班子表演,除了少數留洋的青年人,大多數華人士紳喜歡窩在船上的清幽的小戲院裡看戲。
而樓下的裝修得更加光亮豪華的舞廳則堆滿了西化的名流,多以洋行買辦或者年輕的公子小姐爲主。在爵士樂的伴奏下,西裝和旗袍們載歌載舞,一點也不爲海上旅途感到煩悶。
“老夫還是第一次做這麼好的船,他們做得好啊!”朱五樓撫着鬍子,剛剛從戲院裡出來,他非常滿意船上的服務,更讓他開心的是,在船上結識了很多商界名流。
陳果夫則攜帶妻子到樓下的舞廳跳舞了,船上的娛樂節目豐富,如果不去跳舞發泄一番,只能窩在房間裡做做愛做的事情了。
正是這次海上之旅,陳果夫幹出了事,去到南華不久,他的夫人朱明就懷孕了,免了這傢伙在平行空間無子的尷尬。
而陳氏夫婦的快樂是建立在樸實的農家青年蔣J國的痛苦和尷尬基礎上,每每深夜,他都被隔壁傳來的聲音騷得不能成眠,心裡疑惑而惱火,但也無奈,只得爬起來挑燈夜讀,後來回憶道:船很大,讓我震驚,偶爾也很響,讓我不能成眠??????下船後,我一下子懂得做人的道理。??????
船到寧波的時候,蔣J國居然發現自己的母親毛女士也上船了,連連驚喜。
“你父親說你要到南華讀書,讓我陪着你,還派人來接我,我就來了。”毛女士看着隱隱有些英氣的兒子,一臉慈祥,心裡驕傲不已。
“這下好了,一家團聚了!可喜可賀啊!”陳果夫爲毛女士的到來感到高興,一點也想不到那個愛好風月的把叔居然把家裡的黃臉婆接去南華了,看來他要在南華幹一片事業的決心很大啊!
3天后,太平輪抵達廣州南沙港的時候,船上上來了不少客人,頭等艙的變得更熱鬧了,特別是那些牛氣轟轟的廣東老闆,談起南華就像去看親戚一樣。
陳果夫一打聽,心裡暗暗驚訝,原來那些廣東佬真的沒吹牛,家裡有人在南華做官經商,在南華擁有良田萬畝、工人數千真的不少。
有些更牛,直接說他家裡還投資南星輪船公司,甚至在南華挖石油的,持有南華鐵路公司,美華鋼鐵公司等大型企業的股票。
“這廣東小赤佬牛氣轟轟的,哼!”朱五樓有些生氣把柺杖往下一捅,自從船過廣州後,船上就多了他聽不懂的粵語,就連船上的戲班子也改唱粵劇了。
“岳父大人,不要生氣,都是不入流的傢伙跳出來,真正的大人物不會那麼膚淺的,何必計較呢?
我聽把叔說,我們浙江人在南華開的工商銀行一點也不必廣東人開的銀行差。”
陳果夫笑道。
“那倒也是。”朱五樓點點頭,有些衝動道,“如果南華真想他們說得那樣遍地黃金,這次我就把錢莊開到南華。你想啊,現在越來越多的江浙商人去了南華,南華和上海的聯繫越來越頻繁,這不是好機會嗎?”
“老先生也是浙江人?想開銀行?”一位年輕的男子地出現在朱五樓面前,拱手一笑,“在下趙天成??????”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