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家清淨的咖啡館裡,柏林的華人青年正在舉行一場聚會,發表演講的是一名清瘦的年輕男子。
“他就是伍豪!旅歐學生的領頭人物!他經常在週末的時候來這裡發表演說,在留學生中很有威望。”
劉文一坐在司徒南身邊,小聲介紹道。雖然那演講的內容還是老一套的GCZY救中國,他不大感興趣,不過看着臺上出盡風頭的伍豪眼裡有些羨慕。
司徒南心微微一突,端起咖啡慢慢地喝了一口,眼睛還注視着不遠處的那個似乎有着病毒式感染能力的伍豪。
他早就想到了這個結果,數風流人物,伍豪確實是在歐洲拉攏了大幫有志之才才奠定他的地位的。
雖然司徒南不大喜歡伍豪在記憶中那類似神一樣的形象,但不得不承認對方卻是有這樣的能力,畢竟再漂亮的包裝也需要過硬的底子才經得起諸多考驗的。
清新儒雅,風度翩翩,玉樹臨風,類似的詞都可以用在那人身上。
彷彿天生具有一種親和力,吸引了周圍的不少年輕學子,他們爲之鼓舞,掌聲不斷。
還是有些幼稚,一幫可愛而恐怖的愣頭青,有點像是??????香蕉人!
不過卻是紅心的。
司徒南微微一笑,感覺就像看一部紀錄片一樣有趣,他靜靜地坐着,美美地喝着咖啡,完全放鬆下來了。
前兩年,在上海的時候,他曾經吩咐吳曼麗爲難過這些人一次,把那羣驚弓之鳥趕到北方去開會了,不過在根子上沒有改變中國的積貧積弱的局面的情況下,紅色思想還是像潮水一樣涌進中國的,誰也擋不住。
發生在歐洲的此類似活動就是前奏,現在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這些不久後就會像種子一樣潛回國內,秘密生根發芽。
根據吳曼麗的情報顯示,這些種子已經找到了適合他們萃取養分的大樹——國民黨。
孫文終究還是和莫斯科走到了一起,不久前國民黨的代表已經去莫斯科,達成的相關協議。
現在雙方的代表正在商量建立旅歐支部,開始各懷鬼胎的合作。
他們的目標會是兩廣嗎?司徒南有些擔心。
孫文一直念念不忘,不過兩廣被致公黨經營得滴水不漏,雖然打起仗來,己方不會輸,不過耽誤兩廣的工業建設就不好了。
最好的方法是把禍水引到別處,比如福建、江西,或者其他北洋軍閥的地盤上,讓他們鬼打鬼!
就應該這樣辦!
司徒南下定決心,回去後就通知吳曼麗着手準備。
他終究改變了一點點歷史!就是不知道致公黨會不會取代國民黨成爲北伐的主力?
如果G黨願意去北方發展的話,司徒南倒是不吝惜給以一些幫助,就像把他們的人趕到北方去開會一樣。
反正北方的那些軍閥把北方折騰得夠狠的,而歷史上G黨又是到了北方在發展壯大的,這樣一來就避免歷史上那自相殘殺的瘋狂十年,少了仇恨,以後一切可能都有得商量吧??????
伍豪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司徒南惦記了,他站在臺上侃侃而談,看着臺下漸漸信服的眼神,呃,那眼神中還有些崇拜,心裡涌起一股自豪。(有趣的是,在慕尼黑,也同樣有個瘋狂的小鬍子正在拼命拉人入夥!)從莫斯科學習培訓回來,他的演講、理論已經上升到職業革命家水平,越來越有能力把周圍的朋友同學組織起來了。
除了理論,他的實踐水平也得到很大提高,組織更加嚴密,召開活動時不會像在巴黎一樣被警察抓住把柄,組織的成員大部分被法國人驅逐出境。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到了自由氾濫的德國他們反而更是如魚得水。
“柏林大學真不愧是學術自由的典範,歐洲忌諱的GC主義思想都可以自由地在這裡傳播。真是了不起!”
聲音不大,司徒南聽得清清楚楚,把他從臆想中拉了出來。
說這話的是咖啡館另一個角落的一位中年男人,西裝革領,圓框眼鏡,脣上一橫優雅的鬍鬚,看起來像個飽學的紳士。
他的旁邊還坐着一名同樣西服打扮的男子,不少要年輕許多,只見他嘆道:“革命雖然固不可少,不過落到實處,還是要靠科學技術才能救國。我們就是太缺少這方面的知識了。來的德國這些天,發現有抱負的青年不少,但有科技知識的很少,隨便的一個德國工人懂得都比他們多。”
這話道出了司徒南的心裡話,他心裡暗暗讚道。
這兩人應該是剛纔纔來的,不然自己不會沒留意道的。特別是那中年男人臉上帶着淡淡的笑容,眼睛像一片寧靜的湖水,溫和從容,可以一切極端的東西似的。
應該不是簡單的人物!
司徒南心想,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正好迎上那兩人投來的目光,便友好微笑。
“那人好像是蔡元培先生!”
劉文一提醒道。
“蔡元培?你認識他?”司徒南驚訝,蔡元培怎麼在這裡。
“蔡先生是柏林大學的校友,正在歐洲的遊學考察,不久前來到了柏林,我聽同學說的,還見過他照片,應該就是他了。”劉文一興奮道。
被他一提醒,司徒南才恍然大悟。蔡元培出名的是他對北大的改革,原來那一套“學術自由、兼容幷蓄”的思想估計是從柏林大學學來的吧?他能堅持這個原則,確實很了不起。
可惜只開了個好頭,百年後的他的那一套思想早就蕩然無存了。
司徒南顧不得欣賞伍豪的演講,整理一下,起身向蔡元培走了過去。
“容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司徒南,生意人,到歐洲考察的。請問你是蔡元培先生嗎?還有請問這位先生是?”
司徒南微笑地坐了下來。這是靠近窗口的角落,比較僻靜,他們的談話沒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你好!我是蔡元培,這位是我的朋友任鴻雋先生,他是教育司司長,正隨我出國考察國外教育。”
蔡元培溫和一笑,看着落落大方的司徒南,眼中閃過一絲欣賞。對於這個突然出現的年輕人,他感覺有點看不透!
從那青年不經意間就坐在自己面前,還讓自己生不出厭惡,好像很自然順理成章似的。要知道,一般年輕人在自己面前,態度總會有幾分拘謹的,恭敬就不用說了。
司徒南身上的氣度讓蔡元培覺得這不是個普通學子,更不像遠處的那些精神亢奮的年輕人,反而有點像是手握大權,有深邃洞察力的老狐狸。
蔡元培精於世故,什麼人物他沒見過,自有一套識人的方法,所以司徒南在他那清瘦的臉上看不出心裡的想法。
“沒想到真的能見到蔡元培先生,真是榮幸啊!我很早就聽說過你的大名了。”
他客套道。
蔡元培是個大人物,成名已久,目前光復會和南華合作,而蔡元培早已脫離光復會,和國民黨走得近,所以司徒南沒有想過拉攏這位牛人的想法。
一點也沒有!
更沒想過把對方當成一個大學校長,如果可以的話,他寧願把民國的人物當成一個個政客。
司徒南把注意力放在一旁的叫任鴻雋的官員身上,一交談才知道這位任鴻雋可不簡單,做過孫文的秘書,不過對政治沒興趣,曾留學過康奈爾大學,哥倫比亞大學,學習化學專業。
在美國時結識一幫志同道合的學者創辦《科學》月刊,成立中國科學社,把國外的先進科學知識傳播到國內。
回國後做過四川大學校長、北大的化學主任,不過討厭北大的派系鬥爭,不久前也跟着蔡元培的腳步,到國外考察學習了。
貌似出洋學習考察成爲國內政客或者其他失意人的一種習慣了!南洋離中國那麼近,不知道將來他們會不會更多地跑到南華而不是日本呢?
司徒南想起民國的學子政客有事沒事就往日本跑,心裡有些滑膩。哪怕被日本人一次次羞辱,但這個國家的人,特別是那些精英分子對日本的態度非常友好,至少中日友好很有市場,反而英美法等西方列強比較受人討厭。
再過一陣子,東京就有好戲看了!到時一定讓他們看清楚日本人的嘴臉!
司徒南心裡默默地算着日子,等待東京大地震發生。他已經暗中下令開始操作東京股市了,不收刮日本人一筆實在不甘心。
司徒南走神了,蔡元培看着嘴角一抹淡淡笑意的司徒南,心裡不由得一突,那微笑怎麼感覺有點陰險啊?
“司徒先生,你沒事吧?”任鴻雋提醒道,把司徒南從再一次臆想中喚醒。
“不好意思,剛纔想到了一些事情。”司徒南歉意一笑,對着任鴻雋讚道,“原來任先生懷着科學救國的夢想,真讓我肅然起敬!”
他越來越覺得這個任鴻雋合胃口。民族復興,就需要這樣實幹的人,更需要一個安穩的環境。
蔡元培點點頭,笑道:“德國考察讓任先生感慨良多,他正準備寫《科學概論》,把西方科學精神介紹到國內。”
“現今世界,假如沒有科學,幾乎無以立國。所謂科學者,非指化學物理學生物學,而爲西方近三百年來用歸納方法研究天然與人爲現象而得結果之總和。我欲效法西方而擷取其精華,莫如介紹整個科學。”
任鴻雋沒有沾沾自喜,反而感嘆。在德國的考察經歷讓他感觸頗多,中國是在太落後了,無科學不能救國。
司徒南點點頭,任鴻雋有着中國知識分子科學救國的夢想,不過要是他知道自己到頭來,夢想破滅,成功的反而是遠處的那些革命者,不知道心裡是如何感受。
科學這個東西,在中國百年中似乎是不太受重視,科學工作者有點像是外行人圈養的工具。
司徒南笑着向劉文一招收,把他介紹給任鴻雋和蔡元培。“這位是我的朋友劉文一,他正跟普朗克教授做研究,也有着科學夢想,我想你們會有共同的話題的。”
“你就是劉文一?”任鴻雋驚訝地看着面前有些靦腆的青年,嘴上的絨毛依稀可見。
旅歐的青年的分派他也隱隱聽說,好像這個劉文一身邊就聚有一批專心學問的人,他們互相交流學習,雖然不像當初自己在美國一樣創辦科學刊物,但也難能可貴。
更何況劉文一是從普朗克教授,那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至少沒有一定的水平是不行的。
司徒南向劉文一暗打眼色,示意他熱情籠絡任鴻雋。不過不用司徒南暗示,那兩人真有共同的話題,談起西方的科技發展就滔滔不絕。
司徒南和蔡元培微微一笑,坐在一旁仔細聆聽,偶爾插上一句,氣氛也很愜意友好。
司徒南和蔡元培都是人精,看問題要全面些,在很多問題上,兩人還挺談得來的。
不遠處的演講還在繼續,不過演講者已經換人了。司徒南擡頭看了一眼,伍豪已經下場,雙手抱胸,欣賞地看着被他激發熱情的同學在臺上慷慨陳詞。
“你覺得怎麼樣?”蔡元培笑着問道,他的目光也落在了遠處,話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挺有趣的。”司徒南淡淡道,又補了一句,“但願他們記得自己是中國人!”
蔡元培撇了遠處一眼,凝起眉頭,臉有憂色,轉過頭來,看着一臉淡然的司徒南,沉吟了一下,點點頭,突然道:“司徒先生不像是做生意的!”
“何以見得?”司徒南笑道。
“感覺你沒有其他生意人的市儈和圓滑。”蔡元培道。
司徒南笑而不語,他的生意做到目前份上,確實不需要市儈和圓滑,更多的時候,他都是在幕後做戰略設計,自然不同於一般拋頭露面的商人了。
“何故發笑?難道我說的不對嗎?”蔡元培問道。看着司徒南不置可否的樣子,心裡有些疑惑。
走到哪裡,從來都是別人對他的態度都是恭恭敬敬的,很少有人在他面前如此放鬆,司徒南不經意流露出來的氣度隱隱俯視他一樣,讓他微微失神。
“沒有。我就一個商人,不過做生意跟別人不一樣。我很少回國,不過如果你去南華的話,估計你會聽到司徒家族的。”
司徒南笑道。
司徒家族是南華第一家族,一幫人以爲是司徒美登家族,但內情人知道,司徒美登只是司徒南的族叔而已。當然,司徒美登的兒子也有點本事,在政界商界表現不俗。
“你是南洋來的???????我明白了!南華的情況確實要比中國要好。”蔡元培點點頭,心裡感嘆。
他跟國民黨的其他元老一樣,根本沒想到作爲國民黨的後花園和錢袋子的南華華人自己鬧獨立了,對國民黨的態度也不像過去那樣恭敬,給錢給人非常痛快,估計是對國民黨失望了。
蔡元培的和司徒南的談話把任鴻雋吸引了,他突然反映道:“你們都是從南洋來的?”
劉文一點點頭,真誠道:“蔡先生,任先生,若是可以的話,我希望你到新唐山考察。
特別是任先生,如果能把南華開辦《科學》月刊,就更好了。南華正在大力發展教育,準備辦成世界一流大學,非常歡迎任先生這樣的學者加盟。”
“聽起來不錯!”任鴻雋笑道,和蔡元培對視一眼,點點頭,“好!我們從歐洲返航的時候,正好可以去南華看看。”
“本人在南華還說得上幾句話,如果任先生需要幫助的話,可以去找司徒公館幫忙。當然,蔡先生也是,希望多多指教!”
司徒南不失時機地掏出名片給蔡元培和任鴻雋,讚賞地看了劉文一一眼,剛纔這個小傢伙好像開竅了。
蔡元培看着精緻的名片,上面只寫着司徒南三字和一個電話號碼,捏了一下,真的是一塊金帛,心裡暗暗驚訝。
他擡起頭,饒有深意地看了司徒南一眼,覺得此人非富即貴,只是奇怪,從來都沒聽說過這號人物。
對於司徒南的熱情蔡元培和任鴻雋只能接受,況且他們出國兩三年來,一直有心去南華看看。
任鴻雋的心思就簡單多了,心裡就想着在南華創辦《科學》月刊,把科學的思想傳播到南華。
沒等演講會結束,蔡元培和任鴻雋就悄悄離去了。
出了門口,蔡元培小聲對任鴻雋道:“今天那幾個人可不簡單,特別是那司徒南,可能是南華的權貴,我一直都留意着,他身邊還有好幾個人在暗中保護呢。”
“是嗎?”任鴻雋微微一愣,這纔想起蔡元培年輕時製造過炸彈炸滿清的官員,不是一般的書生,他點點頭,無所謂道,“既然不是簡單人物,這不是很正常嗎?
我聽說,南華從德國、美國招聘了不少知名科學家,正在籌辦好幾家大學,還建立一批大型實驗室,動作很大,我的一些朋友已經去南華了,這次我們有機會一定要去看看。
不瞞你說,我家裡的那位已經催了我好幾次了,她的那些清華校友都跑到新唐山了。”
“哦。”蔡元培感嘆一聲。想到南華正在大肆拉攏人才,心裡感覺有點彆扭。
他不知道,任鴻雋的妻子是首位公派留美女生,一直接受威廉基金會的資助,所以任鴻雋身邊成立科學社的朋友或多或少都和威廉基金會和南華有着密切的聯繫。
一次偶然的相遇,改變了任鴻雋的命運。接下來的日子,他跟劉文一的聯繫跟頻繁了,從中得知南華的不少情況,那顆心越來越癢,恨不得到南華去傳播科學的種子。
後來在他的努力下,南華國家科學院也隨之誕生,影響了後來一代代的人。
這是後話不提。
蔡元培他們離開不久,咖啡館的聚會也差不多結束了。伍豪和同志們道別,約定下次集會的時間。
用句俗話說,這是一場勝利的集會,團結的集會,奮進的集會,伍豪忍不住躊躇滿懷。
來到結賬臺,侍應告訴他,已經有人幫他們埋單了。
“伍先生?我的老闆想見你!”一個高大的黑人對伍豪道,肌肉鼓鼓的,滿身煞氣,像頭狗熊,而且這狗熊還會說一口流利的漢語。
伍豪心頭一凜,看着那黑人不容置疑的眼神,只好帶着疑惑跟着對方走出咖啡館。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