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民離開後，孔祥熙夫婦陷入沉思。他們被林一民描繪的前途打動，又捨不得已經在國內開創的事業。
“老婆，你說我們要不要也下南洋？”孔祥熙問宋靄齡。
宋靄齡有主見，見識不凡，是難得賢內助，家裡的大事都離不開這個女人。
她沉吟一會兒，擡起頭，看着孔祥熙那圓潤的臉，從丈夫的眼睛裡看到一股野心，心道：自己的男人雖然平時看起來很市儈圓滑，但心裡還是有一番抱負的。
“上次你跟子文去過棉蘭，感覺那裡的情況怎麼樣？真有林一民說得那樣好嗎？”宋靄齡問道。她想知道更多關於南華的消息。
“棉蘭發展得很不錯，確實不錯，比天津還要繁華。美華公司在當地建了很多工廠，有鋼鐵、石油、飛機等先進的產業，比國內任何一個城市都要生機勃勃，這可能是他們打敗荷蘭人的原因吧。
子文還告訴我，棉蘭還隱藏不少東西，就算是他也不大清楚美華公司在南洋到底隱藏多少秘密。
我當時驚呆了，就好像當初我們在美國的時候，看到的那些工業飛速發展的城市一樣。整個城市都是華人，他們說你們那裡的粵語，我不太聽懂。
真的難以相信在海外，竟然有一華人主導的先進城市。他們只用了十年的時間，就開創了一片大事業，這氣魄膽識，嘖嘖！”
孔祥熙興奮道。
“南華能打敗荷蘭人真是不簡單，荷蘭人的實力還是不容小覷的。現在打下一百四十萬多平方公里的國土，現在南華拼命地在國內招工，南華的發展估計還會更快吧？老公，你說十年後，南華會發展成怎樣呢？”
宋靄齡也有些激動，從中看到了巨大的利益。
“這個很難說。如果政局平和的話，十年內，從國內移民數百萬，南華的統治根基就會變得牢固。再過十年，估計國力也會發展到不俗的階段，至少會是南洋很重要的一股勢力。也可能會有波折，畢竟那些土著人還是佔大多數，南華要收服他們不容易。”
孔祥熙分析道。
“說得也是。荷蘭人在南洋存在了幾百年，既然他們能打敗荷蘭人，再差也不會比荷蘭人差吧。”
宋靄齡道。
好像對南華的前途有些樂觀，宋家和海外的華人關係很好，而且現在無論是宋家還是孔家都從中收益，在感情上，不免有些偏頗。
“嗯。去是一定要去的，至少得去看看，至於其他的事，以後再說。你覺得呢？老婆大人。”
孔祥熙笑道。
他捨不得放棄這個機會，接到林一民的邀請後，他的心早已經有答案了。不過一貫謹慎的他沒有倉促作出最後的決定。
“嗯。我相信你行的。”宋靄齡點點頭，鼓勵道。這個女人一向殺伐果斷，認準的事情就決不罷休。
夫婦兩人都受過高等教育，在美國的頂尖學府留學過，眼界開闊，不會像一般人那樣寧願保守，現在正是他們事業起步不久的時候，實力遠遠沒有達到後來的權傾天下的那種地步。
京津是北洋的勢力，南方江浙、兩廣自成一體，老孫被人擠掉了，蔣蔣更加不想有生之年的回國，他的把兄弟陳果夫還在上海爲幫人打工還債呢，民國應該不會再有向歷史那樣的所謂四大家族了。倒是宋家竄起得早，活得更滋潤，連帶孔家也發展得不錯，但想歷史一樣，軍政財相互勾結聯合，機會很渺茫。
孔家在京津的發展速度雖說不錯，但距離孔祥熙的野心還有很大的距離。而且目前看來，國內的局勢一點沒有可以讓孔祥熙一飛沖天的徵兆。
如果沒有很好的契機，哪怕孔祥熙攀上了閻錫山，想在北洋軍閥一手遮天之下出頭是很難的。
“聽說石油公司的大老闆黃仲涵是南華的高官，很有勢力？”宋靄齡問道。
對此她很關心，如果丈夫能得到南華高層的賞識，將來的成就絕對不會侷限在商業。和孔祥熙睡了那麼多年，她自然知道，這個八面玲瓏的男人更適合混官道，現在只是沒有機會而已。
“交通部部長，南華最有權勢的幾個人之一。原本就是一個大財主，產業無數，現在可能更一發不可收拾了。聽說南華的鐵路計劃就是他主持的。”
說到這裡，孔先生一臉羨慕。
“誰說的？”
“子文！”
“哦！那應該沒假了。”
宋靄齡點點頭。現在宋家的兄弟姐妹，幾乎各有各的事業，在母親只會吃齋唸佛的情況下，宋靄齡這個大姐大對下面弟妹的控制力明顯下降了。
她有個想法沒說出來，就是孔祥熙對他弟弟宋子文的成就很吃味。孔祥熙是個很驕傲的人，現在他的成就比不上直愣愣的小舅子，心裡暗暗憋了一股氣。當然，這隻有宋靄齡這個枕邊人才隱隱感覺到。
“這是件大事，我們最好問問子文的意見，他對那裡的情況更瞭解。”宋靄齡建議道。
“也好！”孔祥熙愉快地接受了妻子的建議，他看了看白白嫩嫩的妻子，輕撫一把，取笑道，“往後真去了南洋，夫人你可要曬黑了。不過，黑有黑的韻味。”
“去你的，死鬼！你見過新加坡的英國變成黑人嗎？”宋靄齡白了丈夫一眼，這無老虎難得一現的嬌媚讓孔祥熙小心肝一顫，心就酥了。
接到孔祥熙從天津發來的電報，宋子文馬上回復，讓他們到上海詳談。？？？？？？
“剛剛不久前接觸一個自己找上門來的遺老，現在又要去拜訪真正的遺老，看來南華真的很缺錢啊！”
林一民心裡感嘆。
連少爺都出手了，還要自己在國內拉攏投資，可見南華的建設規模是多麼龐大。
想到這裡，心裡忍不住激動澎湃。
“林先生，裡面請！我們王爺馬上就出來了。”一個瓜皮帽馬褂打扮、腦後掛着常常的鞭子的男人把林一民請進雅緻雍容的房間，看樣子那男人是個高級家丁，不過身上的那股濃濃的奴味讓林一民微微皺起眉頭。
從他進來，就發現這裡的人的做派跟前朝差不多，幾乎讓他以爲現在還不是民國呢。
“嗯。”林一民隨口應了一聲道，坐了下來，臉色淡然。端起精緻的茶杯，呷了一口那上好的龍井茶，心情不錯。
打量房間佈置，既有古色古香的傢俱也有時髦的外國進口電器，特別是留聲機那金燦燦的大喇叭，讓林一民眼前一亮。
心道：看來這傢伙應該是個開明西化的人，不想自己見到的那些軍閥土財主，他們熱衷大戲，吱吱呀呀地把班子請到家裡，非唱個三五天不足不可。
“林先生，幸會幸會。”一個三十多歲，一臉富態的男人走了進來，腦後也拖着跟長長的鞭子，又粗又亮，估計平時沒少花功夫保養，不然不會連鞭子看起來都比別人有富貴氣質。
他就是前朝的攝政王，末代皇帝傅儀的生父愛新覺羅？載灃，一個真正的大貴族，與生俱來的富貴氣是旁人無法比擬的。
聽說是因爲他無能，比較好駕馭，所以才被慈禧太后交予大權？
林一民心裡想道。
真正讓載灃崛起，受到賞識的應該是八國聯軍侵華，好面子的德國威廉皇帝要清廷派出皇族去柏林謝罪。
當時其他皇族都在竄竄不安，生怕這小命不保的人物落入自己腦袋上的時候，最後載灃去了。
他的表現可圈可點，不卑不亢贏得了德國皇帝的讚賞。載灃成功的外交出使，在一羣庸庸碌碌的皇族中表現出色，被慈禧看重，得到重用。
載灃不是袁世凱的對手，還被人認爲是蠢貨軟蛋，但他的寬容開明贏得了很多讚譽。
難得的是，他看得開，不用上朝後，爽快地回家做富貴閒人了。
或許是看透了這個國家爛透了吧！
林一民心裡想道。
放在二十年前，自己一介小民能跟皇帝般的人物打交道嗎？
他遲疑了一會兒，不卑不亢道：“你好，愛新覺羅先生。冒昧拜訪，打擾了。”
“愛新覺羅先生？”載灃一愕，又點點頭，看了看一派洋氣的林一民，感覺這個年輕人作風新派，乾脆利落，不拖泥帶水，不卑不亢，沒有什麼尊卑作風。
對這個林一民，載灃也知道不少，知道此人很吃得開，跟外國人關係密切，好像還是南洋的那些華人來着？
今天他突然出現在家裡，會有什麼企圖呢？
載灃心裡想道。
他個人雖然作風西化，在一堆腐朽的遺老遺少裡，算是開明的人物，但對於海外的華人觀感不太好，更準確地說是態度冷淡。
或許潛意識裡還是認爲那些是“棄民”“亂民”，朝廷的江山也是這些人推波助瀾搞垮的。
不過，現在都過去了，自己這個昔日顯赫的權貴還比不過人家這些勢力龐大的傢伙呢。
載灃心裡輕嘆，調整心態，平靜而睿智的目光落在林一民的臉上，微微一笑：“不知林先生有何見教？”
“見教談不上，只是有個小小的建議。”林一民認真道。
“請說！”載灃好些好奇，看着林一民眼神有些玩味，想聽聽這個一點也不客氣的年輕人的想法。
“我是來找你借錢的！”
“哦？”載灃臉色一斂，眼神有些嚴肅。借錢這個詞有很多種解釋，難道這個傢伙想威脅自己？
不過，他還是耐下心，隨口問道：“多少？”
“一千萬不多，最好三五千萬。”林一民大言不慚道。
“呃？”載灃一愣，看着林一民那不想作僞的表情，真想一巴掌刮過去。本來他料想，如果借個三五萬，就直接給了他，三五十萬就考慮考慮。
現在這個傢伙居然開口要一千萬？載灃不能淡定了。要不是知道對方的來頭不小，他還以爲這個傢伙瘋了！
“這個笑話不好笑！”載灃嚴厲地盯着林一民，目光中有種壓迫感。
林一民暗暗點頭，畢竟是做過“皇帝”的人，身上真有那麼一點氣勢。
他微微一笑，迎着載灃的目光道：“聽我說，今日到此，不是謀財害命的，剛纔說借錢只是個有趣的說法而已。
當然，如果你能貸款給我，我很高興，也樂意支付讓你滿意的利息。”
“有話直說吧！”載灃道，心道：這個傢伙原來是爲了錢來的。
“好吧。我真正的想說的是，希望你去投資南華，那裡大興土木，機會很好。我沒有惡意，只是希望彼此有愉快的合作而已。”
林一民合上雙手，十指交叉，一臉坦誠地看着載灃。
見他臉色稍霽，繼續解釋道：“你可能也聽說了，南華打下大片領土，要消化這些土地，沒有大量的資金是不行的。資金方面我們已經有所準備，只是希望找到更多的投資，越多越好，有錢大家賺嘛！
不僅是你，其他人我也推薦過他們投資南華，也找過曹錕吳佩孚將軍他們，京津的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可以是我們尋找的合作對象。
其實你也不用擔心我會騙你，美華公司那麼大，南華一個國家，能到處去騙錢嗎？我們的原則是，只認錢，不認人。只要有錢，哪怕是殺父仇人想投資，我們也歡迎。”
林一民說完，又拿出一份文件，上面列出了南華的幾大投資項目，包括鐵路、鋼鐵、礦產，土地等等，還有南華的工業化計劃簡介。
這個載灃可真是個有錢人，據美華公司估計，他的身家至少有三四千萬。其中在匯豐銀行裡存有一千多萬存款和大量財寶，在美華公司的存款也高大一百多萬，在其他外國銀行的存款也不會低於百萬。
載灃在天津租界的大量房產、商鋪，他自己住的這家府邸，價值就不下千萬。如果再算上，隱匿的田產和其他財寶，林林總總加起來，三四千萬的估計已經非常保守了，絕對可以用富可敵國來形容。至少北洋政府就沒有他有錢。
載灃拿起林一民遞過來的投資計劃書，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越看越驚訝，裡面不少措施都跟他曾經攝政時候搞的清末新政類似，不過南華的決心就大多了，而且沒有歷史包袱，可以從容規劃。
看這個林一民一副商人做派就知道，南華的那些人可能就像他說的那樣，只認錢不認人了。
載灃放下投資計劃，不置可否，打量林一民一眼，沉吟了一會兒，問道：“宣傳融資還順利嗎？”
“還行！有不少人都有意向了，他們準備派人去考察，美華公司已經爲他們做好了全程安排。相信他們會做出明智的選擇的。”
林一民自信道。
“前朝的時候，廣州伍家被政府逼迫，家破人亡，不過還是順利地轉移了部分資產到美國，剛好趕上美國的工業大建設，他們的投資獲得豐厚的回報。愛新覺羅先生，爲什麼不給自己多留條後路呢？”
林一民笑道。
這話說到載灃心裡去了，辛亥那樣，北京政府權力和平交迭，滿清皇帝主動讓位，載灃是有功勞的。退位後，他不在干涉政治，安心在天津租界做個富貴閒人，與世無爭，一般而言，沒人再來刁難他。
但這只是一般情況，如果萬一某天政府要對他下手呢？租界是個不錯的庇護，不過這個林一民說的好像也有點道理，多做一個選擇也不錯，好像南華的投資前景真的不錯，值得一試。
想到這裡，載灃神色一凜，問道：“我把錢投資南華，萬一南華坑了我怎麼辦？”
“這個要看你投資多大了。十萬八萬，我們看不上眼。百萬以上，我們會稍微重視。千萬以上，我們會考慮一下。如果超過一億，恭喜你，我們會列爲重點保護對象，並把你當成我們的合作伙伴。”
林一民自信道，心裡冷笑：這載灃也未免把南華的信譽看得太便宜了吧？
不過他不想把話說得太僵，又笑了笑：“信任是建立在長期的合作上的，需要時間的積累。你的擔心，我理解。所以我建議你，先派人去考察一番，然後從小額投資開始，試試水，再確定日後要不要真正大投資。”
“我考慮一下。”
載灃點點頭，覺得這林一民說話挺真誠的，那目光不像作僞。有理有據，談得是實際利益，沒許下空洞漂亮去的承諾。
“那打擾了。這是我的名片，有需要的話，可以跟南華使館的商務參贊嘉道理先生聯繫。”
說完，林一民起身離。
“真是個奇怪的人，一羣人！”載灃聽到門口的汽車響，知道對方已經離去了。
“張鐵林，你覺着這事靠譜嗎？”載灃招來家裡的高級奴才，問道。
“王爺，最近他們還找了不少富貴人家，南洋的地產確實很便宜，京城的一些活不下去的奴才，正有南下的心呢。”
張鐵林諂笑道。
“這樣啊，沒想到旗人也要下南洋了？真是——”載灃臉色一黯，沉吟了一下，吩咐道：“這樣吧，你去賬房支十萬大洋，走一趟南洋，買個農場試試水，看看是不是像他說得那樣好？”
“嗻！”張鐵林躬身伏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