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都安排好了?”司徒南問道。跟在他後面的是秘書林一民,他收到安良堂的變故便匆匆地從華工營趕了過來。
不過,唐人街惶惶的氣氛讓他有些擔心,林一民有心勸說司徒南要小心點,下次不要隨便出入這些場合了,但話到嘴邊看見司徒南那張自信的略帶疲憊的的臉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司徒南要做的事很多很大,但目前自己的資歷和才幹還不足以獨當一面,只能暗地裡發誓要儘快地成長起來了。
“安排好了。東西都送過去了,我們的人也安排進去了,他們已經上了亞歷山大號了,明早就啓程前往歐洲。”林一民答道。
“那就好。”司徒南點點頭。
華工營短暫地在舊金山停留兩三天,期間過了一個難得的假期後,便繼續前往歐洲,等待他們的是一個全新的世界。或進入工廠當工人,或成爲一個農民,或進入硝煙瀰漫的戰場,提法國人、英國人或者徐徐到來的美國人挖戰壕,蓋房子。
在那裡,這些樸實的中國農民將經歷了他們人生中最不可思議,最難忘的一段歲月。其中很多人也因此改變了命運,反過來,他們也改變了更多人的命運。
司徒南心裡祝福他們,希望他們安然無恙,更期待自己從中灑下的種子能生根發芽。亞歷山大號給出國華工提供的待遇是完善的,這是司徒南能做得最多的了。
亞歷山大號隸屬於加利福尼亞海運公司,這家公司的股東除了司徒南個人持股20%外,富國銀行和美華公司也在其中佔有股份,實際上還是司徒南的個人產業。去年司徒南從白星公司的前任董事長伊士美手中購得白星公司的股份後來也轉移到加利福尼亞海運公司,因此也和白星公司有着業務上的往來。
白星公司主要經營歐美的航線,而加利福尼亞海運公司的主要航線在太平洋。司徒南通過格達斯和德國人漢斯在戰前“打劫”一批德國商船後,便把部分船隻併入了加利福尼亞海運公司,因此加利福尼亞海運公司運力擴充了不少,有更多的餘力去經營南美的航運,爲威廉財團架起了聯通古巴、委內瑞拉等拉美地區和美國之間的通道。
特別是巴拿馬運河開通後,加州和拉美等國之間的航線日益繁忙起來了,加利福尼亞海運公司的船從美國、亞洲出發,運去大量的工人、設備,回來的時候滿載着當地的水果、礦產、咖啡、酒、乳畜等等物資,貿易越做越大。
其中有部分業務由美華公司經營的,所以美華公司也不僅僅做中美貿易生意,拉美、南洋等地區的業務也日益受到美華公司的重視。這也是爲什麼司徒南強硬地剷除安良堂在美華公司的影響力,並將對方“打倒”,控制的原因。
安良堂高義事件發生後,司徒南和匆匆趕到舊金山的司徒美登有過一次深談,雖然沒有透露南洋計劃,但司徒南明確地指出,美華公司、華僑聯誼會要成爲北美華僑的領導力量,要爲海外華人華僑的利益說話。安良堂可以繼續存在,但不得違背和美華公司的約定,比如這次高義事件的導火索——鴉片貿易。同時,在美華公司、華僑聯誼會的影響下,安良堂最好向公司化轉型,美華公司、華僑聯誼會將在經濟和政策上給予支持。
以力壓之,以利誘之,使服之。
蘿蔔和大棒雙管齊下,在司徒美登的首肯下,安良堂“屈服”了。如其說是屈服還不如說是改變,或者用“該組”這個詞更時髦些。
安良堂寧靜的議事堂,屋檐飛翹,雕樑畫棟,曲徑通幽,很有中國味。就在這裡,前些天發生了一場大沖突,屍骸遍地的情形已經過去了,血跡也被清洗一空了,但那恐怖的記憶還殘留在人們的腦海中。
今天那幫“殺神”又來了,安良堂的幫衆看着那夥西裝大漢目光有些膽怯,不敢直視他們,直視撇了一眼後,馬上躲閃開了。
陳天明看着眼裡,心裡有些搖頭,轉頭看了坐在自己上方的一臉威嚴的男人,態度變得恭敬起來了。
司徒美登端起茶杯,湊到嘴邊,又重重地放下,嘆氣道:“阿南,沒想到安良堂竟然發生如此變故,出了此等惡徒,實在是老夫管教無方,讓你見笑了。”
司徒美登向司徒南抱拳作揖道。事變中,包括高義本人在內的十幾個二十個叛變的死忠份子被打死,其他被嚇破膽的餘黨都不得不在衝鋒槍下投降了。
初聞驚變,司徒美登對司徒南有些怨氣。怎麼說死得都是自己的人,但後來聽陳天明說了事情的經過,特別是對方拿出一種厲害的武器後,後來嚇出一身冷汗!聯想到如今的司徒南已經今非昔比了,心裡的怨氣馬上消失了,還好,司徒南沒事,不然安良堂遭到的報復肯定是殘酷的。
“呵呵,沒什麼,我也沒想到發生這樣的事。”司徒南笑了笑。
“唉,安良堂確實到了改變的時候了,過去的幫派習氣要改一改了。”司徒美登語重心長地說道,意味深長地看了司徒南一眼。
安良堂,其實應該說是美洲洪門致公堂纔對,安良堂只是致公堂下面的一個單位,不過作爲致公堂最大的堂口,用安良堂來代替致公堂也有情可原。
1904年,孫中山以洪門總棍的身份加入致公堂,並在司徒美登等人的支持下,對致公堂進行整頓,往致公堂這個傳統的幫派組織添加了革命的元素!說白了,就是爭取致公堂成爲推翻清政府的一股重要的力量。在辛亥革命以前,革命黨人發起的一系列起義,曾經就得到過致公堂的金錢和人力的支持。
可惜,幫派畢竟是幫派,成不了大氣候,孫中山等人的整頓並沒有改變致公堂的本質,致公堂也是一個鬆散的龍蛇混雜的華人華僑幫派聯盟,有它的革命性也有落後的一面,這次高義事件就充分說明了這點。
高義一夥人原本就不是司徒美登的嫡系,是當初致公堂成立的說話收編過來的一個小幫派。不過高義本人有幾分本事,加上又是堂裡的元老,黨羽衆多,所以陳天明一直沒能徹底地壓服他。可惜,被貪婪矇蔽了雙眼,竟然想搶奪美華公司,結果??????
司徒南心裡也在琢磨,美國的華僑分成兩大派,一派是華人聯誼會,重要以商業公司——美華公司的面目出現,一派是安良堂或者致公堂爲代表的幫派組織。由於美華公司的勢力在司徒南的支持下,發展迅速,已經超過了安良堂,理應成爲美洲華僑華人的代表。高義之事,雖說安良堂挑起的,但美華公司未嘗不想吞併對方。說到底,一切都憑實力說話。
但凡組織都有自己的主張,華人聯誼會在維護華僑的正當權益,關注民族的獨立和祖國富強方面和致公堂是相通的,只不過不與中國大陸龍蛇混雜的各種黨派有聯繫,更純粹,更具獨立性。華人聯誼會如果能把致公堂的勢力整合起來,無論是自身的壯大還是對實施中的南洋計劃,都是大有裨益的。
“司徒美登先生,我想關於歸我雙方的衝突,過去的就讓它過去,我們還是往前看吧!我們應該團結起來,一直對外,千萬不要再內鬥了。我建議,我們成立一個黨派吧,旨在維護我們海華華僑同胞的利益,支持和幫助祖國建設。你看可好?”
司徒南目光炯炯地看着面前那張彪悍,略帶威嚴的臉。
“立黨?”司徒美登眉頭一揚,楞了一下,驚訝地看着司徒南。立黨是件非常重大的事情,他從來都沒想過要立黨,剛剛他還在琢磨着改變一些安良堂的生意呢,就是不做鴉片生意了,免得惹得司徒南這個“煞神”不高興。
“是的。通過立黨來改造安良堂,過去的那套現在已經行不通了,安良堂不僅要改變經營模式,讓幫派的生意公司化,而且改造後的安良堂應該完全獨立出來,堂就是堂,黨就是黨,可以有聯繫,但必須獨立分開來,這樣新黨就可以吸收我們華僑中的知識分子和商界的經營,爭取更多的人加入進來,凝成一股勁,爲海外僑胞,爲祖國出力。”
司徒南解釋道。他知道在這個亂世,幫派總有他生存的土壤,與其視而不見或者唾棄消滅還不如改造利用它。但具體怎麼做,他沒試過,只是有些想法。
“這樣也好!理當如此。”司徒美登點點頭,其實他心裡也有了些朦朧的想法了,要不然也不會在幾年後就把致公堂改組爲致公黨,如今被司徒南小小地啓發後,心裡朦朧的想法漸漸地清晰起來。
這事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實際上,司徒南沒想過成爲什麼政治人物,只是覺得有必要這樣做而已,畢竟多了百年的經驗,很多東西雖然不知道符不符合現在的情況,但理念比一般人先進得多,在黨派建設方面也能說上兩句。
多少有些出於賣弄或者炫耀的心態,司徒南滔滔不絕地談論新黨派的主旨,如何去建設一個等級嚴密的政黨,如何去建立統一戰線,把更多的人拉攏自己的陣營裡。還有通過培養吸納大量知識青年加入其中,使之更具創新活力等等。
此番話一出,在場的人都蒙了,把一幫大老粗說得一愣一愣的,雖然他們有革命之心,但很多時候,只是出於義憤,一種熱血的衝動,實際上在理論上對革命還有政黨的認識還是很膚淺的,所以一時把司徒南的話當成了真知灼見。
茲事體大,要從長計議。司徒美登已經意動,但還必須和堂裡的其他元老商量方可通過。其中最主要的是說服元老黃三德。
黃三德在致公堂內的地位僅次於司徒美登,也是北美華僑的領導。同樣的嫉惡如仇,對國家民族的熱愛,使他早年有強烈的反清思想,聯合志同道合的司徒美登等人創立致公堂,曾經追隨過孫中山,爲革命拋頭顱灑熱血,是辛亥革命的功臣。
不過始終是那個說法,幫派畢竟是幫派,始終上不了檯面,作爲革命功臣的黃三德最後也跟孫中山鬧翻了。因爲很簡單,就是身爲洪門總棍的孫中山反對致公黨改造成致公黨,並且把致公堂作爲幫派勢力打擊,計劃將洪門在大陸的勢力一網打盡,這就是所謂的洪門立案。
二次革命失敗,孫中山再次流亡海外,仍欲得到洪門支持,可嫌隙在前,南洋華僑在鄧澤如的推動下尚能給予支持,而美洲致公堂則應者寥寥,籌款更無從談起。黃三德直言不諱:“先生衰時則倚庇於洪門,盛時則鄙屑洪門,避之若浼。今盛而復衰,又欲與洪門親密。先生休矣。”意思很明顯:你倒黴就想到了我們,發跡就一腳踢開,別忽悠了!
這話聽來有趣,老黃也算是粗直之人!司徒南心裡暗評。
孰是孰非,涉及到利益問題,箇中緣由一時半會司徒南也說不清楚,但對於更傾向自立的黃三德,司徒南是歡迎的,雖然對方是個黑幫頭目,但這個年頭,有誰是乾淨的呢?要成大事,就懂得讓各種人爲自己所用,道德潔癖是不可取的。這一點,歷史上早有教訓,所有的偉人都是又黑又厚之輩,天使是他們的面孔,但實施的手段卻與魔鬼無異。
果然,改建致公黨的想法立刻得到了黃三德,經過了一番深思熟慮後司徒美登最後下定決心對安良堂進行改造,把安良堂和以美華公司爲主的華人聯誼合併成致公黨。
1917年,致公堂改組進入實質階段。到了年底的時候,中國致公黨在舊金山舉行第一次代表大會,宣告了中國致公黨的成立,這標誌着華僑政治力量的新的崛起。
中國致公黨成立後,在南美、南洋、中國等地區紛紛設立分部。在美洲凡是有堂的地方都建立了黨的組織,其他國家和地區的致公堂組織也實行改堂爲黨。致公黨在美國大部分城市都有辦事處,其中大部分力量集中在加州的舊金山和洛杉磯這兩個城市。因爲這裡是美華公司的大本營。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