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塵和顏悅色地道:“你來了。”他把剛剛還握在手 志隨手山水的狼毫擲在桌上。他的這個率性的動作,倒叫宋星樓想起二人一起讀書的光景。那些輕狂少年的時光,再也回不來了。
暗自斂神,拋卻這不合時宜的念頭,宋星樓恭敬地肅手站在一旁。
宋陌塵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似是全把下邊伺候的太監當了隱形。他賜了座,宋星樓便也就不客氣地坐了下來。
宋陌塵拉家常一般地說道:“近日皇弟的日子過得可好
宋星樓道:“蒙天子洪恩,爲臣自是浮雲閒人,富貴安逸。”
宋陌塵問:“淳王叔已經回來了,是嗎?”他這句雖然是問句,但宋星樓明白,他是清楚的,不過總要拿些話來話趕話。
於是,他便頷首:“是的,父皇確實回來了,只幾日的功夫。因路上舟車勞頓,父皇他怕自己形容萎頓,驚擾皇上,這才略歇幾日再打算進宮的。”其實這些話淳王卻是一句也沒有說過,可這王爺回京而不面聖,乃是大不敬。宋星樓倒不是擔心宋陌塵真的會降他父親的罪。但門面上的話自然要說的漂亮些。
宋星樓的回答顯然也讓宋陌塵滿意。他微點了點頭,道:“淳王叔雲遊這幾年,朕也是想念得緊。外面自是比不得自家舒服,用度也是粗簡,如今既然回來了,便讓王叔他好生修養一段時間吧。進宮的事情不急。”
兩人心裡清楚,他們現在談論的人,身份於他們,都是尷尬的。所以也沒有多說,只幾句便轉向了別處。
宋陌塵看了看窗外。似乎來了好興致,站了起來,笑着問宋星樓:“天氣尚佳,瑞王不如隨朕一同前往御花園走走,我們倒也很久沒有這麼閒適一處了。”
宋陌塵的話雖說的像是商量,但他自己已率先向門走去。宋星樓隨即也站起來,跟在了他地後面。
御花園常年有老太監鑽營花草。哪怕現在是冬天也還是滿園的花團錦簇,翠葉纏蔓,乍一看倒好似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
只是,這皇宮一年四季都沒有春天的。宋星樓看了一眼御花園裡的景色。有些心不在焉地想。
按制式,即便這隨意地走動,宋陌塵的身後三步開外還是跟了四五個內監。原本只他二人的活動此刻有些浩浩蕩蕩起來。
走到一處飛鈴八角,紅漆圓柱。琉璃角頂地涼亭前,宋陌塵回了 頭,只說了句:“朕要和瑞王敘敘兒時的事,全給我站了遠些,免得壞了朕的興致。”
一干宮人自是諾諾應聲,兩個機靈些的太監端來了糕點小食,布開茶茗,便速速地離開了涼亭。只敢站在十幾米外的地方遠遠地觀望,隨時等待宋陌塵哪怕一個眼神的吩咐,便近前伺候。
宋陌塵瞥了一眼那些太監內侍,抿了一口熱茶,這才淡淡地道: “這下倒是真地清靜了。”
宋星樓也不做聲。只拿了一個玉蘭糕放進嘴了,似乎真的開始享受這由宋陌塵提議地御花園之行了。
宋陌塵看着他吃着糕點。笑容滿面地問出的是這樣的話:“石越國有什麼動作?”
宋星樓也笑了,恁得美不勝收:“沒有動作,連動靜也沒有多少。不過是有兩個人先來聯絡我而已。”
到了這會兒。宋陌塵自然不會着意那些敬語謙稱。他想了想,面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兩軍交戰,不殺來使,朕倒也好奇,這石越國要誘得我朝瑞王上鉤,派來的是什麼樣的人物?”
宋星
可掬,說出了那二人的名字:“斯勒卓和波農。”
宋陌塵表情雖然平靜,但語氣裡還是能聽出他的譏誚:“羅格多倒是下了血本,據說,這可是他很喜歡地兩個皇子啊。”羅格多正是石越國當今皇上的名諱。
宋星樓也是知道這點的,他只是把自己見了二人之後的感覺如實說了出來:“斯勒卓年長,爲人沉着果斷,進退有度,心計深沉。波農較之則年輕且天真爛漫一些,喜怒皆形於色。”
宋陌塵點點頭,這和他掌握的情報差不多。他不是不信宋星樓,只是,他既爲九五,擁天下,但便是天下之人,他都無法相信。尤其,宋星樓與他早前自是有嫌隙,此時難保不會假戲真做,真地助石越一臂之力。他露出淡淡的微笑:“早時,朕便聽說這石越國地男子最是輩出風流兒郎,許是,在他們心裡,爲情而戰纔是最勇敢光榮的吧。不過,”他頓了一下,偏頭看了一眼宋星樓,接着道:“這卻不是我文商國的傳統。星樓,你說,可是?”
他既改了稱呼叫他“星樓”,即代表了他要聽真話,而不是那些浮於表面冠冕堂皇地回答。宋星樓略爲沉默了幾秒,這纔回答:“陌皇兄說的是。”
宋陌塵看來很滿意宋星樓的回答,而且尤其滿意的是他微微停頓的那一會兒功夫。他把手裡的茶放到石桌上,也拿起一片雲糕,放在嘴裡慢條斯理地咀嚼,真的是閒適無比的模樣。等吃完了,他才又問:“既然羅格多那麼有誠意地派他最喜愛的兩位皇子前來,不如,就讓他更顯出些誠意來吧。”
宋星樓揚了揚眉,卻沒有說話,似是沒有弄清楚宋陌塵的意思。
宋陌塵也笑了,他喜歡宋星樓的不明白:“既然兩位皇子前來我文商,朕便安排他二人從驛館搬到瑞王府,勞請瑞王代爲款待,可好?”
宋星樓眼裡不着痕跡地閃過一絲精光:“陌皇兄的意思是——質 子?”
宋陌塵撫掌笑了起來:“質子這個詞可不好聽,那二位皇子,可是星樓你的客人哪。”
宋星樓不置可否地又端起了茶杯。這些事情,宋陌塵說出來不是讓他發表意見的,而是讓他照做的。
宋陌塵笑容淡了些,這才問宋星樓:“你可知道,朕爲什麼要早就定下這個計劃?即便此時沒有石越國意圖起攻,朕也自會找來其他由頭攻之。”
宋星樓笑了:“石越日益強大,防患於未然。”這會兒,宋陌塵又需要他聰明瞭。
宋陌塵讚許地點點頭,爾後笑得更恣意了一些:“不錯,帝王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這是他的解釋。
也是,他給宋星樓的警告。
宋星樓只是淡淡地問:“陌皇兄當初可曾想過,石越未必會反?”
宋陌塵看向不遠處的一樹火紅色的花,似乎很有興趣這冬日裡的一抹紅。他的笑容明明很盛,眼神卻比冰還要冷,他一字一頓地道:“朕只知道,石越未必不反。”
宋星樓心裡自嘲地一笑,這便是帝王。自己的確不適合當皇帝,幸而,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去坐那把龍椅。只是,不知在宋陌塵的心裡,他是不是也是“未必”?
站得遠遠的宮人看去,涼亭內的二人從頭到尾,笑顏不改,似乎交談甚歡,卻真正的是閒適宜人,彷彿連這深不見底的皇宮,也多了份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