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紅顏多薄命,從小,我就最愛看關於美人飄零的傳說。
清有賽金花,明有陳圓圓與秦淮八豔,宋有李師師,五代十國是大小周後,唐有沈珍珠與楊玉環,隋是蕭美娘....從後往前回溯,跨過趙飛燕陰麗華王昭君劉惜君衛子夫陳阿嬌戚夫人...這許許多多的漢宮秋,再往前,戰國有西施,再再往前,春秋有息嬀。
息嬀,又稱桃花夫人,息侯之妻,蔡侯慕其美貌,率大軍攻息,息侯向楚王求救,楚王滅了蔡國,蔡侯爲階下囚,心中憤恨,遂向楚王描述息嬀的美貌,楚王於是慕名見息嬀,心動,滅息國,強佔息嬀,息嬀爲楚後,替楚王生下二子,然而終生卻未同楚王講過一句話。
還有傳說,說息嬀並沒被楚王強行佔有,而是臨死不屈,死後她與蔡侯化爲一棵枝枝相纏的樹,是爲連理枝的由來。
照目前看來,後一條連理枝的傳說,顯然是後代理學家們杜撰的烈女書。
息嬀,她終究遂了楚王,而且她差點被楚王弟所佔有。
“唉”我深深嘆了口氣,在桃林裡漫無目的地踱步。
雖然我顧慮着樓內的重瞳,雖然墨結草的事還謎團重重,雖然我還有好多心事......但此時此刻,我的心完全被息嬀的傳說所佔據了,雖然她和我想象的不一樣,但真實的她,那淡眉秋水,輕巧柔弱,更讓我悲嘆,我擡着顆顆桃樹,花謝花飛花滿天,再低頭看一地花瓣,或碎或漸枯,我心中想起一首寫息嬀的唐詩,自言自語背了出來;
“莫以今時寵,能忘舊日恩,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
卻感覺身後瑟瑟一陣冷風,我反手一捉,卻見一道黑影閃入我身邊的幾株桃樹,我腳尖踮起,右手探入,正對上那人從桃枝縫隙內伸出的一掌,好強的勁道,我被逼得後退一步,貫注起十分內力,復與那人又對上一掌,緊接着我與他隔着桃樹,雖互相看不見顏面,卻連拆數十招,我漸漸感覺快支持不住,抓住時機,轉身就跑。那人卻從緊追不捨,艹,還沒完沒了了!
我想將此人引入樓內,讓重瞳好好揍他一頓,但轉念一想,將此人引入樓,豈不給本來就可憐的息嬀又帶來一個麻煩,於是我轉而朝着小樓的反方向而去。
跑到鬧市上去,當街他便不敢放肆了。
果然,到了鬧市,我回了回頭,果然,他早就沒了蹤影。
我轉入一個背街的小巷,靠着牆歇了一口氣,噓~跑得累死我了,哼,想跟我比腳底抹油,做夢!自從我和重瞳在大漠魔窟一戰,我撒腿就跑的功夫,早就出神入化。
有人在我身後,重重地擊了我右肩一掌,氣喘噓噓地說:“沒想到你這醜婆娘,跑得還挺快啊。”
艹,你還真是陰魂不散了!而且,我雖然知道我皮膚噁心難看,但你叫“醜婆娘”還是讓我很不爽!我帶着疼痛,怒氣衝衝地轉身,整個人卻猶如忽置於冰窖中,冰冷先是自雙腳起,再漸漸蔓延上身,最後寒徹頂骨。
我看見,一張我前世最熟悉的臉。
那方正的國字臉,微豐的雙頰,鼻翼兩側,每每板着臉,便會凸顯出的法令紋,還有一雙長睫毛下的大且深陷的眼睛,一雙我魂牽夢繞過多少日日夜夜的眼睛,記得那年端午節,爸媽去大學裡看我,叫我把男朋友帶出來一起吃飯,也算是讓他們見一見,然後晚上在賓館裡,我們一家三口,我爸吸了口煙說道“雄的眼睛,怎麼那麼大。”
眼前此人,長髮束髻,楚紋黑紳,與我初見公元前的郢城鬧市,但任時空輾轉,裝束迥異,但他的容顏卻儼然絲毫不曾改變,他曾與我一同上課,一同做實驗,一同去圖書館,一同逛街,一同看電影,後來又一同考tef,一同遠渡重洋,一同走遍歐洲。我們曾買同一款匡威,帶一樣的情侶戒,聽一樣的歌,用一樣的合照做□□頭像,甚至,住在同一個房間,睡在同一張牀。正是這張臉,在夜晚的操場向我表白,而後又在五年後,告訴我感情轉淡,還歸陌路不相親,然後我悵然回國,飛機失事穿越......
你不是說不會娶我,永遠不想再和我在一起麼?你不是說對我不再有感情麼?爲何你卻要來這兩千多年前找我,爲何你讓我又放不下你?
“你...爲什麼來找我?”我的眼淚,不爭氣的流了出來。
“醜婆娘,你怎麼反倒先哭了起來?”那男子神色一愣,復而一笑“不怕,我不殺你,我只是想問,你去...夫人那裡做甚麼?”
“我和我的一個朋友路過此地,他是夫人的朋友,所以順道拜訪她,我,你沒見他們都沒讓我進去麼,我只是個打醬油的,關我□□事啊。”我猛地吐出一長串,用我好久都不敢用的口氣,說我好久都不敢說的的詞,因爲我覺得,他一定聽得懂。
“呵,原來是一場誤會。”他笑道“不過‘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這種話,希望姑娘以後最後不要再出口。”
他,原來不是雄。
他,只是雄的前世。
我剛被揚起千尺的心,跌落了下去,因爲失落生出一股無名火“說了又怎麼樣,本來就是啊,哥哥是強氣□□控,別人不喜歡你,還要非拉着別人做妻子生兒子,而且不僅哥哥,弟弟也是,老孃本來對楚國還蠻喜歡的,現在看來真是瞎了我的氪金狗...咳,你幹什麼?”
我話還沒說完,一隻手已經死死掐住我,長得像雄的男子雙眼帶着我從未見過的憤怒,低聲說道“你再說一遍!”
你,你敢掐我,你今世厲言與我分手,現在前世還敢掐我,哼,你要我再說一遍,好,那我就再說一遍,我被掐得喘不過去,卻依然一字一句的朗聲道“楚。王。是。搶。人。妻。的。王。八。蛋!”
“啪”他鬆開手,然後一個巴掌扇在我右頰上,力道大得我踉蹌沒有站住,跌倒在地。
我撫摸自己的右臉,他扇了我一巴掌我,他扇了我一巴掌,我心裡不停地想着,淚水又默默地流了出來,是我貪嗔妄,這個黑衣男,他和雄,前世今生都沒有絲毫聯繫。
我癡癡呆坐在地上,好像忽然進入了夢境。
夢中,我似乎看見重瞳飛奔而來,他的神情急切,小心啊重瞳,你身後的瑟被窄巷撞到了,別把他撞壞啊,我心裡想着,卻說不出聲,只是癡呆地看着重瞳過來,他沒有說一句話,只是扶起我,靠在他懷裡,他的懷抱軟軟地,好想輕飄飄地棉花,這真是個軟綿綿地夢。
這不是夢!
因爲我看見息嬀瘦弱的身影跟在重瞳身後靠近來,她神色震怒,如月射寒江,“啪!”的一聲,她扇了黑衣男一個巴掌。
黑衣男的雙眸,漸漸暗淡了下去,他含含糊糊地吐出一個字“娘——”
“殺兄奪位,認賊做父,我的惲兒早就死了。”息嬀極力鎮定,聲音卻還是極其細顫,她的雙眸好像披上了一層霜。
楚公子惲,原來是他。
當年齊宮內那個天天纏着我討吃的小胖子,六年不見,他完全變了一個人,公子惲變成了雄。
我忽然想起我和雄一起趴在牀上看照片的情景,他翻看着我的照片說:“老婆,你怎麼沒有初中高中的照片啊?”
“因爲我那時候有病,樣子醜死了,根本不肯照相。”我邊翻他的照片邊說:“你還不是一樣,你怎麼全是中學的照片,一張小學的都沒有!”
“因爲我小時候是個肥仔,很自卑不想照相。我六年級時有200斤重呢,老婆你信不信?”
“我爲什麼要信你,信你又不能滿血原地復活,老公你坑爹呢”
“呵,老婆你很囂張啊。”
“對啊,我就是囂張,qiu...”我假裝欲跑,每次我們都喜歡發出“qiu”的聲音,好似我們可以跑得跟動漫裡的閃電俠一樣,像一道星辰劃不見了。
“呵呵,那我只好懲罰你了,qiuqiuqiuqiu......”他假裝欲追。
“啊,老公你做什麼!你這個大色鬼!qiuqiu...”我假裝欲再跑。
小胖子變大帥哥,他原來,還是雄啊!
原來這一世,我早早就認識了他,六年前,我們就拜了兄妹。
你這個白癡,你是不是總捨不得喝那一碗孟婆湯?
好像有一隻系在我心上的風箏,終究栓得不牢,悠悠飛了起來,升高過喉腔,到了嘴邊。
“二哥——”我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