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養心殿。
東暖閣裡氣氛凝重而壓抑,大清國的兩宮太后一坐着抹眼淚,一個面無表情。六歲大的光緒帝布偶一樣被擺在御座上,但整個東暖閣的王公重臣們都沒朝御座看望一眼,連光緒帝的親爹醇親王都如此。
今天兩宮叫起的全是自己人,就沒有召見漢臣,在場的不是旗人就是蒙古王公,是與這個王朝的命運緊緊連在一起,休慼與共的。
大清國國亡了,也就意味着他們將失去所有的特權,所以他們是忠心大清的。
‘洋人提了這些條件,狼子野心,是可恨之極。但是跟南面的那賊子不一樣,洋人奪不去我大清的江山,劉賊卻能將整個八旗埋葬。‘
慈禧太后目光掃過所有的臣工,下面沒有文祥的身影,這讓她內心更是淒寒。國危之際,肱骨重臣卻臥牀不起,讓人心底不得不泛出風雨飄搖之感。
‘六爺。總理衙門是你管的,威妥瑪他們您也見過,你是要怎麼說?‘
說真的,慈禧已經有一個月沒睡好覺了,打劉暹起兵她就日夜難寐。面對兩廣那一個接一個的急報和敗訊,她嘴上的虛泡就沒下去過。可是她乾着急也不頂用不是?這要靠部隊一仗一仗的打工去。
也就是最近兩天,英國、法國、俄國,歐洲列強的在京公使先後找到了總理衙門,對大清表示支持,表明了他們國內的態度。慈禧這才睡安穩了!
三個國家都願意提供大規模的對華援助。那是看得到摸得着的真金白銀和軍火彈藥。是一個個經驗豐富,有真本事的軍官。
慈禧這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洋人開價雖然狠,但是沒繞彎子。直接表示了大清的支持,尤其是法國和俄國,這可比大清低三下四的去懇求着要號的太多了。
而且法俄兩國也值得信賴。這兩個國家都被劉暹打過麼。現在好了,劉暹要爲當年的‘絕代風采’還賬了。慈禧想起這事兒,就覺得心裡暢快。劉暹這個逆賊。這是真正的‘作死’!
可洋人的提議也讓慈禧很肉疼。她能下得了這決心,可她怕擔這罵名。總理衙門是恭親王管的,奕?屬於她的潛在打擊對象,這個黑鍋慈禧很想要奕?給背了!
“回西太后,臣弟以爲,還是暫緩爲好。只要淮軍、楚軍能挫一挫劉賊的勢頭和兵鋒。能把戰局暫時僵持,總理衙門就好跟洋人討價還價啊!”
英國要九龍,要威海。
俄國人獅子大開口,要整個伊犁河谷。
法國人也胃口不俗,不僅要越南。要廣州灣,還要朝廷完全開放西南各省於他通商傳教。
奕?一想起這三個國家在總理衙門拋出的協定,就很的直咬牙!
大殿裡持着跟恭親王一樣心思的重臣王公不在少數。這些人還迷信大清十多年努力辦洋務積攢下來的那些家底。對左宗棠、李鴻章,乃至湘軍的一些巨頭,還甚是信任。認爲只憑自己的實力未嘗不能平定劉暹叛亂!
現在一場敗仗接着一場敗仗,那只是被劉暹起兵打了個措手不及。只要穩定下陣腳,湊齊全國兵力,與之大戰。未嘗不可得勝。
這朝廷裡焦急的日夜難眠的人可不止西太后一人。
慈禧又被恭親王拿這話來堵了。東暖閣裡一片寂靜,養心殿外更是鴉雀無聲,太監宮女們小心翼翼的走路。輕聲慢語的說話,生怕一個不小心惹惱了裡頭的西太后,一頓亂棒齊下,就得去追隨大行皇帝陛下了。
片刻之後,一個小軍機走到東暖閣外,小聲喊道:“稟報太后。剛纔英國公使威妥瑪使人送來消息,說是香港方面。三日前我大清西南官軍一部和叛軍在鎮安接上了火,戰況激烈。”
東暖閣裡沉靜的氣氛立刻被打破了。就跟火星落進了油鍋。熊熊的烈焰在燃燒。就是慈禧自己,瞬間裡也覺得口乾舌燥起來。
鎮安,西南官軍,那不就是張樹聲、劉士奇、周盛波的淮軍麼。
打得贏打不贏?
醇親王的額頭上瞬間就冒出了明淅淅的一層汗。
“太后,以臣弟之間,就先跟英法俄三國談着,能壓下一點是一點。特別是俄國人,伊犁河谷斷不能給他,可以換做別的地方。
我們一邊跟他們談,一邊等着西南的戰報。如果得勝,一切好說。如果再敗,六哥,我看也別再僵着了。這洋人再狠也要不了我大清的江山,劉暹賊子可是要掘斷我們的根啊!”
醇親王的這番和水泥的‘肺腑之言’,爲西太后與恭親王之爭,畫下了一個暫時的句號。一切就都等着西南戰報送來了!
……
秦淮兩軍在鎮安府的交鋒都是依靠着右江而來的。秦軍從南江沿江西進,輕取隆安、果化,與淮軍劉士奇部相逢於上林。
右江以南的都結、結安、結倫等地,兩軍都是看也不看。別當廣西十萬大山是說笑的,那些地方真的望山跑死馬,再多的人撒進去,也會立刻變成一個個獨立的小分隊。依靠現今的通訊條件,想要立刻迅捷的聯絡集結部隊,那根本不可能。
所以,不管是秦軍,還是對面的淮軍,都根本不看那些地方。眼睛只盯着右江這條運輸命脈。
兩軍的彈藥、糧食、軍需物資,可都賴於這條右江溝通前後了。
上林縣城位於右江的右岸,城牆不到丈高,邊長不及一里,放在江南江北,這隻能算是一個大鎮。
秦軍的速度更快一點,因爲周軍手心裡有刑昌帶領的一個騎兵團。所以秦軍搶先一步佔領了上林縣城。來晚一步的劉士奇卻也並不吃什麼虧。上林縣城這一塊地兒是此段右江河谷最寬闊的地方,且沒有垮到江左,難受易攻。如果真的佈置防禦或進攻的話,前後的沿江村落更加適合。
劉士奇的大營停在距離上林縣城十五里的拉骨灘,而他的前頭部隊則進到距離縣城只有兩裡的那效。
劉士奇是淮軍宿將,其部奇字營或許不是淮軍中數在頭列的大營頭,但絕對是淮軍中的最精銳的部隊之一。跟劉銘傳一樣,奇字營是淮軍當中最早一批近代化武備的營頭,是淮軍當中最早組建炮隊的營頭,更是最敢打硬仗的部隊之一。
因爲劉士奇來自湖南鳳凰,其家鄉子弟兵就是明清以來湖南最能出強兵的鎮竿鎮!雖然近代槍炮的普及化已經讓鎮竿失去了往日的威名,但是士兵能吃苦,不畏死,在這個時候的中國,那就是一等一的精銳。
“轟轟轟……”
奇字營的炮兵再次將炮彈傾瀉到了江對岸。戰場上,狡猾老練的奇字營炮兵軍官吸取了那效一戰的經驗,採用炮擊一輪就轉換陣地的戰法,避免被秦軍同行估算出放列陣地,招致報復性打擊。所以這一陣炮擊只是解江對岸淮軍陣地的一時之急,而不是永久性將麻煩解決!
劉士羣手心裡的望遠鏡都握出汗來。‘鎮竿’這個長久以來都橫在他心頭的驕傲和自傲,隨着額頭、身上不停滲出的汗水,彷彿也流失掉了一般。
秦軍很能打,真的能打。不是隻靠着炮火充足、炮兵優秀欺負人。
隨着炮擊威脅的暫時消除,秦軍的攻勢再度恢復起來。站在江對岸,劉士奇能清楚地看到向淮軍陣地進攻的秦軍槍口射出子彈後的火光,那點點光亮正在逐漸拉成一條弧形的戰線,弧線的最高端,距離淮軍陣地的前沿已經不遠了。
幾塊岩石對壘,再以原木、土砂鞏固,一個不錯的火力點豎立在秦軍的對面。只要不被大炮直接命中,這個火力點根本不受子彈、手榴彈,乃至於迫擊炮彈的威脅。而躲在其內的淮軍士兵槍口噴吐的火光,將秦軍進攻尖鋒直接壓制在了這麼個凹處裡。
身爲中隊的尖刀班,進攻要此次打不出效果,那是會影響身後戰友的士氣的。而且進攻之初制定的戰略就是他們‘尖刀’一樣插進敵人的心臟!
現在自己這裡被壓制,左右翼的進度也可想而知。尖刀班的戰士扭頭往後一看就能瞅到一個個不得不撅起屁股趴在地上還擊的戰友。
班長姓彭,幾次想將位置轉移一下,卻立即遭到碉堡裡淮軍士兵的攔阻射擊,不得不打消了念頭。
他已經用戰術手語向後方神情迫擊炮支援,兩枚迫擊炮彈也確切打中了碉堡,可是不見效果。槍聲只是稍微的停頓了幾分鐘,就又接着響了。
“班長,再申請一次火力支援,你們用手榴彈掩護,我炸了它去!”
戰場上一刻都不得遲緩,趁着敵人炮兵部隊轉移的空間,大隊長下了死命令,必須拿下一道敵軍防線。對於他們尖刀班來說,那就是必須拿下前面的堡壘。
班長不帶猶豫的向後頭比劃出了請求火力支援的手勢。沒等兩分鐘,迫擊炮彈就咻咻的落下。尖刀班的戰士也趁機甩出了幾枚手榴彈,爆炸騰起的硝煙和黃土,整個遮蔽了拿堡壘內敵兵的視線。
一個戰士抱着一個炸藥包直衝了出去。
趴下,跳起,彎腰,翻滾,匍匐,子彈不時的打在士兵周邊,但非常幸運的是都沒射中。這名秦軍士兵的戰術躲避動作十分優秀!
敵我兩邊距離不到七十米,天色臨近傍晚,子彈拖着的軌跡都能看清楚。一顆顆子彈試圖射殺掉那名士兵,都沒能成功。而趁這機會,整個尖刀班的士兵都跳出了坑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