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裡,他運用了各種手段,總算知曉了這場陰謀的全部,包括當年爲何會有人殘忍地殺害了公主府裡所有的奴僕和侍女,甚至連小孩都不放過。原來,就在他將桑嬤嬤的相好,也就是桑宛凝的爹爹就是龍國的護國將軍秦竇這個秘密告訴給他的妹妹沈諾聽的時候,遠在雲洲的秦竇以清君側爲名,率領十萬大軍逼近宛城,逼迫宣王處死殘暴驕奢的承王的親妹薛沐靈,新登基的宣王無力抵禦這支素來作戰勇猛的大軍,但是又不願意處死八公主薛沐靈,不知他從何處得知了從未婚娶的秦竇居然有一個孩子在公主府,於是便連夜將她接進王宮,而真正的薛沐靈則被秘密送到了燕國。
後面的事情就很容易解釋了,秦竇本意不過是以清君側爲藉口,妄圖將年紀輕輕的宣王趕下臺,自己好謀權篡位,但是,後來終於還是自動退兵,不了了之,恐怕就是因爲宣王將桑宛凝的身份告訴了他,並且以桑宛凝爲籌碼,逼迫他退出宛城。一方面,又擔心因爲痛恨承王,連帶着也痛恨與承王一母同胞的八公主的百姓,知道八公主已經被掉包了這件事,會引起民憤,所以才下令血洗公主府所有認識桑宛凝的人,以圖將真相永遠塵封。
爲了一個叫薛沐靈的八公主,殺了整個公主府的孩子,就因爲他們認識桑宛凝,所以就必須得死,這是什麼狗屁道理?
不知道是否是天可憐見,他正日思夜想着究竟該怎樣才能混進宮去,親手將薛青川的人頭提到這滿山的墳塋前,十年不見的桑宛凝居然奇蹟般地從天而降,出現在了他的客棧裡。雖然她顯然已經不認得他了,但是她耳朵後面的那一抹狀若桃花的胎記,他一輩子都記得,因爲當年他曾無數次躲在角落裡,靜靜地看着這個耳朵後面長着一朵桃花的女孩,怎樣地伏在圍欄上發呆沉思。
好吧,你薛青川不是爲了一個薛沐靈讓我失去了所有的親人嗎?我就要讓你也嚐嚐失去自己最愛的人的滋味!
按照他最初的計劃,是想將桑宛凝扣在客棧,以此逼迫薛青川自殺以謝罪,但是因爲忌憚許揚青的武功也不弱,即使有一次下手的機會,他卻非但沒有將桑宛凝怎麼樣,反而還下意識地將她從淫賊雷錦的虎口中救了下來。
救了桑宛凝的那個夜裡,他夢見了慘死在大刀之下的妹妹,還有身首異處的父親,以血覆面的母親,他們對他說,他們死得很冤枉,要他一定不要忘記他的仇人是薛青川和桑宛凝還有薛沐靈。這三個人直接和間接地造成了他們必須死的悲慘結局。他哭着醒過來了。然而,已經沒有辦法再重新做什麼了,第二日,江上的雪化了,許揚青帶着桑宛凝走了。他以爲,這一輩子,只怕再也見不到這個也算得上是自己仇人的女孩了。
然而幾天後,命運卻再一次將他和她撥到一起。就在他帶着後悔和自責的心緒,心不在焉地在沂河邊遊玩的時候,他居然見到了想要跳河自盡的桑宛凝。待他大驚失色地將她從那條遍佈毒蛇的沂河裡救起來的時候,她已經因爲溺水時間過長而昏迷不醒了。
等她醒來的時候,他發現她已經記不起從前的事情了。她有噬憶的毛病,他早就知道,但是當他聽到她無比信賴地叫着他哥哥的時候,他甚至分不清自己心裡究竟是因爲某些壓在心裡太久的記憶而痛楚多一點還是喜悅多一些。
總之,他按照他想要的,將這個失去了記憶和過去的,他曾經那樣深的愛過的女孩塑造成了他的妹妹沈諾。甚至,爲了不讓許揚青他們找到,他狠下心把默雨客棧給賣了,想從此住在這偏僻的小小曾家莊,了此餘生。
只是,命運卻再一次洗牌,天知道爲什麼這世上總是冤家路窄,他越想躲着誰,便越是容易遇見誰。居然許揚青和那個曾經與他在烏衣鎮交過手的燕國的拓拔憶都出現在了曾家莊。看到他們的第一眼,他心裡就往下深深的一沉,他知道,這個女孩,註定只能陪他走一段這麼長的路。
果然,紙是包不住火的。她終於還是開始懷疑起自己失憶前的身份來了,而且此刻正在離去。
這一次,恐怕真的便一別成永遠了吧---
唉!他在心裡深深地嘆一口氣,再一次望了那一襲白衣離去的方向,心裡輕嘆,她沒有回頭,果然是沒有半分留戀的啊。
他終於轉身離去。他沒有回頭,所以,他沒有看到,就在他轉身的那一剎那,那一襲白衣回過頭來向這邊張望的眼睛裡,滾落的淚水。
這時,程安和吳凡受拓跋宇的吩咐,折轉身來查看後面發生了什麼事,以至於停下來了一些人。見他們向這邊走過來了,許揚青連忙將手上的血塊隨手放進了袖中。
“許少俠,你沒事吧?爲何臉色突然這樣難看?”一走近,吳凡便發現了臉色蒼白的許揚青,神情有所不對,連忙關切地問道。
“沒事沒事,可能是這幾日太忙了,都沒有好好睡過一個覺的緣故吧!”許揚青勉強站起來,向他二人笑笑,問,“程安與吳凡兄爲何突然又走回來了?”
“哦,是王上見你們突然停下來了,擔心你們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所以差我二人過來問問!”程安答道。
“有勞燕王兄掛念了!那就請二位兄弟回去稟告,就說我們這裡沒有什麼事情,讓他不必擔心,過一會兒就跟上來。”
“好。許兄要是真沒什麼事情的話,那我兄弟二人就先去向王上覆命了,稍後再回來與許兄好好聊聊!”說着,他二人便先去了。
此時,太陽已經完全升起來了,橘黃色的陽光照耀在曾家莊這座本就素淨的小鎮上,現出一種夢幻般的朦朧。
許揚青仰首,迎着朝陽深吸一口氣,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那座遠去的小院,以及那個至今仍舊昏迷不醒的伊人,臉上忽然蒙上一層矛盾而又不捨的神情。
“許少俠,是還放不下池姑娘吧?”這時,程安拿着拓跋宇賜給許揚青喝的一種提神補腦的丸藥,走了過來,順着許揚青的視線看了一眼,會意地一笑,寬慰道,“其實,許少俠也不必過於憂心,既然池姑娘有宣神醫暫且照料着,一定不會有什麼事情的,說不定等你回來的時候,池姑娘已經活蹦亂跳了都不一定呢!更何況,此去燕國,往大了說,是爲了天下黎民少受些災患,往小裡說,也是爲了可以找出,---找出將池姑娘害成這樣的罪魁禍首田琮,早日救醒池姑娘!——來,許少俠,這是西土笸籮國進獻給王上的寶藥,具有提神安腦之功效,王上剛纔聽你說最近未睡好,便要程某將它拿來贈與許少俠服下!”
“這東西真有這麼靈驗嗎?---唔,這個我知道的。”許揚青將那枚黃豆粒大小的丹藥看了看,便一口吞了下去,忽然又幽幽地嘆一口氣,又望了一眼那座漸漸遠去的院落,回過頭來,皺着眉頭,低聲說,“只是,不知道爲什麼,心裡還是有點不踏實,總覺得,好像還有哪個地方不對一樣,可是究竟是哪裡不對,又說不上來!”
“許少俠,你想多了啦,這地方人煙罕至,怎麼可能會出什麼事情?”程安接口道,“再說,唯今之計,也只能暫時先把池姑娘留在這了,宣神醫不是說了嗎,她目前再也見不得光了,更別說讓許少俠你帶着一同前往燕王宮了!”
“誰說這地方就是人間淨土?”許揚青眼睛裡的擔憂卻更深一層,看一眼走在前方拓跋宇車駕兩邊的慶文平文兩兄弟,表情變得鄙夷而仇視,悶悶地道,“哼,昨天不就出了有人入室盜竊的事麼?要不是莫侍衛及時趕到,這兩人還指不定會幹出什麼苟且之事來呢!”
對於這種鄉野漁夫,居然也敢打要池小亦做媳婦的主意,許揚青確實一時難以釋懷,心中對這二人只有厭惡之感,一看到他們,就想起原本也是武功卓絕的池小亦,居然會落到今日這等受人擺佈的田地,心中一股激憤和痛楚便油然而生。
“他們也是一時鬼迷心竅,還請許少俠大人有大量,莫要與這等鄉野莽夫一般見識才好!”程安自然也知道一向脾氣很好,甚少與人計較的許揚青爲何會這般厭惡慶文平文兄弟,當下也不說破,只是笑笑,道,“王上說了,等到了前方鎮甸,便買上幾十匹馬,火速趕回燕王宮!”
“哦,我心中原也是這般計較!”許揚青點點頭,看一看走在前面的拓拔憶和薛沐靈,剛纔還話不投機的二人,現在居然好得像是恨不得兩個腦袋重合成一個的親密樣,狐疑地多看了一眼,側過臉來問程安,“程兄,不知你們王上可曾與你們提起過,他此番打算怎樣營救龍國宣王?”
“這個嘛,王上他倒還未曾與我等提及,只不過,他昨天好像說了一句,龍國宣王出了宛城之後,很有可能是向亳州去了!”程安想了想,又說,“所以,我猜想,一旦回到燕王宮,王上應該就會秘密安排人馬快馬趕往亳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