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是這,倒也不是一件稀罕事,宮裡眼線海得去了。但是丁美人能恰好算到我會因爲何澤憶的“暈倒”而進偏殿,那她也太冒險了吧。
萬一我沒進去呢?好歹是萬魏國的公主,一旦她殺人嫁禍未遂而被戳穿,丁美人只會把自己陷入萬劫不復的地獄。
用一個萬魏國公主的性命來賭這樣不確定的一件事,丁美人還不至於下如此大的血本,冒這樣大的險吧。
可如果不是,真相又是怎樣?想到丁美人提及那個荷包,她那咬牙切齒以及幸災樂禍的面孔,就出現在我的面前。不論如何,這個女人已經設計過我太多次了。
眼皮不自禁地又跳動了幾下,我摸着身下的柳木,稍稍有種實在的感覺。倘若此次大難不死,我必要想辦法把丁美人給除去!
身旁的何澤憶嘆息了一口氣,對雲帆夢說道:“帆夢,這次只怕脫不了干係了。你又何苦來此?”
雲帆夢伸手碰了碰何澤憶,眼睛裡秋水橫轉:“你那不足之症若不再治,我只怕……”
何澤憶無奈地搖搖頭,看向雲帆夢,示意她不必再說。
不足之症?何澤憶有什麼病嗎?雲帆夢的話讓我心裡頓時塞入了一塊巨石,“王子有什麼不足之症?”我再看何澤憶,怪不得他看上去如此憂鬱,其實他是因爲身體虛弱,也不知有什麼病痛在身,加上離鄉背井,自然是整日懨懨的。
何澤憶和雲帆夢都有些詫異地看着我,因爲她們都從我的眼眸中讀出了“牽腸掛肚”這個詞。
雲帆夢有些玩味地看着我,一邊說道:“腎虛肝弱血生機,他得的是血證。”
“血證?”我腦袋轟轟一聲,只覺得天旋地轉,差點就要坐不住摔下去。
血證就是古代對白血病的一個籠統的稱呼。
眼睛一下子模糊了。我別過臉,不敢讓雲帆夢和何澤憶看到我此時百感交集的淚人兒。
我正想着,卻覺得背後一陣刺骨的寒風閃過,那種寒氣讓我霎那間就聯想到“殺意”,有人要殺我?
返轉頭,淚眼婆娑中只見雲帆夢一臉森然地看着我,她的手高懸着,但懸而未下,因爲何澤憶忽然張開手臂護在了我的半身。
“帆夢,你幹什麼?!”何澤憶努力壓制着自己的聲音,但是他的慍怒還是讓他的分貝大了好些。
然而,雲帆夢也是一臉不甘心,我擦了擦眼,讓自己看得真切些,雲帆夢依舊死死地盯着我,兩隻眼睛如狼一般,似是伺機而發,想讓我一招致命。
她低低地對何澤憶發號施令:“你讓開!”
何澤憶卻也執拗上了,有些不置信地對着雲帆夢,“帆夢!你殺了她也救不了我!”
我明白過來,雲帆夢想趁我不備突襲我,卻被何澤憶擋了回去。
雲帆夢也是一臉不信地看着何澤憶,她眼裡的驚詫和羞憤漸漸濃郁:“你居然爲了她!你……你是不是瘋了?!”
雲帆夢是個烈性子,此時因爲何澤憶的忤逆,顯得有些不理智,忘記了外面有衆多圍兵,當着我的面告訴何澤憶她的籌謀:“他們要的是殺死萬魏國公主的兇手,他們要捉的人是她!只要所有人都只注意到她,我們就可以全身而退,我纔可以去爲你找藥啊!”雲帆夢捉住何澤憶的手臂,似乎想通過撼動他的手臂讓他清醒過來。
但是何澤憶卻更是不依,“帆夢,這是你嗎?我就算死,也不做這種事!”
“現在不光是你死的問題,還關係到整個夜來國!”雲帆夢的火氣漸漸往上升騰,她和何澤憶居然對峙上了。
“雲帆夢說得對。”旁觀了那麼久,看着何澤憶爲了我和雲帆夢槓上了,心裡一股暖流涌動,“若是讓薛青川發現你們,傳揚出去說是夜來國國王子殺了萬魏國公主,夜來國只怕會有一場紛爭。到時候血流成河,山河破碎,王子心裡又怎生過意的去?”
我的說話,讓何澤憶和雲帆夢都現出驚愕之色,他們當然不明白我怎麼會突然之間站在他們的立場上。何澤憶他又哪裡知道,即便雲帆夢不下手,我也會盡我最大的努力,保他周全。
因爲他是許揚青,讓我不惜再忍受時光穿越壺的穿髓之痛也要回到千年前的龍國的許揚青!
雲帆夢想的確實有道理,聲東擊西。薛青川和所有的朝臣若是發現我留在這屋子裡,自然會認爲我和此事有關,以丁直良和丁美人的心思,必然會挑起所有人的激奮,把矛頭都對準我。只要雲帆夢和何澤憶藏好,還是有極大的可能矇混過關。
“這深宮中有治血證的藥麼?”我看向雲帆夢。
作爲女人,還是一個聰明的女人,對於我的心思,雲帆夢多多少少是看出了些苗頭,她眼裡閃現過一絲不解,平添了幾分惆悵。她興許在想自己沒在何澤憶身邊的這些日子裡,在他與我之間究竟發生了些什麼吧。
雲帆夢揣度着我的心思,終究還是說道:“皇宮裡有一枝千年潘蓮花,可治血證。”
千年潘蓮花?我居然沒有聽過,但是潘蓮花也屬於人蔘吧?人蔘補血是可以,但是能治白血病麼?
我沒再說話。畢竟中國的傳統中醫博大精深,這些稀罕的東西能治也說不定。有希望總是好的。
“好!”我只片刻的停頓,便毫不猶豫地說道,“你們藏好。我引開他們。”
“不要!”何澤憶瞳孔放大,他怎麼也鬧不明白我爲何會這般對他,“躲在這,也許可以……”
“別傻了!王子不是也說會脫不了干係麼?”許是自己下定了決心,心裡卻變得異常的平靜,我睆然微笑,“他們找不到我,肯定會把這屋子搜個乾淨。王子不爲自己着想,也得爲夜來國想,是不是?再說,王子若能治好血證,我便值得。何況公道自在人心,我不是兇手,不會有事的。”我忍不住放肆的去握了握何澤憶的手,他的手有些冰涼,但我握着卻覺得甚是溫暖。
看着他那雙滿是憂愁的眼睛,我奮不顧身地從樑上往下一跳,和地板來了個親切的接吻動作。
咚——啪!
自由落體的我,瞬間就感受到因爲接觸到地板而渾身劇痛的觸覺。還好這偏殿並不太高,否則我鐵定會摔的頭破血流。
我不敢回頭往上看,自己這樣子,肯定比狗吃屎的姿勢差不了多少。
這聲響,很快就驚動了門外的人,我本來打算衝出門去,可是當那些侍衛衝進來的時候,我只來得及轉過身,坐在地上揉膝蓋。
火光照亮了房間,那燈籠裡的燭光如同熊熊大火一般,好像要瞬間把我給吞噬掉。門外的人,一個個變成了呲牙咧嘴,張牙舞爪的虎狼,奸邪地望着我。
“是你?”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驚詫,只是這驚詫之後的每一張臉都幻化做各種其他的神色,薛青川的憤怒,薛天川的焦慮,丁美人等人的幸災樂禍,以及一片冷漠。
丁美人和丁直良的臉上都不自禁地貼上了喜色,他們看到我的第一眼,是意外的驚喜。而不是理所當然。
莫非這次陰謀並不是她所預料的?我冷眼旁觀,絲毫不像剛纔那樣膽戰心驚。許是因爲心裡有了寄託,此刻的我,竟生出了“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情緒,靜下心來,反倒能看到衆生相。
“怪不得皇上差人去找廢皇后找不到,原來躲在這裡,這次人贓並獲,皇后沒有話說了吧?”丁美人一旦恢復了理智,馬上就落井下石起來。
薛青川和薛天川都忍不住往橫樑上一看,畢竟我這架勢像是從上面掉下來的。我心裡一跳,也擡頭一看,哪裡還有他們兩的身影?我漸漸放下心來,雲帆夢和何澤憶定是趁我跳下的時候,也轉移了陣地。
兩人並未被發現。
藍淑妃看着我,眉頭一皺,臉上現出不忍之色,“姐姐怎麼會在這裡?”她回望薛青川,“皇上,這事,我看只是個誤會。”
“誤會?”丁美人是鐵了心要置我於死地,若不趁這個時候當着這麼多文武大臣的面把我給定了罪,也太不符合她的性子了,“哼,淑妃姐姐也想得太輕巧了吧。她一個人好端端地幹嘛躲在這裡?我看九成是殺了萬魏國公主之後被人發現了,沒來得及逃出去,就躲在這。”
她說得倒是在情在理。無論是誰出現在這屋子裡都是最大的嫌疑,更何況我還被他們冠上了“妒婦”這樣一個頭銜。殺人越貨的事幹的多了,不足爲奇。
“那萬魏國公主武功了得,皇后怎麼可能殺得了她?”薛天川在旁邊忍不住插話道。他看着我,眼裡流露出星星惙惙,讓人看不出是真是假。
“皇后的手段多着呢。什麼藥不會下?”丁美人眼裡閃過一絲誚笑,我知道她暗指什麼,“再說,小王爺怎麼知道皇后會不會武功?王爺和廢皇后很熟麼?”丁美人一句話倒是把薛天川和薛青川都給噎着了,我看到薛天川閉了口,薛青川眼裡滿是不快。
丁美人一張巧嘴別的不會,說起話來倒是頗有一套。她見衆人都默不作聲,乾脆把我往狠裡推,“廢皇后的本事恐怕多着呢,上房樑,殺公主又算得了什麼?只可惜夜路走多了,終究遇着鬼,這次只怕天理難容了!”她說着,殺意猛現,兩隻黑色的眼珠子簡直變作了血色的利箭,呼嘯而來。
“夠了,丁美人!”薛青川有些不堪忍受,“誰是兇手,朕自會讓刑部的人去查個水落石出,也定會給萬魏國一個交代,你又何必在這裡牝雞司晨?!”
丁美人當即呆在當場,眼角里淚水涌動,說不出話來,但皓齒卻咬着下嘴脣,咬得毫無血色,心裡那個恨只怕可以召來無數怨靈。
“嗚嗚嗚……”一陣哭聲從我的嘴巴里傳了出來,我心裡暗笑,今日我算是豁出去了,丁美人和我玩耍賴是麼?我也玩次給你看!
我的哭泣頓時惹來衆人的注意,我於是抽噎着自言自語道:“碧涵也不知怎麼會在這裡,更不知怎麼就在樑上了。丁美人說我會武功,我若會武功,又怎麼會好端端地從樑上摔下來?我若會武功,怎麼可能逃不出去?”
我說着,欷歔着聳肩抽答,揉着自己確實疼痛的雙腿,幾顆淚珠子也適時地滾落下來。
“皇上,碧涵定是被人陷害。我根本就不知道什麼萬魏國公主,碧涵又能從何得知萬魏國公主所在?又何苦去殺她來着?”沒有證據就不能定罪,狡辯和推脫是我暫時能做的事。
薛天川在這個時候倒是和我同一戰線,馬上就插話道:“是啊,皇兄,萬魏國公主獻舞一事,皇后又怎麼會知道?皇兄應該也不知道萬魏國公主在此歇息吧?”
薛青川不說話。他這人還真是奇怪。丁美人給我扣帽子的時候,他不滿;薛天川爲我開脫的時候,他又不做任何表示。
藍淑妃卻突然眼中一動,跪下道:“是臣妾讓公主在此稍息的。皇上要怪就怪臣妾,但臣妾沒有害死公主,秦娘娘也不會生這心的。”
是了,這些事情都是由藍淑妃安排的,如今薛天川一句話,倒似是把她也給牽連出來了。
薛青川把藍淑妃雙手扶起,一邊寬慰道:“不關淑妃你的事。”
丁直良此時卻突然跪下,口口聲聲地呼了幾聲萬歲,慨然道:“皇上,這事事關我龍國和萬魏國的邦交。萬魏國公主剛剛入宮就遇害,皇上必須得秉公辦理,才能給萬魏國一個交待。切不可因爲一己之私而偏袒了誰,這禍害的可就是咱們龍國的百姓那。”
他這一呼喚,其他幾個大臣都識時務地跪下了。在他們眼裡,薛青川此時是在偏袒我,他們在勸他把我交出去麼?
薛天川眼波一流轉,忽然說道:“是啊,皇兄,這事一定得查個水落石出。”他轉頭問我,“那個荷包你又怎麼解釋?那公主身旁怎麼會有你的荷包?”
我望向他,薛天川是在幫我。我心領神會,趕緊訝然道:“荷包?什麼荷包?”
“丁美人在公主身旁撿着你的荷包了。”薛天川不動聲色道。
“王爺說笑了。碧涵從來不秦什麼荷包,何況,如果碧涵真有心要殺公主,怎麼會蠢到把那麼大個荷包留在那?”我開始和薛天川一唱一和了,“皇上,諸位大人都懇請皇上秉公辦理,切莫偏袒,皇上,雖然碧涵孑然一身,但公道在人心,還請皇上還碧涵一個公道!”
丁美人臉色一變,傻子也能聽出來我在說她陷害我了。其實事實上,那荷包是她偷偷丟在屋子裡頭又假裝揀起的,她本想嫁禍給我,哪裡知道自己畫蛇添足,倒把自己給繞進去了。
薛青川的臉更沉了,他深深地望着我,對我的不滿寫滿了整張臉。我沉入谷底,薛青川安着什麼心思,我發現我最不瞭解的人就是他,最無法揣摩的就是他,我甚至不知道從他口裡說出來的下一句話,到底是幫我開脫,還是順了丁美人的意,讓我去死。
涔涔的汗浸透了我的衣服。
丁直良和丁美人父女性子都一樣的毛躁,聽到我把責任推給丁美人,馬上大發雷霆,也顧不得皇上在場,就蹭地站起,反身想要去拔身後侍衛的劍,口裡高喝道:“你這禍害的妖女,還嫌害我家盈兒不夠麼!”
“放肆!”薛青川和薛天川同時呵斥。
“皇上面前,豈容你舞刀弄槍?”薛天川在看到丁直良拔劍的當頭忘記掩飾他自己,眼裡的堅毅曇花一現。
我暗笑,到底是功力不夠。他的破綻,薛青川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丁直良也是一時血氣上涌,沒有按捺住自己的性子。被兩人一喝,馬上發現自己有些越位,丁直良說到底是人臣,況且這麼多人在場,他這般放肆,薛青川完全有理由治罪。
丁直良丟盔棄甲,馬上束手跪倒,悶聲道:“臣一時糊塗,皇上恕罪。”
薛青川仍舊不說話。
屋子裡鴉雀無聲。
許久,薛青川端詳了我半天,下令道:“這件案子,交由藍天照和刑部共同審理,來人,把秦碧涵給朕押回冷宮,嚴加把守,這裡也給朕守死了,不許任何人進入。”
“皇上,這有所不妥!”不知是哪個大臣忽然出言反對道,“既然交由刑部審理,秦碧涵理應押入刑部大牢。”
這句話立刻換來了丁直良的贊成。
薛青川於是不動聲色道:“好,那就將丁美人和秦碧涵一併關入刑部大牢。朕秉公辦理,定會法辦真兇!”既然我已經把丁美人給質疑了,薛青川當然也沒有理由無視我的申訴。
有趣,薛青川讓丁美人陪我,可不有趣麼?
丁直良正要辯駁,薛青川卻被轉移了注意力。
“淑妃?你怎麼了?”薛青川的手臂忽然被藍淑妃猛地拽住,他驀地發現身旁的藍淑妃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身後的牀榻。
藍淑妃的話,讓我心驚肉跳。牀榻?
難道說何澤憶和雲帆夢就藏在那了?我不敢回頭,心裡如同一團糟透了的亂麻。何澤憶怎麼就這麼沉不住氣?定是剛纔這邊一鬧騰,他在那動彈了一下,被人發覺。
我費了這麼些心思,不過是要保住他,如今豈不是要功虧一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