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側頭看到了自己的枕邊睡着一個男人,一個赤身裸體的男人。薛青川!他此時正在我旁邊睡得酣然。
那麼,我——自己呢,我猛地記起了昨天晚上的事,腦袋裡嗡的一聲響,差點要再次昏死過去。
我鼓起勇氣把蓋在我身上的被絮掀起,奇蹟果然沒有發生。
我的眼球在那一刻簡直就要滾落在地,我也是一樣的赤條條!
皺巴巴的牀,身下牀單上的痕跡,昨晚發生了什麼,不言而喻。儘管事先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我還是抱有一絲幻想,幻想昨晚的一切都是錯覺。但是這不是幻想。殘酷的事實是,我和薛青川有了肌膚之親,還是魚水最深的那種。我和一個男人上牀了!那個人不是許揚青!不止如此,他還是我最討厭的人!
“薛青川!”我憤怒了,我一腳狠狠地踹在了他的肚皮上,眼淚嘩啦啦的流出來。我抱着被子,拼命地想要找我的衣服,卻發現那些衣服早已經被昨晚上瘋狂的他撕成了碎片,如蝴蝶般隕落在地板上。
我發瘋似的用腳踢打他,睡夢中的薛青川臉上並沒有那股寒氣,相反是一種溫和的安詳,他的眉頭猛地一皺,顯然是被我踢得疼了。疼,你這個人渣也會知道疼嗎?我就是踢你千百次,把你踢死,閹掉,都不足以抵消我對你的恨意!
淚水沿着冰冷的臉頰往下流,牀上的薛青川悠悠轉轉醒來,我忽然伸手趕緊把臉上的淚給擦乾,我可不想讓薛青川看到我現在脆弱的樣子。
一隻手掌忽然伸了過來,輕輕地幫我擦拭淚水,小心翼翼地,似乎深怕手一重就會把我給捏壞一樣。
是薛青川。薛青川能有這樣溫柔的時候?
剛剛醒來的薛青川,眼裡還有一絲懵懂,但那雙眸子卻是乾淨清亮地如同一顆黑色的明珠。不可否認,薛青川沒有板着一張臉,沒有那種讓人厭惡的故作冰冷和嘲諷,其實也是個讓人心動的男人。那一剎那,我不得不承認自己有點迷失,錯愕間竟然差點忘記了他和我之間發生的這件足以讓我後悔終身的事。
可是,人長得再好看又怎樣?我執拗地把臉別過,把身上的被子緊緊地往上拉。我朝他投去深深的恨意,雖然我該懊惱的更是自己。
薛青川微一錯愕,停留在我臉頰的手忽然僵硬住。他眼裡的憐惜驟然之間轉換成震怒,瞳孔放大又聚攏的時候,已經完全被一種灰色的情緒給籠罩住了。
傳說中的龍顏大怒?他倏地坐起,看到自己赤身裸體的樣子,馬上從牀上跳下,一隻手指着我的腦殼:“秦碧涵,你都對朕做了什麼?”
我的天?他居然問我對他做了什麼?我還沒找他算這筆混帳呢!我還沒出聲,薛青川居然咆哮道:“見鬼!朕居然着了你這個女人的道!秦碧涵啊秦碧涵,你以爲你給朕下藥,讓朕寵幸你一晚上,就可以繼續做你的正宮娘娘?做夢吧!做你的春秋大夢吧!”他居然比我還要憤恨,比我還要激動。
他就這樣赤條條的,在屋子裡走來走去,他繞了半天,才發現自己衣服也沒有穿,趕緊走到牀邊,把壓在我身下的那件土黃色單衣給抽離出來,披在自己身上。
我被他重重地一推,裹着被子歪倒在牀上。
“哈哈!”悲憤的我此時卻突然笑了,那聲音不知有多麼淒厲,是啊,我下的藥,是我自己制的藥,我偷雞不成蝕把米,我怨不得別人,要怨就只能怨我自己!
一想到此,眼淚忍不住在眼眶裡打起轉轉,此時我好想找個洞把自己埋進去,永遠不要出來面對薛青川那張讓我一見就生吐的臉。我慨然道:“是,我就當昨晚上被狗咬了。”
我努力使自己平靜,不就是失身麼?有什麼大不了的。再說,這身子是秦皇后的,嚴格意義上說,我只是這副肉體的靈魂佔有者。我一個二十一世紀新女性還看不開這點?
薛青川冷冷一哼,指了指門口:“秦碧涵,給朕滾出去!”
滾出去?這裡好像是我的房間。
我抱着被子,只把他說的話當作耳邊風。看着他那張臉,看着他只被一件單衣半遮半掩的身子,想着昨晚上的屈辱,我就氣得渾身發抖。
不過,看到薛青川那副同樣氣得蒼白的臉,看着他那樣一副吃到蒼蠅的表情,我不由含恨譏誚道,“皇上生什麼氣?哦,我知道了,皇上這次好像沒有用替身上場啊。原來這次是真刀真槍呢!”
薛青川眼裡迸發出的怒火足以把我燒成灰燼,他蹙着眉,伸出手掌,一巴掌就要朝我扇過來。
我把臉湊上,能激怒他多少讓我的心裡平衡點。薛青川的手掌停住了,他收住手,居然伸手把自己對襟腰間的絲帶給繫好,一邊也用我剛剛說的話道:“朕也當被一隻瘋狗咬了。”
好吧,兩隻狗。
說完,他嘴角上揚,衝我冷笑:“你不要癡心妄想了。朕從沒來過這!”他說得斬釘截鐵,忽然瀟灑轉身,大踏步走出門去。在門外高聲喊了一句:“來人。”
他想幹什麼?
一會兒,來了兩個垂手小黃門,撲通的跪地聲。
薛青川大聲地說道:“把值日官叫來。”我坐在牀上,心裡一團亂麻。不知道薛青川想幹什麼,是要對付我麼?好吧,只要我沒死,就跟你玩到底。
誰知不到幾秒,就聽到薛青川高聲道:“值日官,這一筆給朕消掉!朕昨晚上一直睡在淑妃那!”
我恍然大悟,原來龍國的皇宮裡專門備有一個記錄皇上衣食住行的值日官,把他的所有瑣事都給記下,記錄在案,以備查詢。如今,薛青川讓那個值日官把停留在我這裡的一筆勾銷,也就是說,沒有了案底。
薛青川走進來,臉上帶着一種戰勝的喜悅。
可笑!我發現薛青川在我面前的時候,就像一個智商不超過十五歲的幼稚少年,除了會擺出一張嚇唬人的臭臉,根本毫無是處。我從被窩裡伸出手,指着自己的太陽穴,面有得色道:“皇上,記憶是消除不掉的。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我也擺出一副勝利者的姿態。
薛青川臉上的笑容頓時凝固,凝固的如同一塊巨大的豬油。我看到他那凸出的喉結正在上下蠕動,眼睛裡流露出的盎然殺意使得他看起來就像一隻獵鷹。他嘿嘿地乾笑了一聲,再不說話,大步流薛青川走出門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終於忍不住抓起牀上的枕頭,朝門的方向扔了過去……
當我找到另一套衣服,梳洗整理完畢,走出房門的時候,寒露宮裡的所有太監宮女對我都似換了一副表情。
如果說之前,我只是一個小宮女,雖然曾經是皇后,但衆宮女太監對我也只是有些恭敬罷了。見着面也沒有什麼尷尬。可是現在,所有人,都對我有些敬而遠之。或者遠遠看着我繞道而行,或者見到我,低首算是問個好,就趕緊一溜煙小跑,那神情就如同看到了天外來客一般。
我知道,他們雖然知道皇上對我這個廢后諸多怨言,畢竟這是宮裡人盡皆知的事,可是昨晚上皇上和我靜雨過後,卻又讓值日官做“僞賬”,這在龍國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所有人都在揣測着這裡頭的隱情。
他們會猜度些什麼?
猜度昨晚上薛青川爲何會在和藍淑妃都睡下的情況之下,突然出現在我這裡?留宿了一整夜,早上起來卻又大發雷霆,完全不願承認和我的種種。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八卦,有八卦的地方,總是能生出新的八卦。即使我不想去聽他們是怎麼猜度,又是怎麼散佈的,但那些流言蜚語還是自己爬進了我的耳朵。
“你知道昨晚上皇上睡哪裡麼?”
“淑妃屋裡呀,還是馨蘭姐值夜的啊。她不是才睡下?”被傳播的小宮女有些傻乎乎的。
“嘻嘻,依沁姐,你說皇上是不是和淑妃娘娘的感情越來越好了?皇上這段日子天天來呢。”小宮女口中的依沁和馨蘭似乎都是藍淑妃跟前服侍的人。
依沁是個大嘴巴,此時早已經用一種不以爲然的口氣說道:“你以爲皇上來是爲了淑妃娘娘麼?”她左右望了望,故作神秘,“皇上來是爲了廢皇后!”聲音壓得很低,低到離她七八米遠的我都聽得清清楚楚。
“啊?爲了廢……”那小宮女一副粵犬吠雪,大驚小怪的表情,又怕自己聲音高了,趕緊壓低道,“怎麼會?”
“怎麼不會?”依沁白了她一眼,“你知道昨晚上皇上在哪裡過夜的?根本不是淑妃娘娘屋裡頭,他半夜出來了,最後是進了廢皇后的房間!”
“啊!”小宮女雙手掩住嘴巴,不用看也知道她臉上的表情有多誇張。“就睡在那樣的屋子裡?皇上居然和廢皇后?”
“騙你作甚!”依沁顯然對小宮女的反應很滿意,“我問你,你在外頭守夜的時候,聽過皇上和淑妃娘娘有聲音沒?”
我心裡一咯噔,這都是什麼討論?
那小宮女似乎不太明白,“什麼聲音?”
“笨啊你!”依沁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就是皇上寵幸淑妃時,他們在牀上的聲音啊!”依沁一着急,直接露骨道。
小宮女這下子懂了,不好意思道:“聽到過牀響。”
“就牀響對不對?”依沁嘖嘖道,“可是昨晚上,皇上和廢皇后那聲音大的,整個寒露宮都能聽見!還都是皇上和廢皇后的叫喊聲,我聽小德子說,越是這樣越是快活呢。”她說着嚥了咽口水,我隔着一層鏤紗窗,還是清晰地看到了她的吞嚥動作。
我簡直要羞憤得投井。難道自己昏沉過去失去知覺了,還能發出叫喊,真是丟臉。她們這一提起,不由又讓我想到昨晚上的情景,拳頭垂在粉牆上,硬生生的疼。
幸好那小宮女對這個話題不是特別感興趣,早已經岔開話題道:“皇上喜歡廢皇后,那還幹嘛廢了皇后呢?”
依沁嚼舌道:“你知道什麼,皇上廢皇后那是另有隱情的。”
“啊,還有什麼隱情?”小宮女對這個話題的興趣越來越高漲了。“不是廢皇后的父親謀逆篡上,所以被牽連麼?啊,對了,我聽人說,丁美人懷着的孩子是被皇后給害的保不住了,是不是這個?難道這是真的?”
“這就說不好。宮裡頭的主子們有哪個沒動害人的心思?”依沁一副看透世事的模樣。
“你是說淑妃娘娘……”小宮女還沒有說完,就被依沁打斷道,“不要胡說。淑妃娘娘那麼好的人。她纔不會……”
小宮女點點頭,左顧右盼了一會兒,橫豎無人,纔對自己的妄語放下心來。眼裡一臉祈盼。
“我告訴你,這都是個表象。丁美人那事,多半是丁美人一個人在那自唱自和罷了。皇上之所以廢了皇后,其實還有別的原因。”依沁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我本來都打算悄悄溜走,聽到她說得這句話,不禁砰然跳得更快了。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好姐姐,你快告訴我,是什麼原因嘛。”小宮女已經開始央求起來。
依沁被她求了兩下,有着十足成就感道:“好吧,我告訴你。皇上對廢皇后不好,是因爲廢皇后和小王爺有私情!”
“他們有私情?”小宮女的嘴巴張得大大的,都可以塞進去兩個大饅頭了。
“是啊。前陣子廢皇后的婢女芳洲不是被許出宮外麼?就是給小王爺做侍妾,你當是什麼原因,不過是皇上撞破兩人的姦情,皇上氣歸氣卻又不捨得把皇后怎樣,最後那芳洲出來頂包的。”
“天那,還有這檔子事!”小宮女像在聽天方夜譚一樣,就差持着個蠟燭了。
我還當那依沁有什麼小道消息,原來不過是這些。正打算離開,卻聽那依沁繼續說道:“我聽說廢皇后原來沒進宮做娘娘的時候,就和小王爺相識。我可不是渾說。”那依沁見小宮女一臉不信,馬上補充道,“你不相信我?我告訴你,這件事這宮裡頭只有我一個人知道,你是第二個!唉,這麼告訴你吧,我一個表姐原來就在秦家當廢皇后的貼身丫鬟,她就說廢皇后總是喬裝去會小王爺,不過我那個表姐後來也因爲秦家的滿門抄斬,一同獲罪了。唉,……我還聽說,娘娘當時並不是心甘情願進宮的。我想,他們八成原來就有私情……”
我聽到這裡,腦子不由又糊塗了。到底是怎麼回事?依沁這條小道消息又是從哪裡來的?可是,小王爺不是已經承認他是騙我的麼?
依沁還在喋喋不休,“唉,你說這事,換在宮裡其他主子身上,皇上能這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說咱們淑妃娘娘厚道人,就是嬌媚如淑妃,皇上指不定都把她們給……”依沁不由打抱不平起來,“哪像廢皇后,明明都被關在冷宮裡了,皇上終究還是捨不得又放出來,就是拉不下那張臉……可憐淑妃娘娘,昨天還滿心歡喜的,今天卻病倒了。”
“淑妃娘娘病了?”小宮女一臉憂心,忽而低下頭,“那倒也是,換做誰,心裡都不好受呢……”
我沒有再聽下去。我對藍淑妃多少有些愧疚。她對我也算是好的,可我卻一再傷她的心。我想跟她去解釋薛青川並不是對我有情才留宿我那,可是想想,始終是說不出口的。難道告訴她,昨晚上是我不小心給他下了藥哦?我是活得不耐煩了,自己把自己給繞進去
想到薛青川的暴戾,還有他昨晚上那猙獰恐怖的表情,我不知他還有多陰暗,不知在他身上到底還有什麼可怕的事。我畏懼了,這皇宮,不過是披着錦衣玉食外殼的人間地獄。每個人都秦着面具,每個人都固守着心靈,迷失了自我。薛青川是,薛天川是,皇宮裡的每個女人都是。
我想要離開這裡。這個念頭一旦在我腦海裡出現,就異常的強烈,瞬間就生根發芽,根深蒂固。
我在宮裡漫無目的地亂竄。其實龍國的皇宮並不大,自然不能和故宮相提並論,但有着典型江南園林風格的龍國皇宮卻是錯落有致,繞山繞水。我並不熟悉這裡,當我收攝心神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有些迷路了。
我憑印象朝一個方向走去。景緻漸漸熟悉起來,一股淡淡的花香隨風送到我的鼻前,聞到這股花香,我的心稍稍安頓下來。
不知不覺就到了御花園。看到那滿園的奼紫嫣紅,心情略微好些。到底還是對着植物好,至少它們不會欺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