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宛凝笑着拍拍她的肩說:“呦,我晚來會你就真這麼想我?”
林竹鬆開桑宛凝,噘嘴說:“你以前不是都會提前半個小時來的嗎,今天我都往門口看好幾次了,都不見你人影我還以爲你出什麼事了呢。”
桑宛凝牽着林竹的手往裡走:“唉,我這幾天恐怕都得這時候才能來,因爲姐姐我命苦這幾天被鬼附身了,所以以後你就不用那麼早等我了。”
桑宛凝口中附身的鬼,並非聊齋志異中所言的那種,白衣飄飄面若桃李的女鬼,而是指身兼顧小寒的大學同班同學與老鄉兩個身份的成羽憂,其實在今天之前顧小寒和這個成羽憂還只是熟悉的陌生人關係。
在桑宛凝復魂之前,一個叫杜俊學的人一個電話打了過來,顧小寒在掛掉電話之後,坐着發了會兒呆,然後習慣性地撓頭才突然想起自己頭上還滿頭泡沫,於是趕忙衝進漱洗間繼續洗頭,直到已經快冷掉的熱水衝到頭髮上,頭皮感受到陣陣涼意時她纔回過神來-------
面談?有沒有搞錯,讓她去照顧他?拜託,她和他說過的話總共不超過零句,就他那副傲慢到不行,整天仰着頭眼睛向上鼻孔向下,貌似總在關心天上會不會突然多個太陽出來,而此時路上若突然出現個美女,就算遠在一百米外或者即使美女身邊已有護花使者相伴也能及時調整視線與表情的傢伙,以爲自己長的帥就看不起她們這些長相平凡普通到女媧娘娘看到都要暗自懺悔自己當初捏泥巴時太過偷工減料的女子。
哼,平時從來不正眼看她,連瞟一眼都沒有瞟過,現在摔斷了腿遭報應了吧?
哼,同樣是帥哥,人家杜駿學怎麼就能那麼溫溫而雅,要不是看在杜大帥哥親自給桑宛凝打電話的份上,才懶得理你!誰說碰巧買到的是同一天回家的火車票就得照顧你再順便把你捎回家,誰說是老鄉就一定要發揚一不怕死二不怕苦的精神。
唉,顧小寒呀顧小寒,怎麼你的命就這麼苦,兼職的酒樓一定堅持要做完這個月才能結算工資害得你放了寒假寢室別的人都回去了就只剩你一個人在不說,現在還要去照顧這麼一個超級無敵自大狂。
中文系一班的男生宿舍在公寓樓十一棟,離顧小寒住的十七棟有一定的距離,當顧小寒頭扎粉紅色毛巾裹住一頭溼發氣喘吁吁地跑到站在公寓外等候多時地杜駿學跟前時,杜駿學看着顧小寒迎風飛舞的毛巾和紅通通的臉蛋忍俊不禁。
顧小寒捂着跑痛的肚子直起腰來看一眼他說:“你笑什麼,桑宛凝這樣子很好笑嗎?”
杜駿學撓撓頭說:“啊,不是,只是忽然感覺你很行爲藝術。”
顧小寒從上到下打量自己一圈惟獨落下了自個兒的腦袋,然後表情一臉的無解:“行爲藝術?我?呵呵,你開什麼玩笑。我從穿着到行爲一向都很恪守三從四德的,對了,你出來很久了嗎?真是抱歉,這麼冷的天讓你站在這外面等我。”
杜駿學的聲音總是有他特有的磁性:“沒關係的,你太客氣了,要說抱歉的反而是我,要不是因爲我家裡出了點事必須得儘快回去,我想也許就不會給你帶來這樣的麻煩了。讓你一個女孩子家來照顧他對你來說多多少少是有點不方便的,可是我看過寒假回家時間登記表了,除了你我們班其他人最晚的都是明天早晨的火車回去,羽憂在這裡也沒有其他認識的老鄉了,而且,你們還剛好買的是同一天的火車票,不過,你和羽憂是老鄉,我倒是今天在班長那看我們班的入學資料的時候才無意間發現的,以前怎麼從來沒聽羽憂說起過?”
顧小寒眼睛一眨不眨地傻傻地看着杜駿學,完全沒有意識到杜駿學在問他什麼。
杜駿學看着眼珠完全沒有轉動地看着他卻明顯沒有在聽他說話進入花癡狀態的顧小寒,雖然覺得很好笑,卻見怪不怪,像他這種幾乎被女孩子寵大的帥哥比誰都清楚自己的魅力,別說是像顧小寒這種身材比長相還平平的大衆評審團成員,就是在那些校花級的美女們挑剔的眼光下他也是能完美勝出的花樣美男子。
不過更因爲如此,他才更加註意自己謙遜有禮溫文而雅的形象,倒不是裝的而是一種本能。
他出生在一個十分閉塞偏遠的小鎮,小時候知道什麼是貧窮的滋味比知道什麼是長得帥的滋味要早的多。
那時侯經常因爲窮交不起學費或者腳上永遠露出兩個腳趾的破棉鞋而被同學嘲笑,他爲了要讓老師多看他一眼而努力的讀書拿第一名,他爲了要讓別人沒有欺負征服他的慾望而學會了沉默忍讓,不管別人怎麼向他挑釁,他都告訴自己要忍耐忍耐,他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了爲自己爭取一個屬於他站的位置。
直到小學畢業離開小鎮到縣裡讀初中,他才慢慢地從許多女生愛慕的眼神中意識到自己的帥。不過,謙遜禮讓似乎已經成爲了他的一種習慣,僅管他的成績永遠是年級第一,儘管再也沒有人敢輕視他。
高考的前一天,一直含辛茹苦供他上學的父親卻突然死了。
老實巴交了一輩子目不識丁的父親不知道聽誰說,高壓線裡的銅絲可以賣錢,他就趁着夜黑爬上高壓線剝裡面的銅,想換回他讀大學的學費,被人擡回來的時候整個人已經被電得焦黑了。
高考的時候,他其實還並不知道用自己的方式默默愛了他一輩子的父親已經和他陰陽兩隔了,只是不知道爲什麼從早晨起來他就像有預感一樣一直覺得心神不寧,迷迷糊糊的考完試,顧不上回宿舍清東西,他就直接坐車回了家,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直到現在,走在這個並不著名的大學校園裡,只要擡頭看着頭頂縱橫穿越整個城市而過的電線,他的眼淚就會情不自禁的流下來。
他的腦海中總會出現一個半佝僂着背表情驚惶無助而又帶着對人世的無限眷念從半空中跌落的身影,他恨自己,如果不是自己上學需要錢,他那可憐的老父親也不會想到要去鋌而走險爬高壓線,他再沒有文化,也不至於不知道電能打死人這種常識。
每當雷雨季節,他們村裡被雷打死人是常有的事,父親不是沒見過被電燒的慘不忍睹的那些人。
他兄弟三個,大哥二哥早已成家分出去單過,不再管他的事,而且即使想管也心有餘而力不足,他們都只是普通的農民,一年的辛苦勞作也就是維持基本生活勉強吃飽穿暖而已,哪裡還有餘錢來接濟他,更何況在他們看來,讀書是個無底洞,上學是有錢人才做的事,自己家裡這麼窮,弟弟卻還這麼不懂事,不體恤家裡的難處,不早點回家耕地種田幫着父親扶持這個家,非鬧騰着要一個勁的讀,老糊塗了的父親也跟着瞎折騰,一個勁的往洞裡砸錢。
因爲不理解,所以心裡就有氣,索性不聞不問。
母親身體不好,長年臥病在牀,這些年家裡裡裡外外都是父親一個人在操持,還不到五十歲的年紀,卻已滿頭白髮面容蒼老得像70開外,杜駿學不是不知道這些,他比誰都清楚比誰都心疼自己的老父親,他不是沒想過輟學回家,娶個媳婦生個兒子,像村裡大多數人一樣活着算了,什麼理想什麼抱負都是些不切實際的東西,通通忘掉好了。
可是當他把所有的書搬回家的時候,他的父親什麼話都沒有說,直接顫巍巍的給他跪下了,老淚縱橫。
最後的結局是父子倆抱頭痛哭一場後,父親用家裡最值錢的財產小毛驢馱着他的書把他送回了學校。
父親年輕的時候進過城,是拾荒大隊的一員,後來回來後卻再也忘不了城裡的高樓大廈寬敞乾淨的街道還有整夜通明的街燈,發誓一定要讓自己的孩子走出大山生活在那樣的地方,老大老二是不行了,不是讀書的料,好不容易盼到他上學了,總算如父親願的聰明勤奮,老師都說他一定能考上大學以後會有大出息,父親就更加不管老大老二怎麼反對,都是那句硬邦邦的“就是拼了這把老骨頭也要讓三娃把書念下去”。
父親死後,他連死的心都有,母親整日的哭泣,大哥二哥視他如殺父仇人,正眼都不瞧他一下,只恨不能將他趕出家門。
父親下葬後的那個晚上,老村長來到一團亂的他家,拿出了父親生前託人寫好的信。
他可憐的父親似乎早就有預感自己大去之日不遠,所以早就寫好了一封信,他在信中以一個無發安息的亡靈身份央求他的兩個大兒子能在他死後讓弟弟繼續上學,他在信裡說自己從來沒有求過他們什麼事,這一輩子也只求這麼一件事。
也正是因爲父親留的遺書,他們家纔不至於兄弟鬩牆,大哥二哥爲了讓父親在九泉之下瞑目,當着老村長的面答應了就算砸鍋賣鐵也要供他念完大學。
來這個遙遠的城市讀大學的前一天,他在父親的新墳前坐了一個下午,什麼都沒有說,只是靜靜的坐着,但是他知道他想說的卻沒說的父親一定都聽得到。
到了這個城市之後,他把這所有的一切都深深的埋在心裡,不試圖對任何人講起,甚至不讓任何人看出他和他們有什麼異樣,只是還和以前一樣的沉默寡言,但這在別人看來卻又恰恰是穩重的表現。
總之,從表象來看,他杜駿學似乎也像他周圍所有的大學生一樣過着多資多彩幸福平靜的大學生活,夜深人靜時,只有他自己才聽得到黑暗中那從來不曾停止過的傷口撕裂的聲音。
很奇怪,復魂之後,桑宛凝居然會有了一種特異功能-------讀出別人的過去,那些深埋心中不爲人知的事情。
可以讀懂別人的過去,這樣的特異功除了讓她毫不費力地瞭解一個人的過去之外,也帶來了很多煩惱。因爲,把人看得太清了,有時候也是一種負擔。
好在,這種特異功能時靈時不靈。
顧小寒直到杜駿學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纔回過神來,她下意識地用手抹抹嘴角其實尚未流出的口水尷尬的說:“啊,不好意思,你剛纔說什麼?對了,成羽憂他知不知道你要我去暫時看護他幾天?”
杜駿學笑笑:“哦,你這話倒是提醒了我,他只知道我會找個人代替我照顧他幾天,還不知道是你呢,走,我帶你去我們寢室,一來好知道我們宿舍在哪,二來也好讓小羽知道誰是他的好老鄉,他一直挺好奇你長什麼樣的呢。”
儘管躺在牀上行動不便,成羽憂還是充分的努力的在利用他尚且靈活的雙手剝葡萄吃。
滿宿舍的地板上都是他吐的皮和籽,在吃葡萄的空隙還不忘時不時地看上幾眼掛在牆上的鏡子裡的自己,一面看一面嘖嘖地頻頻點頭:這人長的帥就是沒辦法,吃葡萄都不用花錢買,剛纔送葡萄來給我吃的小妹妹長得倒還不錯,就是發育太不良了些完全看不到胸在哪裡,要不然到還是可以考慮一下的。阿學出去接那個要來照顧我的姑娘怎麼還沒回來,我們班的?而且還是我的紹興老鄉?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會是誰呢,嘿嘿,要是班花陶小甜該多好呀,雖然說咱們整個廣告一班的女生整體質量普遍都不匝地,以至於這班花若拿到學校去競選校花也沒什麼實力,但是她總比是班上其他人要好很多吧。
想到這,成羽憂一高興連塞了好幾顆葡萄,嚥下果肉把分離出來的皮和籽撲的一聲往門口方向吐去,好幾天沒踢球了他簡直覺得全身奇癢無比,既然這腳不能射門,那就葡萄皮爲球,門板爲架,用嘴射門吧。
成羽憂又塞進一把葡萄,然後把皮和籽用盡全力吐出去,這回一吐出去卻聽到了啊的一聲尖叫,成羽憂嚇了一大跳,這是什麼聲音,詫異至極之下他支起身往牀下探頭一看,卻看見他剛纔吐的皮居然全掉在了一塊粉色毛巾上連籽也都在上面,簡直是太神奇了。
他望一眼旁邊站着的目瞪口呆的杜駿學,問道:“阿學,你不是出去接那個姑娘了嗎,怎麼人沒接回來,你到手頂一塊洗臉布回來了?”杜駿學沒有說話,只是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一眼他又看一眼那塊毛巾,這時顧小寒往裡面挪了幾步出現在了成羽憂的視線裡,她邊扯下頭上的毛巾邊往地上抖:“這是什麼東西從天花板上掉下來了,怎麼剛好砸我頭上了,還蠻痛的類。”
她擡起頭,視線在頭頂搜索着,剛好看見支起身子手拿一串葡萄正一臉茫然地看着她的成羽憂,她又低頭看了看滿地的葡萄皮,一下子明白了過來,剛想要開口質問他,卻聽到牀上那傢伙用一種聾子也聽得出來的失望語氣說:“不是吧,阿學,你明知道我只有看見美女中的極品才能心情愉悅我心情愉悅了我的傷纔會好得快些,可是你卻找個這樣的假冒僞劣品回來,你這不是成心害我嗎?想我們紹興自古以來就是有名的美女之鄉,怎麼會有她這種長得如此奇形怪狀的女子,你肯定是搞錯了,她肯定不是我老鄉,你趕緊讓她從哪兒來再到哪兒去把她打發走吧,哎呦,我的腿怎麼突然疼起來了呀,哎呦,疼死我了,肯定是我的腿突然看見她受到刺激了,哎呦,快讓她走啊。”
顧小寒用手裡的毛巾不停地扇着風給自己降溫以免火氣上涌發起飆來有損在杜帥哥面前的形象,可聽到最後實在忍無可忍,手一甩毛巾便直飛成羽憂的面門,隨着一聲明顯有別於之前幾聲哎呦的哎呦聲,本棟樓幾個尚未回家的男同學便有幸聽到了顧小寒如驚天巨雷般貫他們耳的怒吼聲。
“成羽憂,別以爲你長得帥我就不敢揍你,姐姐我可是學過跆拳道的,敢說我長得奇形怪狀?小心我一個後劈腿下來你小子五官全挪位!要不是看在杜駿學的面子上,我才懶得來理你呢,你以爲我稀罕來照顧你這個半身不遂的病夫啊!”顧小寒又轉過臉對杜駿學說:“對不起了,我還很留念這個世界還指望能多活幾年,這份差事你另找他人吧,我心臟不好恐怕不能勝任,因爲看着這個人那張討厭的臉我擔心自己哪一天會心臟猝停而死。”
不待杜駿學開口說話又轉臉厲聲對牀上驚呆得嘴微張的成羽憂說:“看什麼看?趕緊把我的毛巾給我。”
成羽憂原本支起身子心疼地在照他被顧小寒甩過來的毛巾砸得生疼的臉,聽着顧小寒氣勢洶洶的話卻一下子楞在那裡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顧小寒氣得像在冒煙的臉,完全難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