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巖一走,房間裡面的氣氛就有點尷尬了,桑宛凝和方宥僵持着,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桑宛凝的視線又重新百無聊賴地落在了窗臺的那捧雛菊上。
“怎麼這麼多天不和我聯繫?”方宥突然開口說話了,他緩緩地走過來,把手裡的果籃放到桌子上,在牀邊的凳子上坐了下來。
“你那麼忙,這又不是什麼大事,幹嗎要和你聯繫。”桑宛凝扭過頭看着那盆雛菊,心裡想着這多天沒有跟蹤,不知道莫梟還在不在江城呢,還有莫葉子,那樣一副模樣出現在江城的她,究竟曾經經歷過一些怎樣的傷痛?作爲妹妹曾經的好朋友,至少她應該爲她做些什麼吧?即使現在的她已經有了和過去完全不一樣的身份,甚至有可能是莫梟的幫兇。
“怎麼受得傷?還痛不痛?”方宥卻不知道桑宛凝在想些什麼,他也是剛剛從警局趕過來,在審訊那幫在酒吧聚衆鬥毆的人時意外得知了桑宛凝居然就是被他們打得那個人,他極輕極輕地嘆一口氣,不再多問什麼,伸手來摸桑宛凝打着石膏的右腿,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一句,如釋重負般的,“這樣也好。”
“什麼叫這樣也好?”桑宛凝雲裡霧裡,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不會是說她現在這樣動彈不了也好吧,一想到這裡,桑宛凝一下子生氣了,“喂,方宥,你也太沒良心了吧?我都這樣了,你居然還說這樣也好?”
“呵呵-----”方宥看着桑宛凝因爲生氣而表情豐富的臉,忽然間又怪怪的笑了,像以前一樣自然地寵溺地摸摸桑宛凝的臉,“對的,這個樣子纔像真正的小顏,你這樣的臉一點都不適合用來打冷戰,整天愁眉苦臉地,說實話,前一陣子,我都快要被你逼瘋了。”
“還來說我,你自己還不是一樣,成天苦着張臉對我!好像巴不得我桑宛凝馬上消失掉似的-----”桑宛凝訥訥地好半天才說出這麼一句話來,還沒說完,就被方宥的手堵住了嘴。
“不許這樣說,不許說你要消失掉這樣的話。”方宥嘆口氣,“腿一定還很痛吧?”
“廢話!你叫別人這樣打一頓試試-------你今天怎麼有功夫來看我了?哦,對了,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這家醫院的?”桑宛凝皺了皺眉,推開他的手,頓一頓,又攀過去摟住他的手臂,撒嬌似的搖着他,“方宥,帶我回家吧,我不想住在這裡了,這裡好悶的,好不好?”
“真的?你真的不想住在這裡了?”方宥的眼睛裡居然有幾點喜悅的光亮一閃即過,難以相信地看着桑宛凝,“你捨得那個莫小巖?”
“他討厭死了!我纔不要和他待在一起類------”桑宛凝噘着嘴,說着違心的話,將撒嬌的模樣裝得十足,心裡可勁兒的冷笑。哼哼,方宥,你以爲你和莫小巖逃得掉一個嗎?欠我妹妹的,我遲早都要讓你們百倍地還回來。
“可是,醫生說,你至少還得留院觀察一個星期啊-----”方宥有點爲難地欲言又止,但是,桑宛凝看的出來他是裝的。
“哎呀,別可是了啦!這裡到處都是死人的味道,太平間就在走廊的那一頭,都聽得到男鬼和女鬼對唱山歌的聲音,晚上睡覺怕死了!方宥哥哥,你就帶我回家吧!我保證好好聽你的話,乖乖地哪都不去!再說了,我也想童童了,明天就是星期五了吧?我想去幼兒園接童童!”桑宛凝搖着方宥的胳膊,將撒嬌大了法演繹得淋漓盡致。見方宥還是沒有什麼大的反應,只是若有所思地爲難地看着她,桑宛凝一把掀開被子,爬到他背上,兩隻手緊緊地摟住他的脖子,“嘿嘿,你就帶我回家吧,好不好嘛?”
三分鐘後,桑宛凝就穿戴整齊地被方宥背出了醫院大樓,在樓下碰到買水回來的莫小巖,他難以置信地追了上來,問桑宛凝:“喂,小顏,你的石膏都還沒拆呢,怎麼就出院了?方宥,她瘋你也跟着她瘋嗎?她這個樣子怎麼能夠出院?”
方宥說了一句讓桑宛凝一時說不出話來的話,他說:“從今往後,只要是小顏想做的事,我就一定陪她瘋到底!”
方宥這句話一出口,桑宛凝和莫小巖同時愣住了。氣憤陡然間凝固了。
“你的意思是說,你要和我莫小巖搶女人?”莫小巖冷笑一聲,眉頭高高地揚起,冷峻地看着方宥。
“你這樣說也可以。”桑宛凝沒想到方宥居然會一點沒遲疑地接了莫小巖的話,這完全不像那個冷靜理性地天塌下來都要三思而後逃命的方宥啊。這是怎麼了,怎麼突然之間,每個人都變得不像原來的自己了?
莫小巖,在朱顏的敘述中,是個桀驁不馴,從不低頭認輸的陽光少年,包括感情,也從不會先承認是他先愛了,可又是什麼讓他變得這麼不再堅持自己幼稚的自尊和自以爲是?
方宥,那個成熟淡定地大男人,像朱顏理想中的父親那樣的一個人,居然也會恢復到和十幾歲少年一樣的不計後果的衝動?
“那你就放馬過來吧!”莫小巖冷笑一聲,不再多說什麼,只毫不客氣地把一隻手搭在了桑宛凝的左手臂上,“小顏,你自己說,你是跟我走,還是跟他走?”
“啊?什麼呀?”桑宛凝一時哭笑不得,爲難地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莫小巖加重了搭在桑宛凝手臂上的重量,暗暗地和桑宛凝較勁,用眼神暗示威脅桑宛凝不許和方宥走,桑宛凝痛得直抽冷氣。
“喂,你放手!你都把小顏弄痛了!”方宥語氣很不客氣地斥責莫小巖,那架勢就像一個年長的哥哥訓斥不聽話正在闖禍的弟弟,桑宛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你笑什麼?”桑宛凝突然間的大笑讓方宥和莫小巖在片刻的面面相覷之後,四隻眼睛齊刷刷地看着桑宛凝,異口同聲地問桑宛凝。
“我們在這裡爲了你都快爭得你死我活了,你倒好,還在這裡笑?”莫小巖最先反應過來,委屈地不客氣地問桑宛凝。
他這一句話讓方宥也忍不住笑了出來,這讓原本尷尬劍拔弩張的氣氛一下子鬆弛了下來。
“你們別誤會啊,我可不是因爲你們在這裡爲了桑宛凝怎麼怎麼樣而高興哦!哈哈,而是,你們自己去照照鏡子嘍。你們不知道你們的表情有多好玩類!”桑宛凝又忍不住笑了起來。妹妹,看到了嗎?和你的臉一模一樣的我的臉,讓這兩個男人已經快發瘋了。
“好了好了,廢話少說了,言歸正傳,你今天是跟他走還是跟我走?”莫小巖霸道的脾氣又上來了,手上一用力,把桑宛凝整個身子往他那邊拽了過去。於是,桑宛凝整個人就維持了一種懸在半空中的狀態。
“喂,我跟你去,睡哪裡啊?那個秦嬌嬌只怕現在還住在你那裡吧?我去,不太好吧?”桑宛凝求助似的看着方宥。怎樣讓這場拉鋸戰持續到兩敗俱傷的程度是個需要認真考慮的問題。
“莫小巖老弟哎,我們總得尊重小顏的意思吧?你也聽到了,她不想到你那裡去,所以你還是放手吧。這裡風這麼大,小顏吹了涼風要不得的呢!”方宥又恢復了他一貫的沉穩,語氣不急不慢,穩操勝券的樣子。
“誰說秦嬌嬌住在我那裡的?這又是哪個兔崽子傳出來污衊我的謠言,讓我知道了,我非宰了他不可!”莫小巖毫不理會方宥的勸解,只自顧自地憤憤地說着自己的話,手裡的勁道一點不放鬆,好像他一放手,桑宛凝就會跟着方宥飛走了一樣,“小顏,風這樣大,求求你快點下來,跟我回去,別鬧了!”
這個白癡像是才注意到桑宛凝的名字似的,不過卻只是漫不經心地一言帶過,桑宛凝還沒想好怎麼回答他,他就大手一揮,阻止桑宛凝繼續說下去。
“算了算了,現在不是說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的時候,廢話少說了,快點跟桑宛凝走!”莫小巖不再多說什麼,兩隻手一起來方宥背上搶桑宛凝。
這個白癡居然說這只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他不知道名字不一樣,人也可能完全不一樣了麼------
這個時候,方宥說了一句讓桑宛凝很想吐血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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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不放手?不放?-----那我可就放了!”方宥淡淡地看一眼氣勢洶洶的莫小巖,突然嘆一口氣,主動鬆了手,並且還幫他把桑宛凝放穩在他背上。
搞什麼嘛!不是應該無論如何都不放手的嗎?怎麼這麼輕易地就放了手?
“小顏,我走了。你在莫小巖家要聽話,這是醫生給你開的藥,一定要記得按時吃藥,免得傷口化膿。”方宥把那滿滿一袋子藥塞到莫小巖手上,拍拍桑宛凝的腦袋,頭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一直目送方宥的車子消失在醫院大門口的拐彎處,桑宛凝都悶悶地沒有說一句話。說不清是一種什麼情緒,總之很不開心。
“嘿嘿,走嘍,小顏,咱們回家去。你還沒見過我在港城的家的吧?”莫小巖的臉上自然地流露出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揹着桑宛凝一蹦一跳地朝他的車子走去,把桑宛凝放到副駕駛座上坐好,他繞到前面鑽進了車子。
一直到車子發動開出很遠了,嘰嘰喳喳的莫小巖才意識到桑宛凝一個字都沒說。
“小顏,你是不是很不願意跟我走?”莫小巖把車子停在路邊,意味深長地看着桑宛凝,臉色忽然變得很凝重。
“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故事?”桑宛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轉移了視線。眼睛看着擺在膝蓋上的雛菊。桑宛凝在出院的時候央求方宥幫桑宛凝把它們一起帶了出來。
“故事?什麼故事?”莫小巖的表情由難過變成了驚訝,不可思議的看着桑宛凝。
“從前,有個婦人丟了她剛剛一歲的兒子,她發了瘋一樣地到處找啊找,但是就是找不到。這樣一眨眼就過去了五年,五年後,婦人的村子裡來了個走街串巷磨剪刀的匠人,那個匠人身後還跟着一個年紀大概六歲左右地小男孩。那個婦人一眼看到那個小男孩,就認定了那是她失蹤了整整五年的兒子。但是那個磨剪刀匠人說什麼也不承認自己的兒子不是他親生的,沒有辦法,大家只好對簿公堂。沒想到,公堂之上,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就連英明的縣老爺一時也沒有了辦法。縣老爺旁邊的師爺搖着蒲扇,看着臺下各執一詞的婦人和磨剪刀匠人,附到縣老爺耳邊輕輕地如此這般說了一通話。縣老爺頓時愁眉大展,驚堂木一拍,吩咐下去,讓婦人和磨剪刀匠人一起來搶兒子,一人拉一隻手一隻腳,誰搶贏了,兒子就歸誰。縣老爺此言一出,儘管婦人和磨剪刀匠人都覺得不解,但是不管了,既然縣老爺這麼說了,那就搶吧!------莫小巖,你說,爲什麼縣老爺要用這個辦法來斷案?”桑宛凝說到這兒,看看聽得聚精會神的莫小巖,給他出了個難題。
“爲什麼?縣老爺估計是個昏庸無能的庸官唄,他自己沒轍了,就把難題丟給婦人自個兒了-----哎哎哎,別打岔,快說結果,最後到達是誰搶贏了呢?是婦人還是那個磨剪刀匠人?不過,話又說回來,那個小男孩到底是不是那個婦人五年前丟失的兒子?”莫小巖一臉興味盎然的表情,期待地看着桑宛凝等着聽結果,一副完全沒搞清楚桑宛凝爲什麼突然講這個故事的表情。
“最後的結果是婦人沒有搶贏那個磨剪刀的匠人。她本來就要搶贏了,但是在最後時候鬆了手。”
“鬆了手?爲什麼?”莫小巖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表情。
“因爲那個被他們爭奪的小男孩哇哇大哭的聲音讓她的心軟了,她不願意因爲她的不願意放手,而讓她的孩子受到傷害-------故事講完了。現在你總該明白到底那個小男孩是誰的親生兒子了吧?還不知道?笨!縣官大人都把孩子判給婦人了,你說那個小男孩是誰的兒子?”看來桑宛凝完全是在對牛彈琴。莫小巖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讓桑宛凝既好笑又好氣,假裝生氣似的別過臉不再搭理他。
“這是什麼故事嘛!好端端地講這個幹嗎?你看你看,又生氣了!”莫小巖委屈地開動了車子,嘴裡小聲地抱怨着,“那個縣官大人也真是不像話,自己定的遊戲規則,卻又隨意改動。說好了,誰搶贏了孩子就歸誰,最後怎麼就又反悔了呢?那個磨剪刀的真是冤!”
桑宛凝懶得理他的歪理邪論,閉上眼睛靠在座位上閉目養神。兩個人一時間都沒有再說話。
過了差不多有十分鐘了,桑宛凝都快睡着了,他突然來了個急剎車,興奮地看着桑宛凝說:“桑宛凝懂了!你剛纔是想說,你是那個小男孩,我是那個磨剪刀的匠人,方宥是那個婦人,對不對?方宥放了手,桑宛凝沒放手,所以你認爲我愛你不如方宥愛你那麼深,對不對?”
“哼!”桑宛凝鼻子裡哼一哼,扭過臉去繼續閉目養神。後知後覺的傢伙,懶得理。
“小顏,你睜開眼睛,看着我,你聽我說。”莫小巖拉拉桑宛凝的手臂,強迫桑宛凝把眼睛睜開,“故事是死的,他並不能說明很多問題,至少不能作爲一個模板,套用在任何關於抉擇與放棄的問題上。我莫小巖說過,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會鬆開你的手,我就一定說到做到,除非我莫小巖死了,否則,絕對不會先鬆開你的手。不,就算死了,我的靈魂也要日日夜夜守護着你,不讓你受一點點委屈!”
“喂,好端端地,幹嗎老說生啊死啊之類的?”桑宛凝承認,這樣的話讓桑宛凝一時無言以對,只好假裝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意思,“快開車啦!你家到底住在哪個破角落裡,怎麼感覺像是到山上來了似的?”
桑宛凝透過車窗,看外面漸漸荒涼的街道,兩邊的電線杆急速地向後退去。
“呵呵,快了快了,你彆着急。-------哦,對了,小顏,你是想到我自己住的地方去,還是想先去看看我爸和我媽?他們和我住的不遠,我上高中以後就搬出來住了,用贏得第一場商業拳賽的獎金,加上我爸給了些,自己買了個房子。”莫小巖不再過多地糾纏在那個誰先鬆手的問題上,爽朗地笑笑,指指車窗外的一座櫻花林,“我住的地方就在那片櫻花林後面。”
“你爸你媽?”桑宛凝一下子就想起了朱顏和她說得關於那個性情暴躁的神經病的事情,頭搖得像撥浪鼓,“不去不去,我還是去你一個人住的地方好了。”
就算是再急於復仇,也應該要一個一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