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宥破門而入時,閣樓裡只剩下呆呆地癱坐在地上的朱顏和急得搔首抓耳安慰她的莫小巖,莫梟已經不見了蹤影,窗櫺上繫着一根粗繩。方宥顧不上朱顏質詢的目光,撲到窗口往外看,莫梟的身影在遠方的一個屋頂一閃就消失了。這兒房子擁擠,屋頂全都連成一片,一直延伸好幾條街道,他隨便往個閣樓裡一鑽,就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怪不得他敢在這兒出現,原來是早就找好了退路。
“你說,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今天要去見莫梟?”
“不知道-----後來知道了。”方宥擋在門前,老老實實回答。
“後來知道了?”朱顏冷笑一聲,“是不是你偷看了他寫給我的字條的後來?”
“小顏,你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樣-----”
“夠了,我不會再想相信你了!什麼愛情爭奪戰,什麼知己知彼,都是騙人的!你只是爲了利用我引出莫梟而已。你根本就不希望我贏回莫小巖,所以才把我扮醜?是不是?”
“不是的。我承認我是利用了莫梟對你不一般的感情,我猜他一定會爲你找莫小巖-----”
“原來你真的早就知道了我和莫梟的關係------那你爲什麼又要把我送到拳館去?莫梟要是知道我早就已經找到莫小巖了又還怎麼會中你的圈套?”
“我怕你自己性子衝動會想出其它辦法,送你到拳館去是爲了穩住你,把你扮醜也是怕莫梟認出你。”
“原來如此!我總算全明白了。好了,那就請方警官你讓開吧,現在我已經沒有什麼利用價值了,請你放我走吧。”朱顏提着布袋要開門,方宥卻像沒有聽到似地依然擋在門前,朱顏又氣又急,推他推不動,張嘴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
“你爲什麼不讓開?”嘴裡突然的鹹腥味讓朱顏下意識地鬆了口,一縷血從方宥的手臂上流了出來,又滴到地板上。方宥始終皺着眉,不吭一聲,見朱顏面露不忍看着自己的傷口,他笑笑,說:“沒事,不痛。這是我欠你的,你消氣了嗎?還要再咬嗎?”他把手臂又伸過去。
“誰還要再碰你,髒死了!我等會要去刷牙的。”她啪一下打掉他的手臂,“你到底讓不讓開?我又沒犯什麼罪,你憑什麼扣住我不放?”
“你從我這出去了,準備到哪裡去?莫平安那裡還是他那裡?”方宥衝一直從拳館跟過來,正在樓下大喊大叫着朱顏的名字的莫小巖努努嘴,怕朱顏說出肯定的答案,趕緊又接着說,“你應該認識莫葉子吧?”
“你怎麼會連她都知道?”朱顏果然如他所料,放下了一直緊握的布袋。
“我當然知道。那天肯德基門口那個女乞丐,你也看到的。而且你應該也已經猜到了她就是十二年前在港城失蹤的莫家村的莫葉子吧?”方宥不動聲色地笑笑,“你難道不想找到你失散多年的好姐妹嗎?”
“方警官,你是什麼時候開始調查我的?你到底還知道我多少事情?”朱顏在短暫的不可思議的驚異後換上譏誚的表情,“你是不是還知道我是個無父無母可以任由你欺負的孤兒?”
“你知道今天爲什麼莫梟可以在警方的重重包圍和之前地毯似的搜查之下依舊逍遙法外嗎?”方宥似乎毫不介意朱顏對他的態度,自己說着自己的話,“你難道不好奇他一個雙腿殘廢的人,這麼多年是怎麼過的嗎?”
他的話讓朱顏一下子變得神情凝重,方宥忍不住在心裡輕嘆,這個丫頭剛纔還說再也不會相信他了,可自己才三言兩語就哄得她又當了真,幸好自己這次真的不是在騙她。
“你不會是想說-----”儘管自己心裡已經有了答案,但彷彿不是由自己親口說出來就沒有那樣殘忍。
“對,你是個聰明的女孩。莫梟有同夥,而且那個人就是莫葉子。”方宥三言兩語簡單地說出了這些天他們最大的一個發現,“在肯德基門口那次之前,我就已經在步遙拳館樓下看到她出現過幾回,據老趙反應,在莫平安居住的小區,也有同樣體貌特徵的女人出現。”
“你竟然連莫平安都監視?方宥,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的朋友?更何況,也許這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測!你也看到了,葉子她沒有腳掌也沒有手掌,這樣一個連生活自理都困難的人,難道還可以去害人嗎?”
“不是猜測!”方宥嘆一口氣,語氣變得和緩,“小顏,你太單純,很多事情我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說。總之,事情總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等莫梟和莫葉子歸案之後,這一切就都有答案了。你難道不想留下來看看他們嗎?這也許,是你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朱顏知道方宥一直是個低調的人,他會這樣說,就表明他一定是已經有個抓捕方案。莫梟和莫葉子這一次雖然順利脫逃,但下一次恐怕-----他彷彿從方宥胸有成竹的臉上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莫梟和莫葉子,這樣的幻像讓她有瞬間的暈眩。方宥趕緊伸手扶住她,樓下一直沒消停的聲音讓他再也無法充耳不聞:“看來這個莫小巖很聽你的話嘛,你說不許他跟上樓,他就一直站在樓下,下這麼大的雨,他撐把那麼小的傘管用嗎?你真的就讓他一直在那裡站下去?”
“小顏,小顏,朱顏!你快下來,我有話和你說!你聽我解釋呀,小顏!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樣!朱顏,你聽到了嗎?”莫小巖鍥而不捨的喊聲讓朱顏再也無法忍受,走到窗口抱起一盆仙人掌就要扔下去。
壞蛋,騙了人,還要來這說鬼話!
“哎,哎,哎,手下留情。”方宥幾步跑了過去,從朱顏手上搶下仙人掌,“我是說仙人掌。這可是我唯一養活了的一盆花。”
樓下的莫小巖見方宥出現在窗口,趕緊把傘移開頭頂,興奮地跳着腳揮手向他求救:“方大哥,你快替我向小顏解釋解釋呀,方大哥,你快幫幫我-----啊!”從天而降的一盆水讓他的話戛然而止。
方宥從窗口探個腦袋出來,攤攤手,一臉無可奈何:“莫小弟,我只能幫你到這份上了。回家洗個澡總比上醫院縫針好得多吧?你還是快走吧。”
“不,我今天不和小顏解釋清楚,我就不走!”莫小巖抖抖身上的水,倔強地繼續對朱顏喊話,不管不顧樓上伸出來的無數個竊笑的腦袋,“小顏,我現在要上來了,隨便你拿什麼伺候我,我都要上來!”
“那把刀太小了點,要不要我借把大的給你?”方宥見朱顏從廚房舉出一把專門砍排骨的大刀,打開門,候着莫小巖上來,忍住笑,故意支個損招。
“他那細細的脖子,這把刀的尺寸剛好夠了!你那是什麼表情?你不會以爲我不敢砍他吧?”方宥脣角的笑沒有躲過朱顏的眼睛,這笑讓她覺得自己的心思都被他看透了,心虛地舉起刀嚇唬他。
“你敢,你敢還不行嗎?那我就等着看那個老闆有沒有騙我啦。”他舒舒服服往沙發上一躺,見朱顏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繼續說,“這把刀買來還沒用過的,當時買得時候老闆說用它砍排骨,卡擦一下,多硬的骨頭都會斷成兩截。”他眼角的餘光瞟到朱顏抖了一下,幾日來因爲莫梟的事而攢起的眉不覺舒展了開來。
朱顏懶得理他胡說八道,舉着刀叉腰站在門口專心等莫小巖,那把刀太沉,她就左右手換着舉。方宥注意到她手都換好幾個來回了,莫小巖還沒有出現在門口,心裡覺得奇怪,放下報紙到窗口去看是怎麼回事。
“怎麼了?你嘆什麼氣?”朱顏見他倚在窗臺上突然搖頭長嘆一聲,奇怪地跟了過去,順着他的視線往樓下瞟了一眼,氣得刀一扔,搬起仙人掌對準樓下狠狠砸了下去:“莫小巖,你今天要是走了,就別想我這輩子還會理你!”
正跟着剛剛找過來的秦嬌嬌要上車的莫小巖遲疑了下,看着跌碎在腳邊的花盆發愣。“小巖,快點上來吧。明天就是拳賽了,爸爸要我找你回去好好準備一下,他說還有些事情要囑咐你。”秦嬌嬌在車裡柔聲提醒他。她是個聰明的女人,她知道對於莫小巖來說,女人從來都不是最重要的,拳擊纔是他活着的意義。她和朱顏比,勝算不大,但拳擊和朱顏比,朱顏必輸無疑。
莫小巖果然不再遲疑,手一鬆,手裡的小傘跌進雨中,在地上翻滾了幾下,撞到牆角不動了。朱顏見莫小巖腰一彎,真的準備跟着秦嬌嬌走,急得直跺腳。方宥還在心疼他的仙人掌,見朱顏一陣風似地跑下樓去,趕緊也跟着追出去了。
“莫小巖,你不要走!我不許你走!”莫小巖在後視鏡裡看着追在車後的朱顏,雨水把她淋得像剛從水裡撈出來,忽然心裡酸酸的。她一直是個那麼倔強的丫頭,從不肯服軟,即使流淚也會躲到一個角落裡哭泣。心裡閃過一絲的猶豫。在那一瞬間,他忽然有隱隱地恍惚和懷疑,懷疑他人生的意義和生命的價值。但他還沒來得及想清楚這些問題,車子已經開出很遠,朱顏的聲音和身影漸漸都不見了。
等明天拳賽結束,再和她好好解釋吧。現在還不是時候。莫小巖這幾年能在港城拳界混得如魚得水,全靠謝館主的大力栽培,他很清楚謝館主在港城拳界的聲望,在羽翼沒有完全豐滿之前,他絕不敢得罪他。
“小顏,快跟我回去,下這麼大的雨呢。淋了要生病的。”方宥去拉看着莫小巖終於消失在雨中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朱顏,心裡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你走開,我再也不要看到你。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害得我變成這個樣子!”朱顏不管不顧地放聲大哭,把所有的委屈都發泄在方宥的胸膛上。
“這怎麼又都怪我了,是他自己跟着秦嬌嬌走的-----”方宥任由朱顏一拳一拳地打,只是攤開手掌在她頭頂,爲她擋雨。。
“就是你,就是你。你討厭死了,天下最討厭的人就是你。”
“好好好,都是我的錯,拜託你先跟我回去好不好,樓上到處是人在看着我們呢-----”方宥現在住的房子是他父母生前在住,他父母出車禍死了之後,他才從自己單位給他分的房子裡搬回來,附近住的都是他父母生前單位的叔叔嬸嬸輩的人,小時候看着他長大的。朱顏這樣驚天地泣鬼神的哭法讓他很不好意思。
朱顏最終還是被方宥熟視無睹她的反抗橫抱着上了樓,進了房才發現她的腳上只剩下一隻鞋,那隻光腳早已被凍得發青,應該是剛纔追莫小巖的時候就跑掉了。方宥心疼得想也不想,就把她的腳摟到自己懷裡,用體溫給她捂熱。
“腳還冷不冷?比剛纔舒服了一些嗎?你,你爲什麼這樣看着我?”他雙手握着她的腳,交疊着傳遞溫度,突然意識到一直在哭鬧的朱顏不知道什麼時候安靜了,他擡頭,發現她呆呆地看着自己,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方宥哥哥-----”朱顏突然喃喃地叫他一句,伸出手臂勾住了他的脖子。方宥被她突然貼到身上來的溼淋淋的溫軟身體弄得渾身戰慄了一下,一種久違的衝動突然涌遍全身,他的理智告訴他這不可以,但懷裡真切的女人的身體讓他因爲趙青的死壓抑多年的激情在體內四處氾濫。
“方宥哥哥-----”朱顏被方宥大吼一聲後推倒在沙發上,看着他扔下自己跌跌撞撞衝進浴室,莫名其妙地呆了會,不知道他這突然是怎麼了,自己感激他對她這麼好,抱一下他怎麼會讓他這麼生氣?她大喊着他追了上去。
淋浴的水龍頭被打到最大,他站在冰冷的水裡涼卻自己的血液。朱顏隔老遠聽見嘩嘩的水聲,才走到門口就被四濺的水花裡溢出的涼意冷得打了個寒戰。“方宥哥哥,你這是幹什麼?你要洗澡嗎?爲什麼要用冷水呢,天這麼冷,會生病的!”她大驚之下衝進水簾,俯身給他調試熱水。熱水很快傾瀉而下,薄薄的水霧在小小的浴室升騰,朱顏見方宥還是一聲不響像個木頭人一樣站在水裡,以爲是自己剛纔在樓下把他打傻了,嚇一大跳趕緊過去推他一把:“喂,方宥哥哥,方警官,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你出去-----”方宥在水霧裡閉上眼,用自己僅存的意念低聲呵斥。
“你說什麼?”水聲太大,朱顏沒聽清楚,腦袋湊到他嘴邊,地板太滑,她一下跌到他的胸膛上。方宥終於再也受不了,睜開眼,伸出長長的胳膊將朱顏攬到自己身上,瘋了似地吻她。朱顏被方宥突然狂亂的一陣吻弄得差點窒息,她想喊他,剛張嘴,他的舌頭就和着傾瀉而下的熱水進來了。她的衣服很快就被他粗暴地撕掉,他像只被獵人追趕的豹子一樣兇猛地將她抵在牆上,不許她有絲毫的掙扎。他的低喘,她的嗚咽全都一點一點融化在稀薄的水霧裡。
他終於停止的時候,被身下兩眼發直,不再哭也不再鬧的朱顏嚇了一大跳,伸手輕輕撫摸她的臉:“小顏,小顏,你還好嗎?”
“很可笑吧,萌萌?我覺得我的人生很可笑。”朱顏說這些話的時候儘管臉上帶着已經平靜下來了的笑容,但是桑宛凝看到了她心中在滴血的哪一個角落。被自己最信任的人這樣對待,還有什麼事情比這個更值得悲哀嗎?
所以,當桑宛凝再一次在江城遇見已經不認識和朱顏長得一模一樣的她的方宥時,桑宛凝一點都不覺得驚訝。因爲,朱顏告訴過她,那天悲憤交加的她用一個菸灰缸砸破了方宥的後腦勺,然後跑了出來,再然後就遇見了她。桑宛凝猜想,方宥一定是被朱顏那一菸灰缸砸得失憶了,忘記了曾經遇見過朱顏也忘記了對朱顏的傷害,只是把她桑宛凝當成了小時候曾經遇見過的朱顏。但是,她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這個給她的妹妹帶來這樣痛苦的他,她的妹妹已經是個那樣可憐的人了啊。
再再然後那些發生的事情,就是桑宛凝都知道的了。
那天,桑宛凝是在港城最有名的小吃街南門時被莫小巖堵住的,那個時候桑宛凝左手舉着一隻緋色的棉花糖,右手舉着一隻藍色的棉花糖,正在頭疼該先吃哪個好,莫小巖從桑宛凝背後竄出來,替桑宛凝解決了這個難題。
“哇,好甜!”他從桑宛凝手裡搶過那隻藍色棉花糖,才咬了一口,就皺着眉頭嚷開了,“小顏,這麼甜的棉花糖,要少吃一點!要不然要生蛀牙的。”
“你管我這麼多幹什麼!”桑宛凝沒好氣地瞪一眼他,從他手裡搶回棉花糖,擡腿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