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宥像是突然一下子閒了下來,經常整天整天地待在家,桑宛凝還以爲莫梟已經歸案了,他纔會突然這樣清閒下來,偷偷地上網一查,竟然還沒有。他甚至還開車帶桑宛凝去找莫小巖。桑宛凝拒絕不掉,因爲她沒有任何可以不引起他懷疑的理由拒絕。
桑宛凝一開始還以爲方宥只是想試探一下是否真的有莫小巖這樣一個人,她來江城的目的究竟是不是真的找莫小巖。後來才發現,方宥表現得竟然像是在工作一樣認真,只要有一點點線索,他都拿個本子記下來。
這樣的認真甚至讓桑宛凝懷疑他是否也已經知道了莫梟和莫小巖與岱夫組織的關係,所以纔會以她爲幌子,尋找莫小巖,從而通過他找到莫梟。是個做任何事情都講究回報的人啊!他和她都是有耐心的人,爲了達到自己的目的,都是有耐心採取一切迂迴戰術的人。
桑宛凝沒有把方宥也把行動的重心放到了尋找莫小巖的事情告訴趙明權,在她看來,警方再怎麼說都是一家人,不管是作爲江城警察的方宥,還是作爲港城警察的她,只要是與一切惡勢力作鬥爭的都應該堅定不疑地站在同一條戰線上。她和趙明權不一樣,她不是個走仕途之路的政客,她想要的只是抓住壞人,而他在乎的卻是壞人是不是他抓到的,能不能爲他帶來晉升。
桑宛凝並沒有阻止方宥,甚至提供了任何線索,包括那些必要地,作爲朱顏的身份所必須知道的而她桑宛凝不知道的線索,爲了自圓其說,桑宛凝也說了一些不影響大局的謊話。
令桑宛凝驚訝的是,以她提供地那些虛虛實實的線索爲基礎,在她看來是瞎子點臘白費勁的地毯式的搜索,居然在不算長的一段時間以後就有了成果,一個半月以後,方宥還真的奇蹟般地在一五路那一帶找到了一個步遙拳館——當方宥把她帶到那座寫着步遙拳館四個大字的地方時,桑宛凝卻在偷偷想着,要是他知道什麼步遙拳館什麼唯一的線索都只是她根據一些不太可靠的情報編出來騙他的東西的話,說不定這個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男人真的會殺了她也不一定。
“走,我陪你進去。”方宥關上車門就要進去,回頭見桑宛凝站着不動,拉了桑宛凝一把,“怎麼了?高興地連路都走不動了?”
“你還是在車裡等我吧,我想一個人進去。”雖然知道莫小巖這個時候已經和秦嬌嬌一起在美國過着快樂的二人生活,絕對不可能在這個他曾經於三年前供職過的拳館,但是擔心莫小巖萬一真的會在裡面,到時候場面難以掌控,更擔心方宥會因爲急於找到莫梟,而直奔主題壞了事情,桑宛凝把爲難裝得恰如其分。
“哦,好吧。對不起,是我沒有考慮到你的立場。”他果然如桑宛凝所要的那樣理解了桑宛凝的意思,皺了皺眉頭,點上一支菸上了車。一個女人千辛萬苦地來找小時候青梅竹馬的那個人,現在終於找到了,怎能身邊還帶着另外一個男人?
這個步遙拳館一共有三層,第一層應該是平時堆放物品的地方,常年門窗緊閉。桑宛凝直接上了二樓,由一扇寫着步遙拳館四個朱漆大字的鐵門進去,裡面是個因爲寬敞而顯得空蕩的訓練室。訓練室的後牆上高高地掛着一張橫幅,上面寫着:我們與夢想僅僅一步之遙。橫幅下面是幾張放大了的照片,隔太遠,桑宛凝看不清楚,但她猜想應該是這個拳館裡面那些曾經幸運地走完了那一步之遙的人。
這世上很多人都愛做夢,而且大多數都覺得自己離那個偉大的夢只剩下只需一隻腳跨出去那麼遠的距離。然而,更多數人恰恰就死在了另一隻腳跟過去的一瞬間。夢想是個可怕的東西,就像術士馴養的鬼頭將,如果你不夠強大或是不夠堅定,在你吃掉它之前它就會先反噬你。牆上的照片,也許是夢想升起的地方,更可能是埋葬它的墓穴。
訓練室中間白繩圍起來的拳臺上有兩個打得滿頭大汗的年輕拳師,一場終了,看臺上一個漂亮的女孩子跳上臺,給其中一個穿藍色運動褲的年輕男子擦汗,在他額上印下一吻,底下有人起鬨,那個男孩不羈地揚頭一笑,索性反手圈住她的腰,和她激情擁吻。
難道一切都是天意嗎?不是說已經去了美國了嗎?那怎麼會真的在這裡?難道真的是天意讓她在這裡找到了莫小巖?在那一瞬間,遠遠地望着看臺上那個裸露着上身露出虯結的肌肉的年輕男人,他眼角的餘光漫不經心地向這邊瞟了過來,她知道,他一定也是看見她了,桑宛凝忽然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她咬了咬下脣,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走。
如果這就是她說的那個步遙拳館,那麼這個男孩就一定是莫小巖沒錯了。桀驁,野性,陽光,都不足以表述莫小巖給桑宛凝的第一印象,但是有一點桑宛凝卻突然無比的清楚,這絕對是個她降不住的男人。
望着那個似曾相識的女人眼睛中閃過一絲濃得化不開的鄙夷和痛惜,轉身就走的背影,莫小巖的眼中迅速閃過一絲疑惑。這個女人,這個女人難道認識他嗎?怎麼會用那樣的眼神看着他?難道是她?!不可能,都十幾年了,她怎麼會突然找到江城來!腦海中一出現那兩個字,立刻就被他否定了。
“小巖,你怎麼了?看什麼呢?”秦嬌嬌很快就感覺到了莫小巖印在她脣上的吻的敷衍。睜開眼一看,莫小巖的眼神早就遊離到了門口去了,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那裡早已沒有了桑宛凝的蹤影。
“沒什麼,好像有一隻燕子從窗口飛過去了。江城這地方也會有燕子的嗎?”莫小巖不露痕跡地收回視線,笑着刮一刮秦嬌嬌的鼻子,“我還真想抓一隻給你養着玩呢,小時候我經常養這樣的燕子玩地!”
等他應付過秦嬌嬌再找個藉口溜下樓時,桑宛凝已經下到第一層樓的最後一級了,莫小巖連忙三步並作兩步追了上去:“喂,小姐,請留步!請留步啊!”
已經不可能再裝作沒有聽見,更何況,他的手掌已經搭上了她的肩膀,桑宛凝站住了,緩緩地回過頭,像是隔了十幾年的時光,疏遠地看着他。這樣熟悉的眼神讓莫小巖眉頭一皺,脫口而出:“小顏?真的是你嗎?你真的是小顏嗎?”
桑宛凝很久以前就不知道自己究竟算是誰了,這樣沒有答案的問題她無法回答,他們的身後傳來秦嬌嬌的聲音,莫小巖有些慌張地回頭看來一眼,她順勢冷笑一聲,裝出不屑回答的樣子轉過身驕傲地下樓,一邊偷偷地轉換情緒和表情。現在還不是時候急於和莫小巖重新恢復到從前的關係,更不是時候讓方宥知道莫小巖的確就在這個地方。
“沒事沒事,我們再去別的地方找找,同名的人都很多,更何況同名字的拳館呢!”方宥見桑宛凝帶着滿臉的失望拉開車門,趕緊安慰桑宛凝。
“快開車吧,我不想再待在這裡,以後我再不會出來找他了。”桑宛凝催促他快點開車,直到車子開出很遠了,莫小巖像桑宛凝祈禱的那樣,始終沒有追出來。
星期五,桑宛凝和方宥去幼兒園接了童童,然後一起去市中心的肯德基。肯德基門口蜷縮着一個沒有手掌也沒有腳掌,只剩下軀幹的女人。她被人用鋼鏈固定在一輛板車上,顫巍巍地伸着殘留的半截手臂向過往行人乞討,破舊棉褲下的小腿上有一大片長過凍瘡潰爛後留下的疤。
“怎麼了?你認識她嗎?”從那個女乞丐身邊經過的時候,桑宛凝聽到方宥輕輕地咦了一聲。
“沒什麼,應該是桑宛凝神經過敏了。”方宥皺着眉頭打量着亂髮掩映下面目不詳的女乞丐,向桑宛凝笑得心事重重,桑宛凝立刻猜到他一定有什麼事瞞着桑宛凝。
那個女乞丐在童童經過的時候,忽然惡作劇似地把手伸到了他面前,童童嚇得哇哇大叫,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打那隻沒有手掌的手臂。
“方藍童,你怎麼回事?怎麼可以隨便打人?”方宥馬上變了臉色,抱起童童在他屁股上狠狠地打了兩下,批評他不該欺負殘疾人。方家的男人流血不流淚,是方氏家訓第一條,童童儘管委屈地要死,卻咬緊了嘴脣一聲不吭。
“方宥,這麼多人看着呢,你怎麼可以打童童!”桑宛凝顧不上去揣測方宥和這個女乞丐之間的關係,趕緊把童童搶了過來,瞪着眼睛氣呼呼地看着方宥。
方宥看了看四面八方投射來的目光,無可奈何地嘆口氣,大步走進了肯德基。
桑宛凝和方藍童爲了將功補過,自告奮勇去排隊買回了全家桶。
從肯德基出來,童童特意給門口的女乞丐買了個漢堡包,但是自己不敢過去,就央求桑宛凝去給她送。
那個女人狼吞虎嚥地嚼了幾口漢堡,在桑宛凝身後道謝:“謝謝你,太太,好人會有好報的。”
桑宛凝猛地回頭,她的嗓音清脆地竟然像個小女生,桑宛凝忍不住狐疑地多看了她一眼。她沒有被頭髮覆蓋住的下巴上錯落有致的七顆痣猝不及防地落入了桑宛凝的眼簾。桑宛凝還來不及驚訝,童童站得遠遠地催桑宛凝快點。
把桑宛凝和童童送回家之後,方宥又開車出去了。他把車停在一五路一家超市的地下停車場,步行到步遙拳館對面的一個樓梯口停了下來,看了看兩邊,迅速地閃了進去。
他到了四樓敲一扇門,很快就有人把門開了一條小縫讓他進去了。房間裡空空蕩蕩,只在窗口架着一個高倍望遠鏡正對着步遙拳館的方向,兩個便衣警察正在前面觀察,見方宥進來了,都回過頭和他打了聲招呼。
給他開門的小錢說:“方哥,一切都部署到位,就只等着他自投羅網了。”
“老趙那邊怎麼樣?”方宥點點頭,走過去看望遠鏡。
“剛剛和他確認了,他那邊也一切順利。”小錢遲疑了會,又說,“方哥,這次,莫梟真的會出現嗎?這個莫小巖和莫梟是什麼關係?”
方宥沒有說話,只是認真地調整着望遠鏡的焦距和方位,過一會兒緩緩地像是說給自己聽似地:“憑他的能耐,應該不出幾天就會找到這裡來的。”
“童童,你先一個人乖乖地待在家裡玩一會,小姑姑出去辦點事,很快就回來。”桑宛凝在方宥出去之後,也偷偷地出了門,並且囑咐童童一定不要告訴他爸爸。
桑宛凝再一次找到市中心的肯德基門口時,遠遠地就看見那裡空蕩蕩地,剛纔的女乞丐像桑宛凝預想中的一樣已經不見了。桑宛凝把自己淹沒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之中,只讓思緒飄得很遠。
“萌萌,你知道嗎?葉子的下巴上居然長着七顆痣,我後來才知道那七顆痣的位置連起來就是北斗七星,你說奇不奇怪?”朱顏在向桑宛凝講述她和莫葉子逃離莫家村去港城找父母,結果半路上迷了路,差點凍死在牢艾山裡時,忽然告訴了桑宛凝這樣一件事,那個時候桑宛凝的名字還叫林萌萌。
下巴上長痣的人很多,但是長了七顆北斗七星般痣的人,絕對再沒有第二個人,如果桑宛凝剛纔沒有數錯的話,那麼那個女乞丐的下巴上就長着和莫葉子一樣的七顆痣。
如果這個世界真的如此之小的話,桑宛凝想消失了十幾年的莫葉子終於也出現了。和十幾年前那個故事相關的人陸陸續續地都出現了,看來,有些事情是到了該有個了斷的時候了。
桑宛凝回到家才坐了一會,方宥就回來了,他身後破天荒地還跟着一個年紀和桑宛凝差不多的女孩子,這讓桑宛凝很是驚訝,因爲方宥從不往家裡帶客人。
“小顏,這是桑宛凝們局裡新來的小夏。”方宥看出了桑宛凝的驚訝,卻什麼都沒說,接着向她介紹桑宛凝,“這個是小顏,朱顏-----”
“這個就是師母吧?哇塞,好漂亮哦,保養地真好,看起來好年輕!師傅,你福氣真好!”那個叫小夏的年輕女孩子沒等方宥把話說完,就活潑地嚷開了。她只顧睜着一雙快活地眼睛打量桑宛凝,卻忽視了旁邊一樣看着桑宛凝臉色卻一瞬間變幻莫測的方宥,
“抱歉,我不是。她纔是。”桑宛凝在方宥張了張嘴要澄清什麼之前,鎮定地指了指牆上的趙青,然後裝作沒看見小夏臉上的錯愕和尷尬,笑了笑轉身進了廚房,“我只是這家裡的保姆。”
“小顏-----”過了很久,桑宛凝聽到方宥站在桑宛凝背後輕輕地叫她。
“你怎麼到這裡來了?快去陪小夏吧,菜很快就做好了。”桑宛凝頭也不回地在油煙中回答。
“她已經走了。”方宥走過來看一看鍋里正在煎着的一條鯉魚,有些可惜地嘆一口氣,“唉,真是沒口福,這菜都要做好了,我卻又得出去了。”
桑宛凝吃了一驚,停下手中的活擦着額頭上的汗回過頭來,這才發現方宥早就已經換上了警服:“怎麼,又要出去嗎?這都快要吃飯了!”
方宥抱歉地笑笑:“沒辦法啊,我們做警察的,一旦有情況,天大的事情也得先放下。沒事,你先吃吧,不用給我留菜了,你不是說來了江城這麼久還從來沒有出去逛過商業街,想出去走走嗎?吃過飯你就出去玩玩吧,我晚上應該也不會回來吃飯。”
小夏站在樓下院子裡等方宥,看見陽臺上的桑宛凝,笑着向她揮手作別,但桑宛凝看得出來她的眼神中帶着探究意味地那一抹淡淡的鄙夷,她心底冷笑一聲,這個女人看來是對方宥有點意思啊,不等小夏臉上那抹擠出來的笑意表演完,面無表情地看她一眼,轉身進了客廳。
“呦,師傅,你們家這位小保姆架子可大得很哪,我好心好意和她揮手道別,她臉上卻半點表情都沒有,轉身就走了!”見了方宥,小夏臉上的笑容立刻就冷了下來,噘着嘴指着桑宛凝的背影向他抱怨,“真是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爲她是這家女主人呢!”
方宥擡頭向空蕩蕩的陽臺看一眼,低聲喝止:“別瞎說,小顏雖然不同於一般的保姆,但是這個家的女主人永遠都只能是一個。我們走吧。你剛纔說夏局打電話來了,是有什麼新情況嗎?”
小夏神秘地一笑,攬住方宥的胳膊:“沒什麼大事,我爸就是想讓你跟我去我家吃飯。”
“什麼?”方宥臉色短促地一變,卻又不便發作,強忍住怒意問,“那你剛纔怎麼騙我說是莫梟出現了呢?你這不是胡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