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唐城還勉強吃了些東西,到了吃晚飯的時候,他的病似乎忽然就惡化了,什麼也不想吃,桑宛凝給他餵了藥之後,他便直接昏睡了過去。晚上,桑宛凝怕他忽然醒來,不敢回自己房間睡,直接在他的牀邊打了個地鋪。沒想到,半夜唐城居然從牀上掉了下來,直接壓在了她的身上,差點沒把她給壓死。
“喂,你幹嗎呀?喂?”桑宛凝從夢中喘着粗氣醒來,發現自己身上多了個男人,嚇了一大跳,一把將他推到一邊,坐了起來,還不解氣,氣咻咻地又對準唐城的屁股踢了一腳,“真是死性不改的臭淫賊,病地要死不活了還敢來佔我的便宜!還不回你自己的牀上去!”
半天都沒見有動靜,桑宛凝又推了他一把,這才注意到唐城居然在哼哼唧唧地直呻吟,嚇了一跳,連忙放緩了語氣,俯身湊到他身旁,拍着他的背關切地問:“唐城,你怎麼了?哪裡痛嗎?喂,你別嚇我呀!”聽到桑宛凝的聲音裡帶了哭腔,唐城啞着嗓子在黑暗中:“你---哭了嗎?”桑宛凝抽噎着說:“誰說我哭了!你以前那麼欺負我,我巴不得你痛死了纔好呢!”唐城聽出來她話裡的言不由衷,這時候胃裡面那陣刀絞般的痛也弱了許多,呻吟着苦笑一聲:“唉,真不知道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叫我唐城來遭這樣的罪----”
桑宛凝扶他重新睡到牀上去的時候,他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桑宛凝,你可不可以不要走,陪我睡一會兒吧!我保證規規矩矩地,我只是忽然覺得好孤單,想要身邊有個人。”不等桑宛凝說什麼,他又幽幽地說:“本來一直覺得自己有挺多人關心的,生這樣一場病才讓我知道原來我根本一直就很孤單,所有人對我好都只是因爲我是唐家大少爺,因爲他們能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可是當我連自己的生命都保證不了的時候,他們就一個比一個躲得遠了---我真害怕今天晚上這樣睡下去就再也醒不過來了,可是我還有好多好多的事情都來不及做----”
桑宛凝一開始本來想也不想就要破口大罵,聽他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忽然心裡酸酸地,在牀邊沉默了一會兒,默默地和衣在他身邊躺下,在黑暗中伸出手去摟住了他,拍着他的背說:“睡吧,不要害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的病一定會好起來的,我一定會讓你好起來的!”
那一夜,唐城果然很老實,一直只是縮在桑宛凝的懷裡安安靜靜地睡着,然而到第二天桑宛凝醒來的時候,還是第一眼就發現了他的臉上那一層紅色的斑點,比頭一天還要紅,還要大,一片一片地居然都已經蔓延到了脖子上。桑宛凝嚇了一大跳,怔怔地站了幾秒之後,趕緊趁唐城還沒有醒來,將屋子裡所有能夠照出臉部來的鏡子之類的東西藏了起來。
然而,唐城醒來的時候還是立刻就感受到了臉上不舒服,癢癢地,卻怎麼撓都撓不到地方似地,向桑宛凝要鏡子看看,被支吾了過去,他倒也不再堅持,只是桑宛凝看到他眼睛裡閃過一絲濃濃的恐懼,吃過早餐之後,他又睡了一覺,睡之前對桑宛凝說想吃點心。
桑宛凝從廚房端着一盤點心回西苑的路上,在經過那條長長的迴廊時,桑宛凝遇見了迎面走來的孔千寒。孔千寒捧着一本書,邊走邊看,桑宛凝早就看到了他,他卻直到即將擦肩而過的時候才發現剛纔從自己身邊走過去的好像是桑宛凝,回過頭去叫住了她。
“幹什麼?”桑宛凝不耐煩地回過頭來,翻個白眼,惡聲惡氣地問,“你不是說在唐府要裝作不認識你嗎?那幹嗎還要來和我說話?”孔千寒的心情似乎很好,絲毫不介意桑宛凝惡劣的態度,反而追上桑宛凝的步伐,笑笑說:“現在這條路上除了你我二人,就只有石柱和藤蘿,我們說說話也無妨呀。怎麼樣,在唐府住得還習慣嗎?聽說你自告奮勇留在西苑照顧那個有可能得了瘟疫的唐家大少爺?嘖嘖,真是看不出來你還有這樣的野心呀?”
“野心?什麼野心?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桑宛凝聽出來他話裡有話,暗諷無限,不由地停下腳步瞪着眼睛盯着他。孔千寒嘴角一扯,浮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眨眨眼睛說:“我是什麼意思你還會聽不出來嗎?嘖嘖,也是,在衙門當風裡來雨裡去的女捕頭哪裡又像在唐府當大少奶奶這般舒服安逸,桑宛凝,你這小算盤可真是打得精明啊!”
“孔千寒,你這個樣子一點都不可愛。”瞪一眼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自己的孔千寒,桑宛凝沒好氣地冷冷道,“你見過有人爲了想當什麼大少奶奶,會連命都不要了去照顧一個得了怪病的人嗎?再說了,這府中真正想當大少奶奶的人只怕不止一兩個,她們爲什麼又不去照顧唐城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難道就不許我是單純地因爲感激唐夫人對我的好,而去照顧她兒子的嗎?讓開,別擋着我的道,我不想和你這種人說話!”
孔千寒非但不讓開,反而依舊追着桑宛凝,向她手中端着的點心看一眼,問:“這是什麼點心?是給唐家大少爺吃的嗎?讓我嚐嚐看先----”桑宛凝沒好氣地打掉他伸過來的手,硬生生把他手裡已經拿起來的一塊點心又給搶了回去:“這是給唐城吃的,又不是給你吃的,你自己要吃去廚房拿去——警告你啊,別再跟着我了!”
孔千寒在她惡狠狠的怒視下,果然縮了縮脖子,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什麼,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只是誇張地嘆一口氣,揹着手轉身一步步地走了,桑宛凝正準備從他身上收回視線,忽然發現他不知道是看到了什麼停了下來。桑宛凝順着他的視線看去,看到迴廊外面的一顆香樟樹上,一條吐着芯子的毒蛇正慢慢的向一窩剛出生不久的雛鳥爬去,心裡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氣,一時卻又想不出什麼辦法來救這一窩小鳥。她還正四處張望着想找到一根長一點的竹竿,眼角的餘光瞟到孔千寒不慌不忙地從口袋裡掏出一枚銅錢,手隨手一擲,樹上那條毒蛇居然就應聲從樹上掉了下來,重重地摔在地上,甩了一下尾巴就不動彈了,顯然是被孔千寒的銅板直接打中了七寸已經死了。
桑宛凝這一驚可是吃得非同小可,在那一瞬間,她忽然想到了一個人,那天在竹林裡,摩栝投飛刀的時候也正是這樣的眼神,這樣的角度,她怎麼也想不通孔千寒他一個教書先生怎麼會有羅浮門中頂級高手這樣準的手法,張大了嘴看着孔千寒從那條死蛇七寸上取回那枚銅板,跑過去訥訥地問:“孔千寒,你這投銅板的功夫是給誰學的?”
“你管我跟誰學的?”孔千寒翻個白眼,拿起銅板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拽什麼拽?有人比你更厲害呢!”桑宛凝恨恨地在他身後晃晃拳頭,悶悶地轉身回了西苑。
很奇怪地是,唐城自從吃了她帶回來的桂花糕後,馬上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並且直到吃晚飯的時候都沒有醒過來。桑宛凝叫醒他問他想吃什麼,她去廚房給他做。唐城說他想吃糯米雞,可是等桑宛凝從廚房端着熱氣騰騰的糯米雞來的時候,他卻又睡着了,並且叫醒來又說心裡覺得噁心什麼都不想吃。這樣睡睡醒醒,醒醒睡睡,折騰了大半夜,到了後半夜,唐城的身子忽然冰冷如雪,不停地嚷着冷,等到桑宛凝跑回自己的房間給他搬來幾牀被子的時候,他卻又身子滾燙,嚷着熱了,就差沒把桑宛凝給折騰死,整整一夜都沒睡着。
到了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桑宛凝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牀上,身邊卻是空的,嚇得一彈就從牀上彈了起來,驚恐地在房間裡四處張望。唐城哪裡去了?莫不是她還沒醒的時候,人已經死了被拖出去挖了坑埋了吧?一想到這裡,桑宛凝心裡一空,立刻光着腳跳下牀,眼眶一熱眼淚就掉了下來,哭着跑了出去,四處找了找不見唐城的蹤跡,心裡更加肯定了之前的假設,忍不住伏在涼亭的欄杆上傷心地掉眼淚。
“喂,你一大清早地在那裡哭什麼?”忽然,身後傳來一箇中氣十足的聲音。桑宛凝驚電般回過頭去,立刻欣喜地叫着跑了過去:“唐城,原來你還沒死呀!我還以爲你死了呢!害我傷心地也像要死了一樣——咦,你的病已經好了嗎?”她到這時候才注意到唐城的臉上那片紅色的斑點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
“是啊,昨天睡了一覺,今天早晨一醒來,我就感覺身上舒服多了,好像從來沒有生過病一樣!說起來,這還得感謝你的照顧呢。”唐城感激地笑笑,一手拎着一隻提籃,晃一晃說:“來,快來嚐嚐我叫吳媽給你燉得雞湯,這幾天爲了照顧我,把你都累得瘦了一圈了,在帶你去蘇州之前,我可得把你喂胖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