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通的嚶嚶嚶還在持續,準備好的話卻說不出口了。
“客人來此,想來不是特意給本座報喪的吧。”離塵道人還稱呼韓通客人,只是態度卻很強硬。
“是,小的此來,是想要投誠。”韓通收了收假哭,卻還是一副悲傷的樣子。
離塵道人的白袍在風中飛揚了起來,他依然負手站在韓通面前,他身後跟着的人都垂手低首,不敢直視這人間罕見的美景。
“好。”離塵道人答得很快,連韓通預備半跪走叛徒流程的時間都沒給他,“隨本座來。”
離塵道人說完就轉身往中軍大帳裡走,韓通還站在原地有些懵。
怎麼自己只說了一句,就成功打入敵軍內部了?
這不符合常理啊。
難道不應該對自己嚴刑逼供一番,再讓自己吐出有用的情報纔對嗎,怎麼這離塵道人如此輕信人?
就在韓通發愣時,一片枯黃的樹葉飄悠悠地掉在韓通腳尖,韓通立時回過神來,跟着離塵道人往裡走。
韓通是自己走進的中軍大帳,待到再出來,卻是被人擡着,丟在了隴關城門口,生生被放血而亡。
李清年聽到這個消息時,正在自己的營帳裡翻閱從錦鯉仙子那裡找到的古籍,泛黃的紙頁已經快要受不起李清年的翻動,皺巴巴地可憐。
但上面三個明晃晃的大字卻引起了李清年的注意:
招魂曲。
“陛下,韓通渾身的血都被高句麗放幹了,他是活生生看着自己慢慢死去的啊!”來通報的將士語氣極爲悲憤,雙眼也氣得通紅。
“朕知道了。”李清年停頓了一瞬才繼續往下看,揮手讓將士出去。
“還請陛下早日攻打高句麗爲韓通將軍報仇!”將士嚥下了還要說的話,只不甘地說了一句,就退了出去。
李清年眉心皺得深深凹下去一個窩。
他自己是要攻打高句麗的,但不能在這個時候。
這時他們對離塵道人的一切都不清楚,不知他爲何會那麼多稀奇古怪的陣法,爲何會把所有俘虜的血都放幹,又該如何應對。
若此時中了對方的激將法,不管不顧地出動士兵攻打,只怕被放幹血的人會更多,多到他們承受不了。
李清年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重新放到眼前的書上,一字一字地看着那招魂曲下的註腳。
“離塵道人確實和錦鯉仙子是師徒,且他們長相極爲相似,若不是性格大不相同,恐怕會認爲他們是同一人。”一個人從營帳外挑簾而入,等走到李清年身邊,也沒有行禮,而是隨意地做到李清年身邊,環抱着李清年的腰肢,整個人都依靠在李清年身上。
李清年感受着白璐的重量,才覺得心略略安穩了些。
“韓通是怎麼被發現的?”李清年問白璐。
今日韓將軍派韓通假作向高句麗投誠,一路上還讓白璐在暗中跟隨,就是爲了趁機確定離塵道人到底在哪個營帳,並尋找機會下手。
如今韓通被殺,但白璐平安歸來,李清年才感覺緊繃一個上午的神經放鬆了。
“不是被發現的,”白璐把臉埋在李清年的背上,“離塵道人一早就知道韓通是詐降,也知道我暗中跟着。”
“他能掐會算到了這個地步?”李清年不可置信地問。
白璐沉默了半晌,才繼續開口:“我覺得不是他能掐會算,而是我軍中有奸細。”
“昨夜商討今日事宜時,幾個將領都在,其中定有人給高句麗通風報信。”白璐語氣冷了幾分,“韓通進入中軍大帳後,我沒能跟進去,也不知曉他們說了什麼,但韓通被擡出來時一息尚存,他一直看着我的方向,無聲地說着......”
“有叛徒。”
白璐的聲音不大,比他以往說話無力了許多,還帶着深深的自責:“他死前都還想着告訴我有叛徒,但我卻連出去救回他都不能。”
“因爲離塵道人也跟着一起出來了,同樣在往我這邊看,那眼神分明是看透一切的樣子。”
“他知道你在那,爲什麼還放你離開了?”李清年反過身抱着白璐,一下一下撫摸着白璐的後背。
這個一直都強硬暴躁無比的少年,卻因爲一個萍水相逢的人而顯露了自己難得脆弱的一面。
李清年只覺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白璐的話語起起落落,想把他的所有悲觀情緒都分攤到自己身上。
白璐應該是一直囂張跋扈,不在乎他人生死的纔對。
說他現在的低落是因爲韓通死在他面前,不如說是因爲忌憚離塵道人,害怕自己保護不了李清年,讓餘濟的話一語成讖纔對。
只是這些白璐並沒有對李清年說明,他只是在李清年的懷抱裡閉着眼睛,嗅着屬於李清年的氣味。
“因爲他想讓我們內鬥。”白璐慢慢說出這句話,腦海裡是離塵道人那清冷又把一切都握在手中的神態。
“他想讓我們費心去找誰是臥底,誰是叛徒,誰是奸細。”
“所以那人必定是一個位高權重之人,一旦把他找出來,會牽連許多人,甚至有可能讓高句麗不戰而勝。”白璐分析着。
李清年的思緒也慢慢清晰了起來:“若那人只是無關緊要之人,離塵道人想必還會費心去保護他,但正是因爲那人關聯着大臨將士存亡,所以離塵道人巴不得我們把他找出來,最好能把他殺了。”
“因爲殺了他,我軍必然大亂。”
“能夠讓我四十五萬兵馬潰不成軍的,即便是一般的將領也無用,只有握着絕對話語權的人才有這個分量。”李清年語速不快,但聲音卻越來越低沉,臉色也逐漸黯淡。
白璐慢慢坐起來,睜開眼睛看着李清年,“或者,與那人的關係極爲密切。”
李清年放開抱着白璐的手,重新在桌案前坐好,手指着老舊書頁上的那幾個字,示意白璐看。
白璐湊過去,輕輕把李清年所指地方的字唸了出來: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但白璐只念了幾個字就停下了,詫異地看向李清年,“這不是高句麗將士唸叨的話嗎?”
“不止是高句麗將士,餘濟、錦鯉仙子都曾誦過千字文。”李清年用手撫摸着書頁,“在大臨,這是千字文,可在高句麗,這卻是招魂曲。”
“離塵道人要用我大臨將士的血招錦鯉仙子的魂?”白璐反應很快,直接把離塵道人放血,以及高句麗將士誦讀的怪異行爲串通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