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先生,作爲修道者,我們是不能隨便認師傅的!”
課堂上,嬌娜一本正經地提出異議。
陳劍臣微微一笑:“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並不一定要三拜九叩後方能成師,此話講述的是一種不恥下問的學習態度,而非要你見人就得拜師,不可一概而論……”
……
“故天之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爲,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先生,這是什麼大任啊?也太嚇人了吧,簡直比做苦力還慘……哎喲,先生你又打人家了。”
不得不說,嬌娜確實聰慧過人,許多文章道理,一教就會。只是她天生頑皮,時不時會冒出些古靈精怪的念頭來,令人哭笑不得。
……
現在,已是十二月中旬,時光荏苒,距離魯惜約返回江州,已有一個多月的時間了——關於魯惜約被擄的案子,在陳劍臣的授意下,王復花錢在官府裡悄悄銷了案。
李逸風被殺,和流馬賊死在一塊,消息傳出後成爲軒然大波,產生了許多話題,一時間蘇州城府滿城風雨,什麼流言都有。
不過這一些,陳劍臣並未刻意地去打聽了解,反而一心留在胡莊,專心致志地教導嬌娜。畢竟年關快到,不用多久,他就得啓程回江州,並繼續在明華書院裡讀書的了。
而皇甫員外也早有了決定,等陳劍臣離開後,他們父女倆也將離開胡莊,換到另一個地方去。至於具體地方還沒有決定,以嬌娜的意思,她卻是希望能搬到江州。但皇甫員外給予了否定,皆因他在紅塵打滾的時間不短了,淬鍊道心已有成果,正需要隱居深山老林,消化這一切,並提高修爲。
況且,嬌娜需要渡劫,渡劫就必須要找一處幽靜無人的地方。
所以,在短期時間內,他們父女將告別紅塵鬧市,遠遁深山閉關。
黯然者,唯別而已。
對於不久就要到來的分別,其實陳劍臣也有些不捨。和皇甫父女相處的這一段經歷,彼此之間已經有了不淺的情感付出。
嬌娜同樣不捨,現在的她,再不是以前沒心沒肺的那個她了……
“先生,‘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不要強自施加到別人身上,否則很容易讓人反感。”
嬌娜睜大了眼睛:“不對呀,我不喜歡吃雞,但每次給小菊吃,她都吃得很開心呢。”
後面侍立着的小菊登時鼓起眼睛:小姐你如此野蠻地把雞塞進我嘴巴里,我能不假裝吃得香香的嗎?
這句話,可也是不敢說出來的。
……
這一天,天空下起了雪,溫度嚴寒,就連屋檐下面都結成了一條條冰凌子,一根根晶瑩剔透,看上去煞是好看。
房間中生着火爐,一塊塊規格統一,拳頭大小的炭正燒得通紅,散發出溫煦的熱量——這些炭可不是尋常木炭,而是名貴的“雷窯炭”,一斤賣一貫錢,燒起來,不生絲毫火煙味,熱量豐富。但如此昂貴的價格,非富貴之家根本燒不起。
圍着火爐,聽完今天陳劍臣講的故事,嬌娜忽然問:“先生,爲什麼你講故事,最後都只是說到王子和公主結婚,故事就結束了呢?不是應該接着往下講嗎?”
陳劍臣淡然回答道:“也許是因爲結婚後就沒故事了。”
“怎麼會沒故事,可以講生孩子呀,一胎二胎,能講得東西還多着呢。”
陳劍臣暴汗無語——小狐狸精的腦袋思維,果然是和常人不同的。
——這段時間,課堂之餘,嬌娜和鬆娘她們就纏着陳劍臣講故事,於是,作爲一名穿越衆,陳劍臣終於又發揮出了一個特長,做起了“故事大王”。從古到今,無論中外,從三國水滸到《安徒生童話》,能記得的都講了出來。
嬌娜等自是聽得津津有味,還打趣道:陳劍臣可以把這些故事寫成書來賣,可以賺大錢……
其實這條門路陳劍臣以前還住在景陽村、貧困潦倒的時候就曾想過了,不過後來一打聽,才知道事不可爲。
要知道天統王朝對於書籍印刷實行嚴厲的管制制度,不經批准是不可能出書的,而陳劍臣的這些前世故事,許多內容都屬於行列,看諸葛臥龍就知道了:寫歷史,當局會說你“借古諷今”;寫狐妖鬼怪,會說你傳揚迷信,妖言惑衆;寫兵書,更會說你圖謀造反,大逆不道……就連單純的情愛故事都不能光明正大出書,因爲那涉及男女私情,有違聖賢書《德書》、《禮書》上的條文規定。
故而,想靠賣點子寫書來謀利根本不可行,只能像諸葛臥龍那樣,通過手抄本來傳播。但手抄本對於作者而言,能有什麼收益?
虛名而已。
就連這虛名,都會被人刻意地菲薄踩低。
諸葛臥龍一生落魄,四海無家,不是偶然。他的文章思想,本就不相容於當今主流,只能靠怪異之言,露骨的情、色描寫來吸引讀者。怪不得他精於八股結構體式而不能中舉,只因他不懂得揣測主考官的意思,主旨相左,文章做得花團錦簇的,但也是一朵落花。
“橫豎點撇千千筆,墨水無多淚水多。”
那是何等的悲苦無奈?
嚴格的出版制度等於一把“文字鎖”,只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整出個“文字獄”來。可陳劍臣心知肚明,諸如王朝的統治理念,有文字獄實屬正常。事實上王朝的過去歷史,就曾多次施行了嚴酷的文字獄,不知燒了多少書,斬下了多少的人頭,
歷史的篇章筆墨,無論再恢宏輝煌,卻都是醮着淋淋鮮血寫就的。
白天講課晚上講故事,另外還有兩個時辰獨自的讀書練筆,就是陳劍臣每天的生活主要內容,自然純粹,而簡單充實。如此逍遙的日子並不好得到,人生若等閒,只可惜往往都是等到白髮蒼蒼都閒不下來。有時候人閒了,但一顆心總閒不住。
隨着告別的日子臨近,皇甫員外又送了一件珍貴的禮物給陳劍臣,是一件金蠶絲編織而成的背心。
這件背心,柔軟如水,輕輕一揉,握在手中,便如彈丸大小,鬆開一抖,又恢復成一件規格整齊的背心。極輕,穿在身上,一點重量都感覺不到,可紋路之間,細緻得好像天衣,天衣而無縫。
“此衣乃採自百年金蠶之絲,共用了九百九十九萬根金絲才製造而成的,雖然不是法器法寶,但堅韌無匹,水火不進,刀槍不入。”
皇甫員外如斯道。
加上上一次贈送的血檀木書筪,他已送了兩件重寶給陳劍臣。這兩樣東西不是凡物,在俗世中幾乎是不可能得到的。
“員外……”
有莫名的感動在心頭盪漾,陳劍臣感觸良多。
皇甫員外呵呵一笑:“留仙,比起你爲我們父女倆所做的一切,這些東西又算得什麼?老夫本想送你萬貫家財,但黃白之物多戾氣,得之非祥,不如盡皆散去,積攢功德。故而只好送這麼一件金蠶背心了。”
陳劍臣道:“員外言重了,此禮之重,豈非那萬貫財物所能比擬的?”
皇甫員外正色道:“留仙,恕老夫直言,我曾夜觀天象,算得一卦。略略知道些天機,數年之後,必有天狗食月,兇星入主之相。天變則地變,地變則人變。故世途兇惡,刀兵亂起……”
陳劍臣眉頭一皺:皇甫員外的這番話倒和慶雲道長那句“國之將亡,必有妖孽”隱隱有互相扣合的意味。
皇甫員外又道:“留仙,你身懷正氣,乃是儒家異數。反正老夫入世多年,走南闖北,眼中只見斯文掃地,不聞有聖賢。雖然我也不清楚你的正氣到底是如何修養出來的,以及威力如何。但有此依仗,就不怕邪魅侵害,可護得神魂周全。只是你肉身有弱點,老夫特意送金蠶衣給你護身,或可避免某些血光之災。”
聞言陳劍臣一躬身,作揖道:“多謝員外贈寶。”
皇甫員外把他扶起,嘆道:“自古以來,人就是人,妖就是妖,留仙豁達開通,不以異類視我等,實在非常難得。此番一別,但願他日我們還有相聚之時。”
陳劍臣微笑道:“一定會有的。”
皇甫員外又問:“那這幾天留仙還想去蘇州什麼地方賞玩?蘇州十景,景景如畫,不去走一遭,可惜了。”
陳劍臣道:“嗯,小生正想去一個地方走一次呢,也是蘇州十景之一。”
“哦,是哪裡?不會是蘇州河吧……”
說着,老狐狸朝他別有意味地眨眨眼睛。
陳劍臣呵呵一笑:“蘇州河上春水流,天上有人間。不過我要去的卻不是那裡,而是金山寺!”
金山寺?
這三個字彷彿有魔力般,皇甫員外一聽之下,臉色一下子就變得蒼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