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見義勇爲

太子態度恭敬的緩緩退出皇上的寢宮。

轉過身的時候,才發覺整個背部都汗溼了,額頭上也不停冒着冷汗,臉色蒼白得像個垂死之人。

直到今日此時,他才完全確定,他的父皇對潘逆謀反時,他強壓神策軍按兵不動之事早已全然知曉,只是父皇一直不動聲色,也許從潘逆伏誅的那天起,父皇便開始佈局,打算廢黜他這個太子了。

茫然無神的走向宮門,太子感到一陣絕望,和一種被父皇拋棄的憤怒。

今日父皇面對面向他提起神策軍劉長生,這意味着什麼?難道說,父皇已決定向他攤牌了?廢黜他的太子之位,就在眼前了麼?

自己該如何應對?拖延時日,或者……起兵逼宮?

太子忽然被這個想法嚇了一跳,逼宮,多麼遙遠的事情,什麼時候起,竟然就到眼前了?情勢已經逼得他不得不做出選擇,怎麼辦?他只希望順順利利的從父皇手中接過皇位,在衆臣的朝賀聲中,光明正大的坐上皇帝的龍椅,萬邦來朝,威服四夷之時,別人纔會承認,他是華夏正統。

逼宮,在他心中只是下下之策,就算成功了,他也是朝臣和百姓眼中的亂臣賊子,篡位逆賊,不知要花費多少年時間,付出多少精力和物力,才能將朝堂和民間的敵視情緒安撫下去,可是如今情勢已經危在旦夕,難道老天真要逼自己走出這一步嗎?

“殿下,殿下……”等候在宮門外的小黃門見太子獨自走出來,整個人顯得魂不守舍,不由出聲喚道。

太子回過神,看了看天色,擡足登上了車輦。

“回府。”太子無力的聲音從車內傳出,龐大的車駕和儀仗頓時動了起來。

剛回到府裡,範瑞陰沉着臉,從裡面迎出來,急步走到太子身前,低聲道:“殿下,不好了,出事了。”

太子心一沉:“何事?”

“今早府裡的小黃門在偏殿外的樹林裡清掃之時,發現了一具屍首……”

“什麼?”太子大驚:“何人的屍首?”

範瑞搖頭道:“暫時不能確定,看打扮像是刺客,也許是毛賊……”

太子放下滿腹心事,皺眉道:“不管是什麼人,他爲何會死在孤的府裡?”

範瑞沉聲道:“殿下,此事且先不說,更不妙的是,從今日早上起,京城各大茶樓酒肆裡,流傳着這樣一個謠言,說太子府的人將英王的屬下殺了,而且屍首還留在府裡……”

太子一雙劍眉皺成一團,道:“莫非這具屍首真是英王府的人?”

範瑞搖頭苦笑道:“這誰知道呢?總不能當着英王的面去問他吧?就算問他,他肯定也不會承認的。”

太子神色怔忪道:“那我們也不承認,找個沒人的地方,將屍首燒了便是……”

範瑞搖頭道:“不行了,來不及了,城內早已傳得沸沸揚揚,而且……而且……”

“而且什麼?”

“在下出去探了一下,發現府裡西側靠近鬧市的圍牆外,一路灑着斑斑血跡,從大街一直灑到咱們府裡的圍牆內,城內很多百姓,城防軍士兵還有金陵府的衙役差人都已看到,瞞都瞞不住,可以這麼說,現在可能整個京城的官員和百姓們都已知道此事了……”

太子大驚道:“這……這是誰做的手腳?”

範瑞肅然道:“殿下,此事若處理不當,恐怕會有很大的麻煩……”

“近來京城到處傳言,說殿下可能會被廢,百官蠢蠢欲動,廢與保兩派爭執不下,在此關鍵之時,若再傳出殿下與某樁命案有染,甚至隱隱將殺人兇手的罪名指向您……殿下,恐怕情勢將對您大大不利啊!”

太子怔忪了一下,隨即面色變得鐵青,兩團憤怒的火焰自眼中熊熊燃起,他直直的目視着前方,握緊了拳頭,咬牙道:“誰?到底是誰與孤過不去,用如此惡毒的手段陷害孤?”

範瑞冷靜的分析道:“這個不難猜,幹這件事的主使之人,首先要確定此事做過之後,他能在其中得到莫大的好處,他纔會去做。這件事的後果,可能會導致殿下被百官參劾,被皇上廢黜,所以,得益最大者,莫過於留在京城內的三位王爺……”

見太子若有所悟,範瑞接着道:“三位王爺中,福王性子懦弱,再加上傳言中,這具屍首乃英王府的屬下,所以,福王的嫌疑可以排除。以在下看來,此事應該是英王自編自演的一齣戲……”

“先生的意思是……?”

“坊間傳言,太子派人將英王的屬下擄進府裡,並將其殘殺,英王懼於太子的權勢,敢怒不敢言,也不敢去皇上面前告狀,民間百姓同情英王者甚多,而殿下您在民間的聲譽,反而……反而降了不少,殿下試想,此事得益最大的,除了英王,還能有誰?”

“可是……英王不是輔佐壽王的嗎?他幫壽王爭位,他自己得這個好處做什麼?”太子疑惑的望向範瑞。

範瑞微微一笑,捋着鬍子並不答話,可他臉上的表情已經給了太子答案。

太子之位如此誘人,身爲皇子,誰會沒有野心呢?

“英王!你……欺人太甚!孤必不與你甘休!”太子明白過來後,面目猙獰,緊緊握着拳頭,咬牙切齒怒聲道。

……

與此同時,英王府內也是一片雞飛狗跳。

前殿內,光滑的白玉地板上,青瓷茶杯和花瓶碎了一地,英王暴跳如雷,幾名屬下在他的怒氣下,跪在地上直髮抖,噤若寒蟬。

“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刀把子的屍首怎會出現太子府裡?他不是去方府殺葉靈兒和方錚了嗎?”英王氣得脖子上青筋暴跳。

“殿……殿下,屬下……委實不知啊!”一名屬下哭喪着臉道:“……昨晚刀把子潛入方府後,方府內動靜確實很大,屬下還以爲他得手了呢,萬沒想到刀把子會失手,而且他的屍首卻莫名其妙出現在太子府……”

另一名屬下插言道:“莫非刀把子失手後逃出方府,驚慌之下走錯了路,誤入太子府中,被太子府的侍衛殺了?”

“砰!”英王氣得一腳將這名屬下踹飛出去。

“走錯路?你當刀把子是傻子,還是當本王是傻子?”

“殿下息怒!依屬下看來,這事兒多半是方錚乾的,刀把子任務失敗身亡之後,方錚趁夜命人將其屍首悄悄放入太子府,以此來嫁禍殿下,這人,這人太卑鄙了……”

英王怒道:“他怎麼死的本王不管,現在怎麼辦?整個京城都在傳言,說太子殺了本王的人,本王承認也不是,不承認也不是,此事本王該如何處置?”

“殿下何必煩惱?反正殿下與太子之間的爭鬥已呈表面,便是得罪太子又何妨?”

“何妨?你是豬腦子啊?本王用得着擔心太子嗎?太子是喜是怒關本王何事?本王擔心的是,父皇肯定已知道此事,他若問起,本王該如何作答?深夜派人潛入太子府,到底是何居心?本王該如何應對?”

“刀把子是殿下的死士,外人並不知道他的身份,殿下若不承認,誰也拿您沒辦法……”

英王嘆了口氣,望着他的屬下,不由更加心煩意亂。

不承認?想得未免太簡單了,父皇懷疑一個人,或者否定一個人,需要證據嗎?人言可畏,如今滿京城的人都知道此事了,父皇心裡會怎麼想?

此刻英王非常後悔,爲何要聽信壽王的話,派人潛入方府刺殺葉靈兒,如今可好,偷雞不着反蝕把米,將自己陷入被動之中。

“方錚!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混蛋!”英王咬牙怒罵道。

……

卑鄙無恥的小人兼混蛋方錚同志正在逛街。

將刺客的屍首神不知鬼不覺的扔進太子府,對他來說只是攪和了一下京城本就渾濁不堪的渾水,他覺得自己不過幹了一件挺齷齪的惡作劇而已,就像前世大家在愚人節裡開個玩笑一般,無傷大雅。

當然,方錚絕沒想到,他的這個不算善意但也沒多大惡意的玩笑,給太子和英王造成了多大的麻煩和恐慌。

此刻的方錚,志得意滿,容光煥發的走在花市大街上,手裡捏着一根糖人兒,時而伸出舌頭舔幾下,一雙賊眼色眯眯的不停瞅着來往不息的大姑娘小媳婦兒的屁股,胸部,越看越高興,嘴角流出一絲晶瑩剔透的口水,分不清是舔糖人兒舔的,還是看姑娘看的。

長平和嫣然去方家商號清帳,方錚待在家裡左思右想,覺得老婆們爲了他和方家,累死累活的賺銀子養家,身爲方家的男主人,現任的商號掌舵人,若對家裡的生意老是不聞不問,那也未免顯得太不負責了,昨兒長平埋怨了他一回後,方錚今日便起了個大早,徒步往商號走去,形式化的關心一下生意,順便向忙活在賺錢最前線的老婆們致以最甜蜜的慰問。

走在人潮不息的繁華大街上,方錚不由一陣感嘆,瞧人家老百姓過得多充實,每天爲了生存奔波勞累,回了家摟着老婆抱着兒子,盡享天倫。可再看看自己,每天無所事事的,連他幾個老婆都過得比他有意義多了。他真懷疑,莫非老天讓他穿越的目的,就是讓他在古代混吃等死,做一個踏踏實實的……米蟲?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太……幸福了!唉,若沒朝廷那些煩心事的話,他的穿越人生可以說是完美無暇的,解決了這檔子事兒後,乾脆帶着老婆們出京旅遊去,坐着馬車滿世界轉悠,豈不樂哉?

“啊——有賊!有賊搶東西!”

一聲驚呼打斷了方錚對未來的美好構想。

“快抓住他!錢袋!我的錢袋啊!”

方錚定睛望去,發現離他不遠處,一個穿戴頗爲華貴的中年富商模樣的男子,正氣急敗壞的邊跑邊叫,追着前面一個抱着東西驚慌失措的年輕人。

兩人的追逐奔跑很快便引起了路人的注意和圍觀,一個在前面沒命的跑,一個在後面拼命的追,很快,兩人便離方錚站立的地方越來越近。

方錚看着眼前這一幕,不由深深的皺起了眉,恨聲道:“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光天化日的,京城大街上竟然發生如此令人髮指,喪心病狂的搶劫案,金陵府尹幹什麼吃的?明兒我得在皇上面前參他一本!”

守在方錚身後的侍衛們面面相覷。

搶個錢袋而已,這種事實在太平常不過了,有必要用“令人髮指,喪心病狂”這麼嚴重的詞兒來形容嗎?

不過方大人接下來的話可謂是“峰迴路轉”。

只見他盯着賊人手裡的錢袋,露出饞巴巴的眼神,舔了舔嘴脣,遺憾道:“……早知道我來搶好了,可惜了這頭肥羊,被他捷足先登了,媽的!真嫉妒啊……”

衆侍衛絕倒。

大人這話……才叫“令人髮指”吧?

搶錢的年輕人跑在最前,眼看離方錚越來越近。

侍衛忍不住問道:“大人,這事兒管不管?”

方錚正色道:“管!當然要管!本官身爲朝廷命官,保護人民的財產安全乃是本官的……哎呀,待會兒我再繼續說,王八蛋,看招!”

來不及繼續標榜吹噓自己,見賊人已跑到眼前了,方錚急忙助跑兩步,然後跳起身來,一記漂亮的凌空小飛腿兒,將賊人重重的踹倒在地上。

圍觀的百姓們頓時發出滿堂喝彩。

“哎呀,這位公子身手了得,剛纔那記飛腿使得真漂亮!”

“對啊!更難得的是,這位公子心懷正義,古道熱腸,實乃俠義人物也!”

方錚被路人們你一言我一語誇讚得心花怒放,他極力忍住得意的笑容,向四周作了一羅圈揖,正氣凜然的道:“各位擡愛,擡愛了!除暴安良,路見不平乃是我輩之義務,算不得什麼,呵呵,算不得什麼……”

“錢袋!我的錢袋……”被搶的中年富商跌跌撞撞衝進了人羣,見此情景,不由對方錚感恩戴德,道謝連連。

方錚俊臉一沉,橫眉怒目的瞪着那位被踹倒的倒黴搶匪,大喝道:“呔!大膽賊人,光天化日之下調戲良家婦女……”

搶匪哎喲哎喲叫喚着,聞言一楞,擡起頭分辨道:“……你說什麼呢?我只搶錢,沒調戲婦女啊……”

方錚也一楞,轉頭問旁邊的侍衛:“我剛纔說他調戲婦女?”

見侍衛點頭,方錚撓頭不已,我怎麼會這麼說?難道我說出了自己的潛意識?

見搶匪還一臉可憐相的望着他,方錚大義凜然的喝道:“……我管你幹了什麼!反正你幹了壞事!呸!年紀輕輕不學好,學人家做賊,你的良知哪去了?你的羞恥心哪去了?午夜夢迴之時,你有沒有覺得羞愧?覺得冷?……”

方錚開始了長篇大論的說教,圍觀的百姓們左右沒事,於是便圍着方錚,看戲一般聽方錚教訓搶匪。

見大家這麼捧場,方錚人來瘋的毛病犯了,不由愈加得意的開始絮絮叨叨。

人羣中有幾個身穿盔甲的將軍模樣的人,眼含複雜的眼神,一瞬不瞬的盯着場中口沫橫飛的方錚。

爲首的乃是京城的守備副將,秦重。方錚名義上的下屬,只可惜懶散的方大將軍還從未上任過。

秦重最近很煩,他心頭揹負着莫大的壓力。

種種跡象表明,太子要被廢黜了,以太子的稟性,當然不可能任事態這樣發展,必然要有所動作。

這個動作是秦重不願意看到的。

他一直很感激太子對他的知遇提拔之恩,可秦重也是讀過書,知道君臣大義的道理的,忠君,與忠太子,孰輕孰重?何去何從?

這些日子以來,秦重一直在心中掙扎不已。

幾位親信的偏將見他心情不好,於是便拉了他出來,在街上走走,散散心,沒成想讓他們遇到了這一幕。

“將軍,那不是方錚麼?”一名偏將認出了方錚。

沒辦法,方錚太有名了,也太愛出風頭了,甭管扔在哪個犄角旮旯裡,他都能達到人潮中驚鴻一瞥的效果。

秦重點頭,眼中泛起幾分異色。

都說方錚此人無恥失德,從他當官兒到現在,沒幹過一件好事兒,在朝臣之中風評極差,衆人都說他是個卑鄙小人,今日看來,傳言倒也不能盡信吶!

方錚怎樣卑鄙無恥,秦重倒是從未見過,他親眼看到的,是今日方錚在大街上見義勇爲,生擒搶匪。

難道說,大家都誤解他了?懷着疑惑的心情,秦重又一次將目光看向方錚。

方錚的說教已經結束了,雖然他有點兒意猶未盡,可耐不住口乾舌燥要喝水呀。

被訓的那位搶匪耷拉着腦袋,像被唐僧唸了緊箍咒兒的孫猴子一般,滿臉痛苦難耐的表情,見方錚住了嘴,不由虛脫般鬆了口氣。

“來人啊!把這個人渣敗類給我送到金陵府衙去!告訴陳大人,要他給我送面錦旗,上書八個大字:‘除暴安良,罪犯剋星’,哇哈哈哈哈……”

說着,方錚一把奪過搶匪手中的錢袋,當着滿大街百姓們的面,將它輕輕放在富商手裡,看着富商感激涕零的臉,方錚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語重心長的道:“這位兄臺,世道不太平,以後隨身的貴重東西要保管好纔是,莫要再被人搶了……”

富商感激道:“謝謝這位兄弟,在下實在萬分感激,在下身無長物,願拿出一部分銀子當作酬勞,以謝兄臺之高義……”

方錚不高興的將臉一沉:“你當我是什麼人了?做好事怎能拿人銀子?此話再也休提!不然莫怪我翻臉了!”

“……”

“……”

秦重在人羣中,看着方錚的種種表現,臉上不由泛起淡淡的笑容。

“我們走吧。”秦重淡然道。

方錚,其實並不像傳言中的那般不堪,我的煩惱,能否與他託付?

帶着掙扎和疑問,秦重和幾名偏將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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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秦重並不知道,一柱香的時間後,京城一條無人的小巷內發生了什麼事,如果他知道了,想必會將剛纔的觀感會徹底推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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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的小巷內。

方錚的幾名侍衛機警的守住巷口,不住的左右張望。

巷內,方錚笑眯眯的搭着剛纔被搶的那位富商的肩膀,摸着下巴笑道:“哎,哥們兒,剛纔你不是說要報答嗎?剛纔人太多,我有點不好意思,現在你可以報答我了……”

富商面色蒼白,哆嗦着身子顫聲道:“你……你不是說,做好事不求報酬的嗎?”

“胡說!”方錚不高興的道:“大家都這麼忙,做好事怎能不要好處?沒利益的事兒,傻子才幹呢,老老實實的啊,把你的錢袋掏出來,裡面的銀子咱們一人一半……”

“你……你這行徑跟剛纔那個搶匪有什麼區別?”富商有些憤怒。

“又胡說!當然有本質的區別,剛纔的搶匪是全都搶了,半兩銀子都沒留給你,我只要你一半,比他厚道多了……”

“我……我要報官……”

“你敢!趕緊的!把銀子交出來,不然我扁你啊……”

守在巷口的侍衛互視一眼,發現彼此的眼中滿是苦澀。

咱們跟的這位大人,到底是朝廷命官,還是棒老二呀?

巷子裡面又傳來方錚的叫囂聲。

“喲嗬?還敢反抗?再反抗我就全要了啊,半個子兒也不留給你……”

“啊——敢打我?反了你了!來人,給老子削他!吹哨子,叫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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