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四周沸騰的聲音終將她“逼”回公堂之上。
說是公堂,這裡卻非傳統意義上的公堂,府衙不小,卻容納不了如此多百姓——四下看去、都是黑壓壓的人頭,都是神色或緊張、或興奮的老百姓,不下千人,往後再看,只見更多的人.潮水般從四面八方涌來……
一條臨時築起的長逾數百米的矮柵與百十嚴陣以待的衙役將公堂和老百姓們隔開。這震撼的場面,許多年後,還被衆人銘記,包括岷州百姓自己。
岷州衙門日前便已出了告示,重審三案。而連玉早料到如此盛放,命人將公堂設在外面空地。
因黃天霸是嫌疑之身,由孟樵來主持“大局”,此時,頭戴烏紗、身穿五品大員官服的孟樵站在堂上一側,沉聲宣佈:“來呀,有請霍侯爺、嚴相國、權相國上座。柩”
這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孟大人爲人雖諂媚討厭,但辦起事來卻也算毫不含糊,官威十足,肅厲並存。
霍長安三人從“公堂內堂”大步走出,緩緩就坐於下首的幾張金絲楠木大椅上。不一會,黃天霸也走了進來,依照規矩站在另一側候審。
老百姓本已***.動,如今見三位大人物出場,越發沸鬧,不待孟樵提醒便已下跪行禮。其中,不乏悄聲低語並不相關的聲音履。
一個姑.娘:“侯爺和權相真真年輕。”
一羣姑.娘:“而且好俊!”
素珍不由得失笑,若連玉也出來了,不知得轟動成什麼樣子,這年輕英俊的天子啊……
她暗暗朝主審臺右側看去,只見連玉一行也已到位。連玉改變了主意,並沒出面,只在後面觀審,他那是好位置,正好將“堂下”一切盡收眼內。
只有她想過來聽聽百姓議論,和無情冷血混到了人羣之中,外帶一枚拖油瓶,連欣。小周是個絕不會讓自己吃苦的主,早躲到了主審臺那邊去。連欣被人.潮擠得哭喪了臉,“早知道就跟九哥他們一起……”
突然一隻手臂往她背後一擋,將人和她隔斷開來。連欣一愣,眼角一瞟,見是無情,臉上一紅,立刻安靜了。
素珍奇怪:無情對連欣居然也有和顏悅色的時候。
“看,主審官出來了。”
旁邊兩名大漢興奮大叫,令素珍頭皮一緊,再也顧不上連欣的事,立刻定睛看去。
第一場是……連月!
只見這位長公主一身男裝打扮,緩緩步上主審臺。
孟樵介紹連月身份,說是來自京城的三大欽差之一的連大人。看來連玉早有計較,雖由女子主審,卻並未公開其真正性.別和身份。
只是,容貌豔麗的連月,一下就引出了人們巨大的好奇和討論。
“這位大人如此秀氣,你們說像不像一名女子?”
“哪有女子審案的道理!只是容貌偏女相罷,你看,那眉目間的威勢,哪像個女人!”
身旁聲音此起彼落,但很快主意力便被連月頗具威勢的一聲“將犯人提堂”轉移。
衆目睽睽下,何老漢被帶上堂來。
老人渾身盡是傷痕,他緩緩跪下,啞聲道:“草民冤枉,小人並無殺人,將何舒殺死的是古德,請大人爲小人申冤,爲枉死的何舒討回一個公道啊。”
這形如枯槁的老人立刻引起人們的同情。老百姓是純樸的,他們同情弱者,因爲他們本身就是弱者。
堂下設有一矮柵作圍欄,何舒的父母早哭得淚眼模糊,齊聲大喊,“請大人救命,令兇手償命!”
饒是維持秩序的兩名衙役孔武有力,也差點制不住兩名激.動的老人。
堂下古德笑得佞然,那又怎樣!公堂上講求的是證據。
黃天霸淡淡道:“連大人,何舒最後出現的地方,正是在何老漢家。而就在何舒失蹤前,何老漢左鄰右舍曾聽到二人有過激.烈爭吵,只因何老漢是心甘情願、親自將女兒送上的花轎!除此,更不允許何舒到古家鬧事。送嫁的情景,是衆鄉鄰親眼所見,不可抵賴。”
“此外,還有仵作報告可證。這從何老漢家中搜得破襖一件,其殘缺部份、織物色料,與何舒口中殘絲,非常吻合。可見何舒死前曾與何老漢奮力搏鬥過,可惜那時,已被何老漢連捅數刀,無力反抗,悽慘死去。”
“本來,此案證據確鑿,這罪犯也已畫押認罪,怎料這老匹夫刁惡,竟借大人等私.訪岷州之機,砌詞狡辯,胡謅是他人所爲,簡直是罪大惡極,還請大人萬萬明鑑。”
連月看他一眼,淡淡道:“黃大人稍安勿躁。且待本官問個究竟再說。”
她說着看向何老漢,“何大.爺,你明明已經認罪,爲何出爾反爾,倒莫非真如黃大人所言,嫁禍他人?”
何老漢苦笑:“罪民不敢。罪名所以認罪,只因古德殺人後警告草民,若草民不肯認罪,則草民的女兒凶多吉少。草民只好認罪。”
“而草民那天所以主動送女上轎,是情知鬥不過古德,怕他因怒成恨,傷我女兒。後來何舒來尋,是因爲深怕先前盯梢的古家管家仍在附件,並未遠離,只想用忍一時屈.辱,去其戒心,過後再設法營救,否則,古德根本見都不讓我們見芳蕊,又談何救人?”
“可惜,何舒卻怕古德玷污了芳蕊的清白,並不肯聽我說,奪門而出,去了古家。我無法,只好奮力追去,哪知,古德殘暴,竟將何舒捉住,活活刺死。”
何老漢說到這裡,淚流滿面,“這孩子太年輕了,太年輕了,古德問他一次,他就搖頭一次。厲聲說‘不’一次。而古德每問一次,就往打他肚腹打一拳,捅一刀,這孩子卻只是搖頭,直至第三刀……他再也不能動。”
他說着,再也說不下去,伏到地上,砰砰砰狠狠磕起頭來。
堂下人潮狂亂,連聲厲喊嚴懲兇手。素珍靜靜看着,看老人將地上青階由白轉紅,終於多少年後,成爲岷州的一段故事。並不詩意也不唯美,不足以傳世,更不能感動大多數人,因爲故事裡的人沒有華服沒有力量,有的只是年少的貧窮的愛情,還有一顆老父的心。
古德冷冷盯向何老漢,眼中透出寒光,“老頭子,你血口噴人,小心作孽,晚年不得好報!”我古某人相信,朝廷辦事講求證據,不會因爲其他政治原因便冤枉好人。是不是啊連、大、人!”
古德曾衝撞過連月,如今目含不馴,更出言頂撞,連月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冷笑一聲,便道:“朝廷辦事,自然秉公爲上。到底是不是古老闆所爲,我們來聽聽證人怎麼說。”
黃天霸一怔,“證人?”
古德也是一愕,卻聽得連月沉聲道:“傳何傑上堂。”
不消片刻,柵外看審的何傑便被帶了上來。這讓這個年輕人和他的父.母乃至鄉親都驚訝異常。
何傑蹙眉跪下,“草民何傑見過大人,可草民實在糊塗,不知道什麼時候竟成了證人?誰的證人?”
他擡起頭來,眉目間一派茫然。
孰料連月卻道:“自然是何舒的證人,證明……古德殺了人!”
“不,”何傑一震,幾乎立即搖頭,“草民曾明確表示過,草民陪同何舒到達何老爹家後便離開,隨後便沒再見過何舒,更從沒見過這古德,這如何能作證人?這一點,何老爹也是可以作證的,大人不信,可以問老爹。”
“是這樣嗎何大爺?”連月淡淡看向何老漢。
何老漢擡起滿是皺紋和血痂臉,低聲道:“大人,何傑當時確是離開了不錯。”
何傑明顯鬆了口氣,連月微微一笑,又道:“何傑啊何傑,枉費何舒待你赤誠,枉費何老大爺對你信任,你卻說了謊!”
何傑臉色一變,“草民不懂大人意思。草民——”
“住口!”連月猛地站起,一手指向他,厲聲道:“當日,何舒擔心同行會讓你惹禍,遂讓你離開,可你放不下,最終還是尾隨而去,你潛入了古府,更目睹了整個過程。然而,你害怕一旦說出真相,會遭古德報復。”
“我沒有去古府!”何傑猛地直起身子,咬着牙道,“大人,草民沒有!”
“不,你有!你既說從未見過古德,怎能讓紙紮鋪子做出古德的紙紮僮子,做工這般惟肖惟妙!”
“那僮子是我的朋友何舒,不是古德!我既拜祭他,就按他和芳蕊的形象做了……”
“不是古德?你又說謊了何傑!何舒身段清瘦,那僮子卻身形高壯,何舒是窮人,沒有戴扳指的習慣,你擡頭瞧瞧,古德拇指一段尤爲細白,那是長年佩戴扳指的結果。最重要一點,那紙紮男僮面目模糊稀爛,並非如你當日所說,怕風起,拿石壓住,而是你拿石頭泄恨敲爛,這個季節,岷州各地無風無雨,那天天氣悶熱,我們一行過去,半路可是丁點風也沒有,你何須拿石去壓紙紮?你若拿石去壓,爲何單單壓這僮子,而不壓那僮女和其他紙紮?當時,我們在背後出聲,你怕泄露心中秘密,假意裝成受驚的模樣,想將紙紮全數扔進湖裡,可惜,李提刑家護衛身手太好,將紙紮和你都及時救起。何舒,天網恢恢,真的疏而不漏,何舒,你的朋友正在背後看着你呢!”
連月語音方落,何傑臉如死灰,跌跪在地上,目中淚光泫然,啞聲道:“好,我說,我說,何舒,如果這是你的意思……是我辜負了你……”
這幾個來回,堂上堂下,人人震驚,想不到竟有此峰迴路轉,黃天霸臉色也是一暗,然而,楠木椅上,權非同依舊面如春風。
這時。古德上前一步,厲聲打斷何傑,搶先一步質問連月,“連大人,好一番利落盤問,好一番作戲,可大人別忘了,這何傑既爲何舒摯友,何舒與我有爭妻之恨,作爲那短命種的朋友,他所說之辭,如何能作爲證據將我定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