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一個溫柔了歲月,一個驚豔了時光(2)

沒有人想到他會離宮,他藉口外出走走,出的宮。孝安以爲他要散一散心,並無阻撓。

是以,雖知宮裡後來發現他失蹤必定翻了天,出動衆多人手尋找,他卻已憑這鬼模樣和時間差離開了上京。

他買了輛馬車,置了身粗布衣裳,專揀那偏僻之地走,慢慢的行。

如是,走得大半月,已然南下到了一處窮鄉僻壤。

那地方村落倒不小,有上百戶人家,卻十分貧窮。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平日裡多自給自足,自家飼點家禽,種點田地和果疏爲生,有時幾戶拴一起,進山打些野味,偶爾趕集出去兌些油鹽布茶回來莜。

他看着人只覺厭煩,索性進了離村落不遠的一片深山老林。

進去走了大半天,沒想到竟遇上採礦人。

原來,這山中有一半涸河脊,被一名經常遣人走南闖北尋礦找脈的玉器商人從中發現玉石礦脈,遂派了自己胞弟和手下一些人過來監工,在這附近村子僱了大批貧戶採玉。

河道上下,數十名漢子拿着鐵鍬石鎬揮等工具揮着一身濁汗死命挖着,除去壯碩男子,還有些婦人和老者。

連玉冷眼看着,天黑的時候走了出來,擬到隔壁一條小河捕點魚蝦充飢。

此前隨心而走,餓了時便買點東西略一果腹,並無準備糧物,焉知此處此前受過旱禍,水源既空,魚鳥也消了影蹤翱。

河道兩邊作業的人,看到他大吃一驚,立下遠遠便有監工對他進行驅趕,厲聲喝道:“哪裡來的麻風子,快滾開!”

餘人不敢挨近驅他,怕被傳染,便拿石來擲,憤怒斥罵。

他倒不必他們驅逐,已自行匿進叢林之中尋食。

這一找卻找了好久都不曾見。

更夜一些的時候,黑黑猛猛的風,潑瓢了一場大雨,將他整個淋溼。他記得河礦附近有洞窯子,便尋了過去。

“允那麻瘋乞兒,少來惹人,否則活活將你打死!”

每到一處窯洞,都已住了人,或是監工,或是採礦漢子,都皉着眼睛,拿着枝棍將他驅趕。

便是些女子婦人看去也是兇狠,如是大忌。

他盯着他們,便站在洞口,輕輕笑着看着這些人,心想,這些人見到他第一句不是問你怎麼,患了什麼病,而是驅逐,若他們問一問,他說不定會告訴他們。他們也不必畏懼,甚至衝上來殺了他也可以。偏偏這些人年並不問——

看他負手站在門前,人們最終有了絲畏意,彷彿他那眼睛是幽綠兇殘的狼眼,有人嚥着唾沫微微退了幾步,他冷冷看着,頂着一身冰冷離開了。

一路尋去,終尋得一洞,似無人聲,方纔走進,卻聽得一聲顫喊,“你你是什麼人?”

洞內放着盞煤油燈,那是一名十三四歲的少年,模樣稀鬆平常,正盤在地上,拿着一張燒餅在吃,看到他餅都驚的掉到地上。

他冷冷一笑,便待出去。

“喂,你進來,外面下大雨呢。”

背後傳來那少年大呼小叫的聲音。

他心笑,不無諷刺,倒有不怕他不嫌他的?他倒要看看這人什麼葫蘆賣什麼藥!

折了回去。

那少年瞪着他,指着洞穴另一邊,道:“喂,小子,你霸佔那邊去,小爺這裡,楚河漢界,你不許踩界。”

這人說着在地上揀了顆石子,竟真在洞裡條歪歪斜斜的畫了條線。

他隨之拍拍手,拿起地上燒餅使勁一擦,又大口吃起來,吃罷,抓起旁邊一個小酒壺,咕嚕咕嚕喝了幾口,方一抹嘴脣道:“爽呀。”

他看着,只覺腹中飢餓愈甚,肚子一瞬微微響了起來,在這空曠的窯洞裡聽去極爲清晰。

那少年本伸手往地上油紙包兒掏另一隻燒餅,聞聲瞟了他一眼,“喂,你不是採礦工麼,他們怎麼不給你配糧?這裡鳥不生蛋,前到前面村落後要到深山蟒腹纔有吃的,他們是早早使人到村裡僱人燒飯烙餅,下工時分,送到這邊放飯。這大熱天的乾糧放不多久便會變餿,我沒帶什麼進來,聽村裡人說他們在裡這開工,我便找着那些監工,說從明兒開始,我加入採礦,他們也便分了我吃的,你怎麼……”

連玉聽着,只覺得好笑,冷冷道:“你認爲他們會請一個麻風子上工?”

“那你怎麼跑這裡來了?”少年撇撇嘴,“這不是找罪受,這裡什麼都沒有,餓死你。”

“像我這樣的人,倒還能上哪去,還不給人打死?”

他嗤之以鼻,緩緩起來,打算出去找些吃食,他不知道自己離宮後想做什麼,但他還不想死,不想餓死。

孃親死去那晚,他只覺整個天地都塌下了,但孃親握着他的手,說,無論如何,要活下去。

那些年,他過着豬狗一樣的生活,他不知道她爲何還要這樣說,他只想隨她一起死,離開這終年看不到多少陽光的骯髒房子。

他哭着問她,爲何還要他孤零零的活下去。

她似乎也是疑惑爲何自己會這麼說,她想了想,也沒說報仇什麼,只是低聲道,玉兒,活着你就還有享福的一天……

那一下,他讀懂了孃親的話,那只是一個母親單純的想她的孩子生存下去的一個願望,活着就好。

他答應了他。

然後,她一笑便睜着眼睛走了。

是以,現下哪怕他該死了去陪阿蘿,他還是不能死。

“喂,別出去,雨大,會病的,我不吃了,給你。”

少年嘆了口氣,將油紙包兒和酒都推過楚河漢界。

他一怔,冷冷笑着將東西推回去,“我身上沒有可報答你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