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夏和耿清歡回到尕娃家, 尕娃沉默地烤紅薯給她們吃。
他留意到了中午她們吃了不少，晚上卻沒吃什麼。那個小姑娘去翻自己的揹包才發現吃的都陸陸續續散給村裡的孩子了。
紅薯很香，但是黎夏和耿清歡都有些提不起精神來。
尕娃道：“你們明早能幫我帶一個女孩子下山麼？”
耿清歡一下子來了精神, “也是要逃婚的麼？”
尕娃點頭, “對, 她叫棗花, 今年還不到16週歲。她阿爸要把她許給比這更遠的一座山裡的一個鰥夫。那個鰥夫三十多了, 脾氣不好，打人很兇。有人說他以前的老婆就是被他打死的。但是他出的彩禮多。棗花家窮得快揭不開鍋了。”
耿清歡眨巴眨巴眼，那不就跟她一樣大？
黎夏道：“這樣還不下山？”
“她一個人偷偷摸摸下山也怕遇上壞人啊。我知道你是黎夏, 是大好人！”尕娃眼中露出熱切來。
猝不及防被髮了張好人卡的黎夏一愣，“你認得我？”
“有你相片的報紙就貼在超市玻璃門上呢。可以麼？”
耿清歡看向黎夏, 黎夏卻有幾分爲難。回頭要是那些老人去報案, 說她是人販子, 她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啊！
不滿16週歲，沒有家長授權, 這真的是法定意義上的拐帶啊。
尕娃讀了高一，又經常替村裡下山置辦生活必需品。他就是去超市購物，纔會看到黎夏的照片的。
所以他略想了想又道：“我讓她在半道上等着你們。明天我送你們下山！萬一有人告你，我給你作證這事與你無關。”
黎夏思忖再三，“好吧。”她覺得以她今時今日的社會地位, 還是有機會說清楚免受法律制裁的。
而且今天在村裡看到的小姑娘, 那神情都是有些畏縮, 默默地幹活的。
這是平日被打壓得狠了, 都不敢生出什麼反抗的心思來了。
棗花要是敢逃跑, 還算是好的了。
尕娃直接從廚房翻出窗戶，趁黑摸了出去, 然後又找了兩個同伴幫忙。
這件事沒有人幫忙是辦不成的，棗花已經被關在家裡兩天了。
關鍵還得說通棗花的哥哥里應外合。
他沒有親自去做這些，他要是離開久了容易引人猜疑到黎夏身上。
晚上黎夏和耿清歡依然是和衣而眠。
山上萬籟俱靜，還有些涼快。她倆蓋着自己帶的外套。
今天發生的事顯然對耿清歡這個糖罐子泡大的小姑娘衝擊有點大。
“黎夏姑姑，這個地方太落後了！都不是光捐助錢就能解決的了。”
“邊遠山區，好多地方都是這樣的。”
“要不是親眼看到，我根本想象不出這樣的地方。”
兩人說了一陣，黎夏拍拍她的肩膀，“睡吧，明天還要下山。你也說了，上山容易下山難！”
第二天早起，耿清歡醒來黎夏已經不在牀上了。
她隨意用尕娃燒的熱水洗漱了找出去，發現黎夏用數碼相機在村裡到處拍照。
村裡的小孩昨天吃了她們給的零食，這會兒倒是都挺配合願意給當模特兒。
耿清歡道：“這地方確實是漂亮！漂亮跟世外桃源似的。”
早飯是饅頭。聽說平時都是吃雜麪的，今天給他們做的純白麪的。
黎夏吃了一個。又掰了半個，剩下的遞給耿清歡，“來，吃，不吃飽就只有一路滾下去了。”
“那麼多樹，還不得撞得一身青疙瘩啊？”耿清歡自然是吃不慣的。不過不想拖後腿，還是努力吃了下去。
早上八點不到，她們就跟着邱主任下山了。
尕娃挑着放電影的設備送他們，還是走那條好走些的路。
走了十分鐘，他把手放到嘴裡打了個呼哨。
然後下方山林裡有人也迴應了一聲。
邱主任道：“搞什麼名堂？”
尕娃道：“邱主任你們不是想讓我們下山打工麼。我們今天給你開個頭！”
這確實是邱主任的任務，尕娃從昨天的電視劇開頭猜出來了。
邱主任道：“你麼？”
“不是我，我還得留下做採買。繼續潛移默化的給小夥伴們講山下的事呢。”
一個抱着包袱，神情緊張的小姑娘被兩個個小夥伴簇擁着出來。
尕娃三言兩語和邱主任說了這事的來龍去脈。
“這該找婦聯的人來管，我不能直接把人帶走啊。”
黎夏道：“就算是我帶走的，有事我擔着。我會和你們領導說的。咱趕緊走吧，別被追上了！”
邱主任略一猶豫，想到自家女兒也是初中三年級。
“好，先下山再說！但是不能再走這條大道了，不然一下山搞不好就被你們村的人堵住了！”
黎夏看看耿清歡，後者點頭，“我沒問題。”
“好，我們趕緊走！下了山就不怕了。”下了山可以開上越野車就跑。
大家從小路下山，黎夏和耿清歡又摔了幾回。
不過好在幾個保鏢都注意着她們。要麼沒摔得下去，要麼摔得不重，爬起來繼續就是。
到九點半，終於下到了山腳。”
黎夏對尕娃道：“你有事就去超市找陸芸。我這半個月都在貴陽，我會同她打聲招呼的。至於棗花，還有你們還想下山打工的人，我會把人都調往外省。那個，你儘量給我找18週歲的下山吧。”
兩個護送棗花的小夥伴互相看了看，想到了村裡的生活和尕娃和他們說的山下的生活。
又想到了昨天電視裡那些人坐着火車到了南方看到的。
兩人這才彷彿下定了決心的道：“黎總，我們今天就想跟你走！”
這次回去，他們肯定會被毒打的。下一次再要找機會下山來可就不容易了。
“上車、上車！”黎夏說完看向尕娃，“你回去肯定會捱打吧？乾脆一道走吧。過個一年半載，你們掙了錢再回去。那可比你空口白話說山下的人過得好強多了。不是，你們滿十八週歲了麼？”
“我滿了|我還差幾個月！”
黎夏想了下，“先回去再說！”
邱主任頭都大了，“你們回頭在車上，先不要露面。我們合計合計再安置你們。”
車子直接開到了市政府。
甄士承看到摔得一身泥的黎夏和耿清歡，慣常喜怒不形於色的臉色都有了驚色，“不是跟着扶貧辦的人上山送救濟糧麼，這都敢對你們不客氣啊？”
黎夏擺手，“不是，我們走不慣山道自己摔的。甄市長，我們給你添了個麻煩！”
聽到前半句甄士承臉上一鬆，不是跟山民起衝突吃了虧就好。
這倆可都是財神爺，關係到這次拍賣的地皮能不能被他的派系給拿下的問題。
他來貴陽，也同韓森一樣遇上了官與吏的千古難題。
這一次的拍賣對他很重要。
聽到後半句他心頭一個咯噔。黎夏自己解決不了、不得不甩給他的鍋，估計不會小！
果然，聽說她帶了兩個成年、兩個未成年的孩子下山，甄士承也蹙眉了。
原本就棗花一個，黎夏是打算立即把人送到火車站送走，找最近的一趟開往她超市所在地的車。
然後讓當地派人去站臺接。
反正山民找來，她死不認賬就是了。邱主任肯定也不會認的。
但是後來又多了三個，她覺得這事兒是真的麻煩大了。就想到甄士承這個一心想讓山民下山的父母官了。
他出面肯定比她出面要好辦。
孩子被家裡逼婚，逃下山找父母官求助這是說得過去的。
甄士承思忖了一番，“我來想辦法吧。沒成年的送去學校入學，以勤工儉學的名義到你超市打工。成年了的，你讓人給安排一下。”
這是要連她一起拖下水，不讓她在岸上看着呢。
“如果大人強行要帶他們回去呢？”
“沒到年紀的必須完成九年義務教育，我派人監督。到了年紀的長輩也無權私囚他們在家。”
總要有人下了山過上了好日子，纔好說下一步。
黎夏點頭，“就放貴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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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別處安置讀書會有些麻煩。滿了十六週歲的，還得讓他們去公安局補辦身份證。”
黎夏道：“我覺得他們原先就未必辦了。”
“讓戶籍科的人去辦吧，辦加急。”
黎夏點頭，“那後續就交給甄市長了，我們先回酒店。實在是太狼狽了！”
甄士承道：“要不要去醫院檢查一下？還是去一下吧，不然萬一真摔着哪了。”
黎夏把人交給了甄士承的秘書，“你們先跟甄市長的秘書去辦加急的身份證，回頭再到我超市來上班。”
尕娃點頭，“好的，多謝黎總。”
那三個也跟着他說，“多洗黎總！”
“要謝就謝甄市長，這件事是他爲你們擔了干係。”
打發了人回去拿衣服，她和耿清歡就上市人民醫院去了。
甄士承的秘書打過電話，所以走的都是VIP流程。
到中午的時候，該做的檢查就做完了。
黎夏把手搭在耿清歡肩頭，“走，送你去機場！回頭檢查結果我會讓人去拿的。”
到了機場附近，黎夏問她想吃什麼？
“也沒什麼想吃的，隨便吧。”
一路上耿清歡都有些恍惚的樣子，等走到餐館坐下她才道：“山上、山下簡直跟兩個世界一樣。”
“一樣米養百樣人，我要吃肉！老闆，點菜——”
等到把人送進了安檢，黎夏給耿瞻打電話，“耿哥，我把清歡送進安檢了。”
“嗯，好，給你添麻煩了。”
“沒有、沒有，是我要說不好意思纔是。我帶着她上山去，是那種不怎麼跟外界接觸的少數民族小村寨啊。孩子可能所見、所聞受的刺激有點大！”
耿瞻道：“哦，那沒事。我堂弟他們小的時候逃出國去，還去過貧民窟長見識呢。”
黎夏由衷地道：“你們家族的教育方式，真還挺與衆不同的。”
不過，如果耿家不是這樣的人家，耿清歡不會跟着她東跑西跑。耿瞻更加不會同意掌上明珠跟着她東跑西跑。
等掛上電話，她整個人鬆懈下來。
“回酒店，我洗個澡就要睡到自然醒！”
累死了！那麼難走的山路，上山又下山的。
還好甄士承就在這裡當官，可以接手後續，不然她這回還真是麻煩了呢。
車子開回酒店。黎夏舒舒服服泡了個澡，換上睡衣出來。
“沒有天大的事不要叫我，我要補眠。”
殷紅點頭，“知道了。”
這會兒快四點了，頂多睡到七八點吧，耽誤不了吃晚飯。
但晚上12點都還有餐飲供應呢。
黎夏的房門關上，章清惠道：“教官，黎總和甄市長都只能這麼幫那些人嗎？”
“還得靠那些女孩子自救。教育、打工的機會，這些能提供給她們就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