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之後,連天厚開始了正常的朝會和政務處理,他沒有因爲一段時間的落下而生疏,只要是洛梓遇的期盼,他心領受。
但連天厚依舊按時回府,不留片刻讓洛梓遇擔心他,掛念他,不能日日相陪,但夜夜相伴。
連天厚恐怕,自己已經越發得將洛梓遇深深地放在心中。
年後的蓮都依舊冰天雪地了許久,洛梓遇沒有一直將自己關在房中,她數着日子,三個月已然過半。
期間,洛梓遇在蓮都短短一段生存,爲數不多的親人和朋友也有來探望,眉嬌娥已經毫無顧慮隔三差五往王府跑,她一心以爲,洛梓遇會慢慢恢復。洛子銘和洛子萱也來過,只是不能再與他們的大姐任性玩鬧。
徵羽回到蓮都,極少出宮商閣的她,竟專程來到了王府,謝洛梓遇贈禮。
連天厚不在,洛梓遇招待徵羽,徵羽爲洛梓遇撫琴一曲,妙音如此,令人忘憂。
“徵羽姐姐的琴技果真是無人能比!”洛梓遇真心讚歎。
“王妃過獎了。”
徵羽謙虛,她小心愛護手下的這琴,是連天厚所有,是她當年贈予連天厚。作爲一個琴師,徵羽能夠感覺得到,連天厚這些年來未使用過它。
“王妃的琴藝,其實不輸徵羽。”
“徵羽姐姐這就過譽了,我哪有徵羽姐姐琴藝超絕。”洛梓遇並非自謙,而是實言。
“輸贏不在琴藝本身,而在於……”
徵羽欲言又止,洛梓遇卻頗有感受,徵羽這半句話是何意思,莫非是指着連天厚所說?
“徵羽姐姐,我能,問你個問題嗎?”洛梓遇突然想到,如今的她已無所顧忌,“徵羽姐姐送這琴給夫君君,是因爲徵羽姐姐心裡,有他吧?”
洛梓遇一語中的,無聲片刻,徵羽婉然一笑。
“只要王爺好,徵羽即便有一日再也見不到他,也會遠遠地祝福王爺,期盼着他好,願他能與相愛之人白頭偕老,如此也就夠了。”
徵羽未正面回答洛梓遇的問題,但若非心裡有連天厚,她又怎會這般深情款款,爲愛默默。
雖是冬寒未盡,但春日的陽光,暖暖照耀人間。
洛梓遇在夢槐陪同下散步在冰雪消融的花園裡,王府裡實在寧靜了太多,林望舒,程秀穎,夏錦歆,一個一個都消失在洛梓遇的眼裡,自上次之事後便默默存在於王府的秦箏,終於也讓洛梓遇重新見到。
遠遠的一眼,秦箏沒有躲避洛梓遇,洛梓遇卻不自覺凝望,秦箏和連天厚的婚約未斷,王府之中,遲早會只剩下秦箏一個女主人。
洛梓遇未與秦箏深交,不知其人真性如何,但看來她從未在王府興風作浪,或許真是賢惠女子。
洛梓遇主動請秦箏與自己小坐,小亭間,洛梓遇連夢槐都讓她走遠些等候,她只有話與秦箏一人說。
“秦箏,我就這麼叫你可以吧?”洛梓遇開口便是一笑。
“王妃,是有何吩咐嗎?”秦箏果然還是心存惶恐。
“是。”洛梓遇停頓一刻,她不再多做解釋,沒有心力,便直言,“秦箏喜歡夫君君嗎?”
秦箏不像洛梓遇直率勇敢,敢於言愛,但從她閃爍的眼光中,洛梓遇看得出來,她的心動愛慕,絕無虛假。
“秦箏,我知道,你心裡是喜歡夫君君的,不然,夫君君以前,故意惡言相向,你也沒有退縮,所以你一定是對夫君君有着愛的執着。”洛梓遇淡然而笑。
秦箏而聽洛梓遇此番話,眼裡卻有掙扎,終於道出心聲:“妾身心儀王爺,從前只敢將王爺放在心裡,如今,如今……”
秦箏依舊說不出相伴,長久以來,她明白連天厚的心,全在洛梓遇身上。
“夠了,只要你心裡有夫君君,這就夠了。”
秦箏驀地不明白了洛梓遇的意思,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洛梓遇竟會做到如此。
“夫君君雖然表面看似冷漠,但其實他並不無情,他不苟言笑,絕非不近人情,只是太孤單了。他在生活任何方面都不挑剔,好伺候,好養活,好相處,就像春天,可以在他桌上放上一束鮮花,雖然是小事,卻能讓他眼前一亮,夫君君黑白地世界裡,只需要一抹光彩那麼簡單。夫君君很忙,以後會越來越忙,他需要一個溫柔體貼,能夠在背後默默支持他的女人,而那個女人,就是你。”
洛梓遇或喜笑,或嚴肅,她明白連天厚的一切,並非不懂,連天厚的孤單因她而結束,不挑剔是因擁有了最比之人,在連天厚的黑白單調世界,她就是一抹光彩,而他需要的女人,是自己。
只是,洛梓遇更明白,她無論再多希望,再多願意,都已經不可能。
“秦箏,大膽地去愛夫君君吧,他值得你奮不顧身去愛,不過你放心,我不是支持你,更不是將夫君君讓給你。”
洛梓遇眼眶微微溼潤,卻是笑着,她自然不願意將連天厚拱手相讓,情非得已,身不由己。
洛梓遇起身離開之後,秦箏陷入沉思許久,迷茫不知洛梓遇的意思是真心還是假意,但洛梓遇那一句鼓勵卻讓秦箏的心飽足了鼓舞。
半個月的時間,連天厚重回朝堂,事事做的比以往更好,不負衆望,讓所有官員無話可說。
皇帝終於決斷,百官認同,定下儲君之位,由連天厚繼承。
朝堂頒旨的一刻,連天厚竟毫無心動,他也曾以此爲目標而非目的,卻不知在何時,他的標杆再無其他,只剩下了洛梓遇。
連天厚帶着聖旨回到王府,洛梓遇在院中用夢槐收集的殘雪堆起了小小雪人,連天厚一路走來發現,都是小雪人,卻有着各自的特色,定是洛梓遇的主意。
連天厚加快了腳步,卻在房門前看見洛梓遇蹲着捏雪人,她的手碰觸着冰冷的雪。連天厚即刻上前去,洛梓遇擡眼見連天厚回來,便也放下手中的雪人相迎。
“夫君君回來了!”
夢槐從房中出來,連天厚便一把將聖旨扔給了她,抓住洛梓遇佔有雪碎的手,冰冰涼涼,觸上眉頭。
“你是怎麼伺候王妃的,爲何讓她玩雪?”連天厚怒也不爆,緊緊抱着洛梓遇的手。
“奴婢知罪,求王爺責罰!”
“夫君君,是我自己非要玩的,夫君君要是責罰夢槐,也順便責罰我好了。”洛梓遇道。
連天厚拿洛梓遇沒法子,明白她就算身體不行,心裡還是住着原來那個熱情洋溢,活潑好動的她。
連天厚親自爲洛梓遇擦手,添暖手爐,卻是一副賭氣不語的模樣。
“夫君君,我就是看天氣轉暖,怕再也見不到雪了,才起了興致非得玩,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夫君君?”洛梓遇如今的體質更適合撒嬌。
“不會,蓮都的雪會下到春天的尾聲,玉兒想何時玩都可以。”連天厚繃着一張臉說話。
“那我以後不玩雪了,夫君君別生氣啦!”洛梓遇抱着手爐貼着連天厚,讓他再也撐不住了這顆心。
“玉兒,不要再讓本王擔心你了。”連天厚兩洛梓遇攬入懷中,連眉頭都顫動。
“抱歉啊夫君君,我以後再也不會了,我會穿得暖暖的,吃得飽飽的,睡得香香的,不再玩雪,不再玩水,任何危險的事,我都不再碰了,無論在哪兒,無論和誰在一起,無論做什麼,都不會再讓夫君君擔心了。”
洛梓遇微笑着靠在連天厚肩膀,一行熱淚,情不自禁。
一月之期,冊封儲君的典禮經過緊羅密佈的準備,如期而至。而連天厚向皇帝的請求,策立洛梓遇爲太子妃一事也得到應允。
洛梓遇沒有拒絕,如果說是必然的結局,她別無選擇順其自然,但她希望,至少明天,她想陪連天厚走到最後,無所謂以太子妃的身份,只是想作爲連天厚的身邊人。
典禮前一天,連天厚比平日裡忙得晚了,洛梓遇坐在書桌前,寫滿了長篇大論的“遺書”,或笑着,或不自禁流淚。
最後這一夜,洛梓遇毫無睡意,連天厚也未能就寢。
洛梓遇怎能不心存恐懼,若如夢境那般,典禮便是她此生的最後時限。
“不會的,都說夢是反着來的,夢裡死了,現實就一定是活。”洛梓遇心裡試着如此說服自己。
連天厚也擔憂,明天一日,洛梓遇必定是要勞累的,但他只能在她僅有的時間裡,給她理所應當的全部。
“玉兒,無論明日,還是以後,你都要站在本王身邊,本王不能沒有你。”連天厚恍若自言自語一般,絕非情話出口。
洛梓遇轉眸凝望連天厚,她無法開口給承諾,即便她心裡知道,連天厚與她一樣心照不宣。
明媚晨光拉開新一天的帷幕,皇宮之內萬 事就緒。
洛梓遇靜候在殿中,鏡中是她修飾得無可挑剔的美麗模樣,她儘可能驅散眼中的虛弱,讓自己的明豔照人,不僅僅是服裝和裝飾。
夢槐正在爲洛梓遇選擇適合她的脣脂色,驀地一陣胸痛,洛梓遇咳出一口新血,落在絹帕上如此刺眼,沾在脣上這般鮮紅。
“王妃您……”夢槐即刻心急起來。
“夢槐,紅脣好看嗎?”洛梓遇笑着問。
“好,好看。”夢槐不敢哭喪着臉。
“那就這個顏色吧,美麗而不失大氣。”洛梓遇泯脣而笑。
皇宮大殿,殿門大啓,莊嚴肅穆,紅毯千丈,鋪平道路,通往殿堂高階。殿下百官奉立,宮中鐘鳴聲響,宮牆敞門。
一如洛梓遇夢中的場景。
連天厚錦服加身,配太子冠,連天厚端正威武,君子之風,君主之勢,意氣風發。
洛梓遇修飾得病容全無,與連天厚攜手共進,極其般配,二人在萬衆矚目下,走向高位。
“夫君君,我一定,陪你走到最後。”
洛梓遇的目光注視在連天厚,腳下的路,她多希望永遠走不到盡頭,或者在她與連天厚對視的某一刻就此定格,她願化作劇本里的一段文字,成爲結局,與連天厚永永遠遠。
像是無盡的階梯,洛梓遇察覺洛梓遇漸漸無法強忍的力不從心,他放慢腳步,緊緊牽住洛梓遇的手。
洛梓遇又怎麼不自覺,她的身體狀況,在這三個月,從低谷走向平穩,到這一刻,終於到了有透支過後,無力迴天的地步。
“玉兒!”
“夫君君,我沒事……”洛梓遇的氣息已無法穩控。
同一步,洛梓遇的腦中剎那涌入無數畫面,就如同死前的徵兆,從開始,到夢境的的結尾,全盤迴顧。
洛梓遇這一步落下,便在也沒有邁開下一步的力氣了,她感受到一股斥力,從這個身體裡被抽離出去,剎那脫離病痛,身心輕鬆。
洛梓遇仍能看見,滿場驚目,那個她,再無力支撐住久病的身軀,鮮血染紅脣,全身傾倒在連天厚懷裡,即刻氣息絕盡。
“玉兒!”
“夫君君,夫君君!”
洛梓遇無法觸碰到連天厚,她知道,死去的是洛子玉,而並非她。可連天厚不知,他心裡認定的,只有她一個。
洛梓遇只得無形地存在連天厚身後,再不能將他擁抱,聽着看着,連天厚因爲自己的氣而撕心裂肺。
“玉兒!”
“夫君君我沒死,我沒死啊,夫君君!”
洛梓遇突然的不受控制,靈魂高升,任她十指掙扎也再抓不住連天厚分毫。
“夫君君……”
洛梓遇自天空傳來的一聲呼喚,連天厚恍惚入耳,他懷裡緊抱洛子玉,擡頭仰望,洛梓遇的笑容,瞬間消散在陽光之下。
蓮都下起了春末的最後一場雪,金色的雪,混雜有洛梓遇的氣息,落在連天厚的眉眼,流成一滴竭盡心血的淚。
所有人靜止,連天厚抱起洛子玉的遺體,不再行上高處,毅然決然轉身下行,他本以爲明瞭的心,直到真正失去洛梓遇的那一刻,才真正徹底清晰了。
除了洛梓遇,他別無所求,除了洛梓遇,他一無所有。
金色瑞雪,帶來了百姓的驚喜笑顏,卻也就此帶走了洛梓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