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梓遇看得出來顧南歸病得不輕,卻不知他病入膏肓,病發在外。他既然如此坦誠,那自己也該開門見山。
“那天,我和十一之間的事,是你故意設計的,你早知道我們兩個各自的身份,故意陷害我和十一苟合,還讓我夫君君所見,爲什麼?那個你爲他做事的男人,是誰?”洛梓遇嚴肅問道。
“是我,我辜負了你和黃兄的信任,想必你也對那個人的身份有猜測吧?”顧南歸語氣十分輕微。
“我夫君君兄弟太多,常年不在蓮都的也不少,我認識的也就幾個,是哪個?”洛梓遇直言猜想。
“在此之前,你能不能給我一點時間,聽我先講完一個故事。”
洛梓遇沒有拒絕,顧南歸娓娓道來,是她無比熟悉的故事,背景的擴大,稍有的變動,但洛梓遇確定,是他曾經演繹的劇本。
當年,南歸閣還不是南歸閣,而是南閣,顧南歸是閣中最負盛名的戲子,他的戲,十分受人追捧。
有一日,一個女子闖入戲園子打擾了看戲人的雅興,那之後,她便經常來此,與顧南歸針鋒相對,二人卻日漸傾心。
桃花林,大戲臺,太多場景和回憶之地,一個是天真爛漫,性情活潑的妙齡女子,一個是多才多藝,文質彬彬的魅力男子,二人終於相愛。
戲子還是戲子,千金小姐寧兒的身份卻變成了國之公主,她可以與他相愛,卻不能與之相守。
當年西厥猖狂,皇帝卻力求和平,便決定讓儀寧公主和親嫁入西厥王室。皇命不可違,儀寧忍痛決離,遠嫁他方,與所愛之人遠隔迢迢千里。
“儀寧公主,她就是寧兒的原型。”洛梓遇全然懂了,“顧老闆,這個戲本,原來就是你的親身經歷。”
“不錯。”顧南歸顫巍的手從懷中掏出一封褪色陳舊的信遞給洛梓遇,她眉宇之間稍有疑惑,問道,“讓我看?”
洛梓遇接下信封開啓,信紙有好幾張,許多字都斑斑駁駁,但長篇大論,滿腹情感,字裡行間,寧兒的思鄉之情,流戀之情,遺憾之愛,盡都流露。
“先前真紗公主來訪,便是她將此信帶來,寧兒去世已有十年之久,公主說,寧兒的遺願,是想回到最初的地方,西厥國俗,人死火葬,她便帶着她的遺物和一部分骨灰,來到了蓮都。”顧南歸繼續說道。
洛梓遇的思緒點線相連,故事的結尾,明瞭的,卻是那個人的身份,真紗公主,寧兒,祥寧宮,連正麟。
“是四殿下!”洛梓遇驚詫不已,連正麟在她看來可是十分溫和友好的。
“他只是執念太深了,他最愛的姐姐,遠嫁他方客死異鄉,他恨西厥,但何平年代,豈容得他一己私慾挑起戰爭,他對皇權的執着,也是源於心中的仇恨憤鬱,他認爲,擁有了最高最大的權力便能夠主宰一切,寧兒的命運被擺佈,他必須報仇雪恨。”
顧南歸解讀連正麟之心,本不想將他抖出來,可他已經沒有時間,也不忍看連正麟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再無回頭之日。
“那他陷害我和十一做什麼,十一併沒有妨礙到他吧?”洛梓遇陷入盲點。
“但是厲親王是他最大的阻礙,皇權巔峰,只容許一人高高在上。”顧南歸一語道破。
“我夫君君是民心所向,百官擁護,他憑什麼?”洛梓遇憤怒不已。
“所以你要小心,厲親王不好對付,他爲達目的必定會劍走偏鋒,而你,便可能成爲他選中的突破口。”顧南歸囑咐。
“他想利用我打擊夫君君?他想做什麼?”洛梓遇情急一慌。
“他已經知道你不是傳說中的相府傻女,欺君之罪,其罪當誅。”
“他想以此牽連夫君君,恐怕要讓他失望了,夫君君可不知道我不是個傻子。”
“所以時機未到,他不會輕舉妄動,他自有計劃,如今我已不再與他聯絡,無法再知道他的計劃。但我真的不希望,他一錯再錯。真紗公主的出現,我才知道,寧兒之死,從來不是西厥王族惡待所致,生死由命,皇權也有天意,若他能夠懸崖勒馬,何嘗不是寧兒在天上的牽掛。”
“你把他的事都告訴我,就不怕我告訴夫君君暴露了他嗎?”
“所以我只有一個請求,厲親王深受百姓愛戴,定是有仁慈憐愛之心,讓正麟知道,讓他放下執念,別再過得那麼辛苦沉痛,若不到最後一步,只望他能念及兄弟之情,勿要彼此相殺。”
顧南歸將兩頁信的內容擺在洛梓遇眼前,其上的內容是儀寧對連正麟的太多心裡話,女子出嫁多歡喜,她卻愁苦痛,但她這一生聽到最感動的話就是當日意氣少年的連正麟對她的承諾,他竭盡此生,都要得到最高權力,再無人阻攔,親自接姐姐回家。
“麟兒,你可知姐姐當時有多感動,只是,你有自己的一生,無需爲姐姐而活,皇權大能,光華表象,終究是高處不勝寒而已。”
皇帝的無奈,儀寧想通了,連正麟的決心,她不願連累。
信中所寫,還有儀寧爲西厥的正名,她深憂連正麟會因爲自己而被仇恨矇蔽,但她在西厥王宮,從未被虧待,只是她自己的心情,寸步難行,最終積鬱成疾。
“所以,四殿下是真的因此憎恨寧兒客死異鄉才怨恨西厥,那日纔會對真紗公主大打出手,因爲逝者的一件事,心懷怨恨了十年,他也實在可憐。”
洛梓遇不禁感嘆,那日儘管親眼所見連正麟對真紗狠手相向,但與之後與她的片刻相處,實在信了他的和氣友好。若非顧南歸親口承認,洛梓遇恐怕根本不會猜到連正麟。
“那顧老闆你呢,你對寧兒愛之深,難道就不恨西厥,不恨皇命嗎?”洛梓遇疑慮。
“恨過,所以才錯了,但事到如今,恨有何用。”顧南歸的萬般無奈盡都放下。
“顧老闆,我不敢保證,但我會盡我所能,只是夫君君的決定,我無法干預。”
洛梓遇將最後兩張信紙摺疊揣入懷中,起身便要離開,她本以爲自己會臭罵顧南歸一頓,卻不料如此。
“你怪我嗎?”顧南歸有氣無力地仰首問道。
洛梓遇驀地頓步,不急不躁的表情回頭,答道:“怪過,但怪有什麼用,今天,就當是你對我這個朋友最後的坦誠。”
洛梓遇毅然轉身,一個南歸閣,一個戲本,一段往事,一個曾經信任的人。
洛梓遇急趕回王府,她滿心沁透在歡喜之中,她必須讓連天厚知道,她的一切所有,都會只屬於他一人。
“王妃。”
洛梓遇如飛而入,連雨傘都脫手飛了,卻幸好遇見準備出門的林望舒,靜楓撐起手上另一把傘給洛梓遇擋雨。
“王妃回來了。”林望舒一如既往地語氣平靜。
“嗯我回來了,夫君君在家嗎?還是……看我都忘了,夫君君一定去兵部有事,我真是傻了!”洛梓遇一股勁兒地急。
“不!”林望舒一把抓住洛梓遇,沉斂眼色若有所思,“南江大壩修整失誤,十年一遇的暴雨洪澇,王爺奉命前往治水賑災,已經離開蓮都了。”
“啊,夫君君又出門了,怎麼每次都這樣呀?”洛梓遇稍稍仰望落雨的天,非得分隔他與連天厚在兩地嗎?
“治水賑災是最危險之事,王爺本不需要躬親,無奈朝中部分官員以天怒爲由,意圖打擊王爺,才逼得他不得不親臨險境。”林望舒解釋道。
“很危險啊!”洛梓遇驀地揪起一顆心,水災確實是十分艱險,柔弱如水,輕易索命。
洛梓遇的眼中急思千絲萬縷,她讓連天厚久等了,也不願自己只是等待,她必須在連天厚身旁,確認他的平安無事。
“林姐姐,阿福在嗎?我想讓他帶我去找夫君君。”洛梓遇急色滿目。
“王妃不可,而且阿福受命出去了,此刻不在府上。”
“這樣啊。”
即便如此,洛梓遇也不肯安心等待,連天厚以身犯險,她也無畏生死。洛梓遇二話不說便轉身跑向府門,林望舒只是一聲不響地看她跑入雨下。
“娘娘,王妃這是要去哪兒啊?”靜楓疑惑不解,“不對啊,王爺離府之前才吩咐阿福去奉天宮接王妃,她怎麼自己就回來了?”
林望舒不語,只是眼中淡露一絲絲的隱色。
洛梓遇果然沒有放棄去找連天厚的念頭,她打聽到蓮都車馬行,便直接前去,下雨天出行的馬車不多,敢在這當口去洪水氾濫的南方的馬車伕更是少。
“去南方嗎?”洛梓遇問。
“到哪兒啊?”
“南江,大壩。”洛梓遇道。
“不去不去,誰去哪兒啊,嫌命長啊!”
洛梓遇挨個問過,沒人輕易敢去南江,可如此更叫她擔心,連天厚所在之處的危險,人人懼怕。
“大叔,你載我去吧,我把這些都給你,全部給你!”洛梓遇將發上的各種裝飾都拔了下來,車伕看這金銀玉石,倒是真貨稀貨。
“這……”
車伕顯然所猶豫,洛梓遇捧着全部家當等待他的答案,終於,有錢能使鬼推磨。
“那好吧,我看姑娘定是有重要之人在南方,我就栽姑娘一程,只是,南方處處水患,南江更是危險,馬車也不能漂過去,所以……”
“我明白,大叔,你肯載我一程就好,馬車過不去的路,我可以自己走。”
洛梓遇決意已定,將東西包好全都塞給車伕,車伕也即刻起行,離開蓮都城,洛梓遇一直都在張望窗外,一路向南,大雨傾盆,愈發暴落。
“大叔,此去南江大壩,大概要幾天啊?”
“雨勢見長,越往南行路越難,怎麼也得十天半個月。”
“這麼久。”洛梓遇不禁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