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麼?威兒…………”少婦的聲音有些發顫,她的一雙眸子雖然明如秋水,卻不能視物,只能依靠雙手去觸摸,通過觸感將自己十幾年未曾謀面的兒子映在心間。
額頭、眼角、鼻子、嘴脣、下巴。
少婦纖細的手指越來越平穩,越來越輕柔,顫抖消失不見,取而代之是展顏一笑。
“果然是威兒,你大了,幸好長的不像你爹。”
少婦莞爾一笑,眼中卻有兩行清淚無聲的流下。
“娘,你怎麼確定是孩兒的?畢竟孩兒有十數年未曾見到您了。”吳鵬威蹲在少婦身前,心中卻有一些疑慮。
少婦卻笑:“傻孩子,天下間母子連心,那樣的心靈感覺不會錯的,從你進來的時候我就隱隱有所感覺,創師一脈,神識敏銳天下無雙,何況你的耳背處我曾經留下一處痕跡,剛纔撫摸時就已然確認了,你是我的孩子,再也不會錯了,而且,我知道你早晚會來的,只是卻比我料想的提前了許多。”
少婦一番話娓娓道來,卻讓不遠處的長生童子心頭一動。
十數年前就能料想到今天的局面,藏有手段,且枯坐曲折迷宮十年,心志未曾迷失,僅僅從其言語形色就能看出來這女人心智卓絕,性格堅毅,否則,早就會給這單調的囚籠生活給磨瘋了。
少婦手捧着吳鵬威的臉龐,沉默半晌,幽幽的嘆息了一聲:“你來的太早了,孩子。”
“太早了?”吳鵬威有些訝異。
就在此時,一陣悠遠雄渾的嘆息於迷宮之外響起。
“小子,你來的太早了。”
一陣赤色的大風颳過,整個迷宮中的溫度頓時拔高了幾十度,彷彿來到了最炎熱的沙漠地帶,迷宮中空氣極度乾燥,水氣蒸發,一個手握黃金羅盤的赤色巨人從迷宮入口處踏步而來。
他走路之時,步伐如山嶽,大步流星,那仿似活物一般的迷宮根本就流動不起來,所過之處,都被巨人周身散發的赤色氣息給付之一炬,偌大的迷宮,竟然在巨人踏出的第五步時,崩塌離析,無聲的消融。
長生童子目色一緊,這“曲折迷宮”他要毀去都大費周折,可這巨人僅僅憑藉着周身繚繞的氣息便將“曲折迷宮”毀了,力量之恐怖即便強如中級武神,也要爲之震撼。
“監察使!”
長生童子的嘴裡蹦出三個字,眼神變的陰冷無比,手中多出了一對藍色的刀輪,淒厲旋轉,目光緊緊的鎖定着羅盤戰神。
他要報仇,報那千年歲月被囚禁折磨的仇恨。
羅盤戰勝卻連看都未曾看那身後的長生童子一眼,只是一甩手臂,那黃金羅盤頓時拋射於空中,射出無窮的金色焰火,焰火形成一方古怪的神祗,手中握着一方巨斧,面色如鐵,赤着身軀,手託紅色火種,儼然是火神再世。
無窮威壓頓時從四面八方擴散開來,長生童子只覺得自己處身於一方火海之中,乾燥的連喉嚨都說不出話來。
無窮無盡的灼熱火焰。
“這是我的威壓氣場,我奉勸你最好別動,我知道你是兩千年前被囚籠於此處的武神人物,可惜,兩千年前我還未曾派入這一方試煉星辰之中,因此,你的仇恨與我無關,你該報復的是‘黑霧’,而非監察使。”
羅盤戰勝頭也不回的說着,眼睛卻望着吳鵬威,冷冷的說:“小子,你讓我很失望。”
吳鵬威卻眉目一挑,站起身來,同樣淡漠的回到:“不好意思,我習慣讓人失望,而且失望的人無一例外下了黃泉。”
“你想和我動手,哈哈……”羅盤戰神負手長笑,但笑聲只維持了很短的時間,他便止住聲音,望着白衣少婦,長噓除了一口氣,冷冷的說:“玉婷,你不覺得太早了麼?”
白衣少婦冷然一笑:“早也好,晚也好,不勞您廢心。”
羅盤皺眉:“你知道,你乃半魂魄之軀,我一個意動,你便完全消亡,永世也無法超脫,消失於天地輪迴之中。”
白衣少婦卻莞爾一笑,俏生生的問:“羅盤,你覺得我活的有意思麼?威脅?倘若我沒有見過威兒也就罷了,如今,我已經見到我孩子了,你們覺得我還有什麼會眷戀的?”
“那就平白讓‘黑霧’得了好處麼?”羅盤的聲音漸漸冷厲,周身火焰繚繞不休。
吳鵬威一步跨至白衣少婦之前,一股灰色的光氣頓時瀰漫而開,將這股灼熱的火焰之力消蝕無形。
“好處?那是你們考慮的事,和我們母子無關,威兒,你且坐到孃的身邊來,讓娘好好的靠着你。”白衣少婦不爲羅盤的話語所動,只是拉着吳鵬威的衣袖,將其摟在懷中。
羅盤眉頭又是一蹙,似乎想要發作,但還是生生忍住,望着身前母子情深的場面,心頭不由一動,話鋒一轉。
“小子,你可想知道你母親爲何被關押於此處麼?”
吳鵬威神色一動,一旁的白衣少婦卻冷聲喝止:“羅盤,這是你我之間的事,何必牽扯到我的孩子。”
羅盤卻哈哈大笑:“你的孩子?是又如何,來了這裡難道還有命走出去麼?”
“小子,你且聽好了,這不過是一場戲罷了,數千年前,‘黑霧’就種下一盤棋,這棋子乃是創師一族,所謂創師,不過是吸取這個世界的功法以及各類文化,從而彙報給我們的工具,他們的創造力以及思維都是我們給與的,就象是豬狗一般,只是,這些創師原本是副監察使所掌控,也就是我的上一任,可惜,他卻離奇失蹤,等我上任之時才發現了諸多的端倪。”
“你的母親也是創師一族,可惜,卻是我不知道的創師一族,她被‘黑霧’下放,就是尋找那‘混沌神源殘片’,並且和人類誕下子嗣,因爲只有兼具了人類的肉體和創師的神魂之力,才能成爲‘混沌神源殘片’生長的溫牀,缺一不可,你,吳鵬威,便是試驗品,從一生下來就註定被犧牲的工具,明白了麼?”
吳鵬威面色淡如秋水,他轉過頭來,一句話也未曾說,只是將母親的手掌緊緊的握住。
“小子,你都不覺得自己是多餘的麼,還認這個母親?”羅盤在一旁冷笑。
吳鵬威卻也冷笑:“她是我的母親,你是我的敵人,緣何我要信你的話而不信我母親的話?羅盤,有些東西,和你這樣斬情絕性的人說了也是白說。”
羅盤頓時無語,氣的七竅生煙。
堂堂一介監察使,神明一般的人物,結果說出實話卻被人諷刺,真是莫大的笑話。
一旁的白衣少婦卻撫掌而笑:“好,不虧是我的兒子,不過,威兒,他說的大部分都是真的。”
少婦定定的望着吳鵬威,目不能視物,笑容有些悽美,她理了下垂落的髮絲,幽幽的說:“威兒,和你父親相識是我一生最快樂的時光,你知道,我天機一族是‘黑霧’偷偷借用黃金羅盤創造出來的,只是神念罷了,即便勉強和人類的身體融合,本質還是創師,身體孱弱,對我們而言,‘黑霧’就是神,無法反抗的神,他逼迫着我們一族到處搜尋‘混沌神源殘片’,並且強迫我們和人類融合,在生下你之前,數千年的歲月中,我們的族人流浪於人類的社會之中,緣於無法得到神唸的補充,生老病死,只剩下我孤單一人,在此之前,我始終覺得自己就象是一個孤魂,遊離於人類的社會之中,隨時等待覆滅。”
“直到那一天,遇到了你的父親,是他買下了天機玉匣,那一刻,恰好我被‘混沌神源殘片’所吸引,只是緩了他一步,你要知道,你爹是個魯莽雄壯的漢子,東西到了他手裡,我是搶不過的,於是便試圖施展美色勾引他,可這個傢伙,往日一副魯莽,關鍵時候竟然比狐狸都狡猾,竟然要我下嫁於他,才肯將玉匣贈我,這個笨蛋,我也是一時鬼迷心竅,竟然就答應了。”
少婦言辭說的雖狠,但卻掩飾不住一股濃濃的愛意,那是追憶幸福歲月纔會顯露出的情愫,純真乾淨。
“他就是個笨蛋,卻是給了我前所未有的笨蛋,也不知道他現在如何了,笨蛋,也許後悔了吧。”
少婦喃喃低語,眼角溼成一片。
可就在他話音剛落下未曾多久,又是一個雄壯的聲音於虛空之中響起。
“玉婷,我從來不曾後悔過,曾經是,現在是,以後也是。”
一個金髮巨人於虛空之中撕裂而出,他滿面刀疤,眼角處卻滑落着兩行淚痕。
少婦心頭一驚,這聲音她太過熟悉,她難以置信,朝思暮想的聲音竟然會在這裡出現。
“驚嶽…………是你麼?”
少婦癡癡的說,這聲音她想了十數年,每夜沉睡之時,總會在夢境最深處響起,如同天籟一般的聲音啊,此刻竟然真實的在耳鼓中響起,如夢似幻,以至於她都不敢去相信。
“是我,玉婷。”山一般的漢子,蹲下來,輕輕的半跪在少婦面前,撫摸着她白玉一般的面頰,輕柔卻堅定的說:“玉婷,這些年,我無時無刻不在尋你,就算我吳驚嶽被人按在地獄黃泉,我爬也爬到你的身邊來。”
“玉婷,認識你,我不悔。”
吳驚嶽笑着說,話音如鐵,字字柔情。